第七百三十五章-也見紅瞳
無助、驚恐充斥幼小內心,臘八奔跑之餘,不住回首望向身後,不見那追尋自己之人,才稍稍放心,卻又想起為了讓自己逃走而保住那神秘人的曹行頭,心中又滿憂慮。
分神一瞬,腳下踩中一塊凸起石塊,頓時一個踉蹌,瘦小身軀立時候不穩,摔倒在地,本就穿得單薄,一摔之下,手肘、膝蓋登時顯出血痕一片,可臘八不是嬌氣孩童,牢記著曹行頭叮囑之言,止住眼眶中打轉的淚珠,咬牙爬起身來,向著已是不遠的高門闊宅奔去。
又前行十餘步來,眼看闊宅府門就在眼前,心中稍安之時,卻聽黑夜之中一人之聲,如噩夢中鬼怪之言般,響於耳畔。
「你還能往哪兒逃?」
大驚之下,抬首望去,只見此前神秘人已越過己身,凌空之際,兜帽之中閃爍紅芒的邪惡目光凝視著自己,適才耳畔之言,正來自於他。
臘八止步之時,神秘人已然落定身形,斗篷輕撩,同樣閃爍著紅芒的詭『匕』從其懷中顯出,在靠近臘八幾分之時,詭『匕』紅芒愈盛,兜帽之中一併閃爍的邪惡紅瞳亦顯興奮。
「沒錯了!」神秘人喃喃開口,將詭『匕』小心收回懷中,隨即抬步,向不住後退的孩子步步逼近。
臘八想要開口呼救,但卻張口無聲,並非已被神秘人下破了膽,而是知曉自己這種低賤的腳行孤兒,又有誰會出手來救自己性命呢。
似已瞧見了自己的命運,正當臘八絕望之時,卻聽聞雨夜之中,有道慵懶之聲,打破絕望氛圍。
「唉!掃興,掃興!我說你這廝,這麼大個人,居然欺負孩子!」
聲出一瞬,一人喜、一人憂。
臘八又燃希望,而神秘人兜帽之下面容稍顯驚詫,此人開口之前,自己竟絲毫不曾察覺到對方存在...驟然回首,只見身後府院高門之上,正有一人,勁衫斗笠,半躺斜倚,交叉翹起腿來,手中握著酒壺,正不住仰首,將葫中忘憂之物灌入喉中。
說來也怪,如是明月高懸,一些附庸風雅之人,或會賞月夜飲,但眼下明明初春夜中,天氣尚寒,又下著綿密細雨,這人竟絲毫不覺,如此姿態,只讓人覺得有些浮誇。
反是此人,毫不在意神秘人不善目光,甚至連壓住面龐的斗笠都不曾抬起分毫,繼續開口:「說你吶,擾了別人喝酒,還不速速離去,難不成要我罵你不成?」
神秘人當即棄了身後的喇叭,迴轉身形,面向此人,冷冷開口:「不該管的閑事,最好少管。」
斜倚府院宅門之上的斗笠客,聽得神秘人威脅之言,不僅未顯慌張,反是來了精神,稍坐起身子,側過首來:「巧了...在下愛喝酒,更愛管閑事!」
許是在汴京之地橫行久了,亦或是自己身後人之名太過響亮,神秘人並未將斗笠客放在眼中,甚至都不曾查探對方底細,冷笑一聲開口道:「愛管閑事的人,通常死得早!」
「嗯...我也贊同,不過我倒認為,欺辱弱者...甚至孩童的人,應死得更早。」斗笠客語氣中滿是戲謔,揚首灌入一口酒來,咂嘴說道,可話音才落,卻察對方已撩動寬大斗篷,一股劍氣直襲而來,大有將自己一招索命之勢...
