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三章-血脈至親
這些心裡話,唐延英未曾對任何人說,唯有眼前的血脈之親,方無所顧慮。
江凝雪也從雨幕之中抽回思緒,問起兄長道:「這麼說來,望離山莊的鏡花水月閣中,能尋到根治哥哥病的藥方?」
「未必...不過聽說那鏡花水月閣中,有世間神兵、亦有天下武學,還記錄了齊雲江湖中奇聞異事,若能入得一觀,或有機會。」唐延英只覺腳下虛浮,開口解釋之餘,示意江凝雪把自己扶去一旁,倚欄而坐。
「哥...我陪你上望離山。」江凝雪沉默片刻,終是開口。
聞聽此言,唐延英滿盛病態的眸中顯出幾分欣慰之色,望著身旁絕美容顏,似是看到當年那個總跟在自己身旁哥前哥后的小女娃兒,親昵抬起手來,撫了撫長滿如瀑烏髮的腦袋笑道:「你呀...老老實實先回凌雲劍宗,待哥哥從望離山歸來,帶著你回南唐小住幾日...」
話音未落,見那冷冽眸中顯出幾分失落,唐延英何等人傑,幾是一瞬,就察出了自己妹妹的心思,硬挺眉眼之中,滿凝笑意,故作恍然道:「奧...我想起來了,我的妹妹想上望離山,或許不是為了我這個哥哥...」
「你...你...我確是為了...」江凝雪確想要伴兄長上山尋葯,根治沉痾,但也同樣想再見那青衫少年,他曾說過,要去往望離山莊中鏡花水月。如今被兄長看穿了心事
,登時心神大亂,本是寡言的性子,卻是開口解釋起來。
見了妹妹此狀,唐延英不由開口大笑,似連胸中火灼之感都已消去大半,起身連呼道:「哈哈哈,女大不中留哇...難得我這眼高於頂,視天下男子如足下污泥的妹妹,還能對男子如此上心...」
言罷,不待江凝雪起身欲開口解釋,又兀自笑道:「還好,還好...昨日林中我與他相談甚歡,成了朋友,否則他日,我南唐大軍揮師北上,說不定與他要兵戎相見...他來做我的妹夫,倒也不錯,至少我這關,他是過了!」
自言自語罷,回首之時,只見江凝雪已是兀自負起神兵『驚鴻』,欲轉身離開,連忙開口笑道:「玩笑...玩笑而已,妹妹莫氣。」
許是見江凝雪不為所動,轉身欲行,忙是再轉話鋒道:「還有一事,哥哥需要向你坦白。」
聽得此言,江凝雪前行步勢終是稍止,回首帶著些許疑惑望來,卻聽得令她震驚之言。
「凌雲劍宗...實則是我南唐佈於齊雲的棋子。」
江凝雪雖是半側身形,稍稍回首,但她心中已是驚濤駭浪,原來自己一直都未逃離那薄情之人的掌心,隨即轉念一想,驟然回身,向身後兄長略帶驚詫開口:「這麼說來...師父...」
「你所想不錯,南唐雖偏安一隅,但父皇他老人家早在暗中謀算一切,即便今日不戰,早晚有一日
這三分的天下終歸要一統,所以...」唐延英目光稍移,許是瞧見妹妹面上凝滯的神色,心中不忍,於是話鋒一轉,繼續說道。
「所以...在你心中,父...他老人是薄情之人,但你在凌雲劍宗這許多年,可曾受得半點委屈,也是他在暗中護著你。」
唐延英語調輕柔,彷彿訴說著這麼多年來的種種,言至最後,見自己妹妹已是背過身去,便知她已明白了父皇苦心,於是緩緩說道:「你可是我南唐公主,如是真的任性出走,這麼多年,就算不舉傾國之力,就連一人都都不曾來尋你,你覺得可能嗎...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你的一切,他需盡知,方能安心。」
話至此,唐延英已不知是在對眼前的妹妹說,還是在說予自己聽,輕嘆一聲道:「試問天下,又有誰會不疼愛自己的孩子...」
「夠了...」江凝雪終是開口,不曾回首,依舊冷冽,但言語中已帶著一絲顫抖,似在冷冽之中夾雜了幾分溫情於中。
聽出了妹妹冷冽聲中似已有轉變之意,唐延英便不再開口,恰也此時,忽有衣袂聲響細微傳來,唐延英不察,但江凝雪卻敏銳感知...
只見妹妹驟然轉身,目中冷冽又盛,唐延英還道是自己說錯了話,正欲好奇開口,卻不料江凝雪沖著自己方向猛然抬手,自己身旁同樣斜倚木欄上的神兵感知主人心意,立時飛出,
直衝劍主而去...
驚鴻入手,將凝雪身形也動,十步之遙,一步已至,一把攬住唐延英臂膀,將其身形牢牢護於身後,手中驚鴻橫於身前,沖著清風明月之中雨幕之地,冷聲開口:「既然來了,何必遮掩,現身罷!」
聽得江凝雪如此開口,公子這才知曉是有人趁適才雨夜悄然潛入,眉頭稍蹙,稍一思忖,眉頭又展,似已知曉了來人是誰。
就在公子神色緩下幾分時,那人隨著江凝雪聲落而出,白袍斗笠,身負長劍一躍而入,穿過雨幕而至,此人現身同時,庄中亦有一人出現廊間,斗笠勁衫、手持酒葫,一副慵懶之色,踱步而來。
江凝雪瞥見躍來之人,目中本凝戒備,但當瞧見廊中行來的唐九,又立時鬆弛些許,有唐九在此,便是宗師前來,也無法傷得兄長。
正當江凝雪思忖之時,那負劍白袍之人已是躍入廊中,眼神透過遮面斗笠,未在踱步而至的唐九身上停留片刻,直掃過江凝雪身後的公子,忽地單膝跪下,恭敬行禮:「屬下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此言出,唐延英與唐九並不顯意外,倒是江凝雪凝視身前跪下的白袍負劍之人,看著那身熟悉的宗門衣衫,還有他身後所負的帶鞘神兵,想起片此前兄長所言,終是恍然回神,向著眼前人開口道:「十方師兄?」
負劍之人聞言抬首,向著開口江凝雪稍顯
面容,而後再俯首行禮輕呼道:「劍十方拜見公主。」
本在一旁自顧飲酒的宗師唐九,似是早知今日之事,在負劍之人顯露面容后,亦知非是外人強闖入清風明月,撇撇嘴自顧起身,往庄中便行,似不願參與這等擾心之事,還不如自行一處賞雨、品酒...
公子知這位宗師心思,他從不願插手朝堂之事,眼下自行離去,也不阻攔,而是回過頭來,向著眼前下跪的劍十方輕聲道:「起來吧,一路南下,辛苦了。」
單膝跪下的劍十方並未應聲而起,「總算趕在望離山莊開前趕回,卑職有罪,在...在慕容谷中,並未尋得...尋得藥方,還請公子降罪!」
聽得劍十方之言,公子眼中閃過一絲失落,轉瞬間面上又盛滿笑容,探出手來,撫向跪地不起的劍十方道:「尋到、尋不到,皆是天定,不必在意,你一路辛勞,趕回來時又不曾休息半點,若非妍...雪兒之時,我也不會輕易亮出你這張底牌。」
「這些都是十方該做的,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莫言險阻,便是這條性命,十方也願隨時獻出。」劍十方跪地而答。
「起來吧...說說,今