若非斗笠客掩藏聲息令神秘人始終不曾發現,恐怕神秘人連劍氣都懶得施展,本以為對方總算會在自己劍氣之下閉嘴,但沒想到斗笠客連身形都未曾移動,只是輕揮衣袖,便將自己施展的劍氣瞬間震散。
瞧得此景,神秘人隱於逗貓之下的面色驟變,終是移轉目光,正視此人。
「嗯...不錯,已能施展劍氣,看來你學藝已是不短...只不過劍道一途,當穩固內息,徐徐而進,你氣息浮躁,想來是走了捷徑,劍氣雖有其勢,卻未得其形...」斗笠客目光都懶得抬起,只是揚首飲酒,自顧開口。
本就在對方言語下蘊怒些許,如今一擊不成反遭其辱,神秘人怒意更勝,面容都已些許扭曲,即便兜帽遮掩,都已能清晰感受得到。
「喂...那娃兒,來我清風明月庄做什麼?」斗笠客卻視若無睹,只將目光稍移,轉向一旁呆立的臘八,開口問道。
聽得『清風明月』四字,臘八本滿絕望的雙眸登時亮起,似還想再確認一番,昂首顫抖著聲音道:「清風...明月?」
「是啊,本來聽雨品忘憂乃人生愜意,偏是被你們擾了興緻,你說我該不該問?」斗笠客面對衣著單薄的娃兒,語氣緩和不少,耐心開口。
從斗笠客口中再聽聞『清風明月』,臘八終是確信自己不曾聽錯,面上終顯出興奮之色,慌忙開口:「大...大叔...是...是木哥哥讓我來此的...他說到了清風明月,報上他的名字,便能得救!」
「木一?」聽得青衫之名,斗笠客終是將目光轉向下方孩童,試探問道。
臘八尚未來得及回應,卻聽身前撩動斗篷之聲傳來,原是神秘人聽得這一大一小,竟無視自己攀談起來,怒火瞬間就已壓不住,無形之劍撩開斗篷,顯然動了殺念。
此劍一出,不僅打斷了斗笠客與臘八交談,更將落於臘八身上的斗笠客目光瞬間吸引,隨意一瞥,發出些許驚訝之聲。
「咦?」
「看來你識得此劍。」神秘人兜帽之中迸出咬牙切齒之聲。
「當然,不過你手中的,卻不是真的。」斗笠客終是一躍起身,從闊府門樓上一躍而下,依舊輕鬆道。
「真的、假的,不重要。」殺意漸濃,似連綿密雨勢都怕了神秘人手中無形之劍般,雨勢小了些許。
斗笠客依舊從容,打量著神秘人手中劍道:「那倒是...能殺人的,就是...」
「真」字未出,神秘人手中無形劍鋒已至,又趁開口瞬間,一招刺喉,奪命而至,自以為此招定然見血的神秘人,兜帽之下的唇角都已勾勒出殘忍笑意...
不過也只短短一瞬,笑意卻凝,只因對方步伐未退,亦未避讓,只是抬掌,便將自己手中之劍擋下,甚至劍尖抵住他掌心一瞬,發出金銳交疊之聲...
兩人交手一招,真氣激蕩,於綿密細雨之中化出層層漣漪,波盪開來,直將幾步開外的臘八掀翻在地,尚未停止,直至綿密雨勢撞擊在遠端巷中牆壁之上,碎裂而落,融於地面積水之中,方才緩緩消散...
再觀交手兩人,雖不見兜帽之下神秘人面色如何,但也能猜出幾分,斗笠客只憑肉掌,便將自己鋒利劍刃擋下,這是何等武學造詣,即便是自己那位師父,恐也做不到,一瞬驚詫的神秘人凝目望去,終才恍然。
對方哪裡是以肉掌將自己劍招接下,分明是他掌中一物,抵住自己手中劍尖,那物件本該是球狀,但此時已是悄然綻開,包裹片片如鱗片、亦如綻開的花瓣,彷彿一朵蓮花在斗笠客手心綻放,而蓮花正中,非是花蕊,而是清晰可見的十餘柄半指銅劍...
「這是...」看清斗笠客手中之物,神秘人終再難掩心中驚詫,駭然開口之餘,幾未作猶豫,棄了手中無形之劍,點足后躍開來,甚至沒有絲毫遲疑,便將懷中閃爍著點點紅芒的詭『匕』取於掌心...
還是那句老話,人的名、樹的影,既是江湖談資,也是識別是否有性命之憂的條件。
「蓮花綻,唐劍斬。」
唐劍蓮花,便是唐九之名,亦是宗師之影。
於是在識出唐劍蓮花一瞬,神秘人沒有絲毫猶豫,棄劍而出,也未奪路而逃,只因知曉,即便逃也逃不出唐劍蓮花劍招之下,唯有依仗師父所賜之物,或有一線生機...凌空之際,未有猶豫,將手中閃爍紅芒的詭『匕』調轉,向著自己胸膛疾刺而下。
施展此法的後果,神秘人當然知曉,此前閃爍雨夜的紅芒,便是二師兄施展此法后所顯的異象,但眼下為保性命,施展詭『匕』的後果,也只能容后再想了。
調轉『匕』鋒,刺入胸膛,也不過喘息一瞬,但偏是這短短一剎,神秘人閃爍紅芒的雙瞳之中,倒映出十餘柄劍影,耳中也響起破空之聲...
夜幕之下,靜謐異常,唯有綿柔雨聲,而那細微破空聲響消片刻,又多了一道重物摔落之聲,此前被兩人交手餘威掀翻的臘八,不曾瞧見適才的再度交手,將將爬起身來,就瞧見那身披寬大斗篷的神秘人凌空摔落之景。
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適才輕鬆將曹行頭震退之人,竟又被帶著斗笠之人同樣輕鬆擊落。
隨神秘人摔落在地,斗笠客揮動衣袖,將手中綻開鐵蓮甩將而出,待那十二柄半指銅劍歸入蓮花之中,還不忘仰首灌入一口葫中酒來,隨即仰頭望向雨夜之中,輕嘆自言道:「可惜了像極我南地的愜意雨夜...」
話音落時,不舍收回目光,轉頭望向爬起身來的瘦弱娃兒,許是瞧見他被細雨淋濕,凍得瑟瑟發抖,眉頭稍蹙,脫下斜系勁衫外的寬袍,欲上前為其披上。
正向數十步外的孩童抬步而行一瞬,斗笠客身形忽止,餘光微瞥向適才被自己唐劍蓮花掃落的神秘人,凝視須臾,喃喃開口。
「不知是你天生異體,還是會些邪法,被我的劍穿胸而過,竟然未死...」
幾乎是在斗笠客口中『死』字出時,本是被唐劍蓮花貫穿胸膛,倒地不起的神秘人,竟彈地而起,手中詭『匕』向胸膛再刺而入。
「哼...宗師又如何,讓你瞧瞧我的...」神秘人口中兜帽滑落,露出扭曲面容,目中滿是狠辣,欲憑師父所贈之物,讓對方付出代價,語盡之時,手中之物已臨胸膛,正欲感受詭『匕』帶來的力量灌入丹田之時,卻未察那股蓬勃之力...
訝異低頭望去,只見本該握著詭『匕』手掌,已不翼而飛,腕掌相連處已是整齊斷開,許是斷掌銳器太過鋒利,手掌被斬斷時,不僅鮮血未流,就連斷掌之處也只覺酸麻之感...
數息之後,方覺痛感,不過神秘人咬牙堅持,不曾開口,反倒將目光望向幾步開外的斷掌之中詭『匕』...
一如此前汴京城外,黑袍與同樣手持詭『匕』之人交手一般,即便手腕被斬斷,在紅芒閃爍下,斷腕之處血脈經絡延伸而出,向斷腕之處快速連接而去。
斗笠客將眼前一切盡收眼底,瞧著血脈經絡如有生命般快速相連,也只稍顯驚色,須臾片刻就已發現了蹊蹺來自於那斷掌之中閃爍紅芒的詭『匕』,冷哼一聲,出掌如電,五指張開,一抓、一攏,斷掌之中閃爍紅芒便被他吸入掌中...
詭『匕』脫離斷掌,始終未顯痛楚之色的神秘人,面色瞬間慘白,捂住斷掌之處,張口欲發出凄慘之聲,但還未叫出聲來,卻有一道劍氣從斗笠客袖中激射而出,一瞬穿喉。
此次鮮血湧出喉中,神秘人再不似先前初斷掌時鎮定自若模樣,眸中紅芒依然消卻,似已變成了普通人的模樣,捂著喉嚨發出『咯咯』悶聲,隨著鮮血滲出指縫,不消幾個呼吸,神秘人已再無力捂住傷口,隨著手掌失力落下,整個人也頹然而倒。
望著神秘人倒地抽搐片刻,再無聲息,斗笠客方才收回目光,將手中寬袍衣衫丟給瑟瑟發抖的孩童后,方才審視起掌中仍不住發著淡淡紅芒的詭『匕』。
端詳之下,這才發現蹊蹺,形似匕首,卻無鋒無刃,如說是匕首,不如說此物乃是巨獸身上鱗甲,更為貼切。
握住此物掌心稍稍用力,斗笠客忽覺此物之中有股無形之氣,順掌心鑽入體內,大驚之下,想要鬆開此物,可當鬆開手掌,卻發現這詭『匕』竟粘連掌心,無法脫落。
正想運力之時,眼前之景登時模糊一片,待得眼前之景再清晰時,不由目瞪口呆。
一片虛無黑暗之中唯有一雙閃爍紅芒的巨瞳,赫然顯現,而在其前,似有一人身影矗立。
著青衫,負劍匣。
不是那少年木一,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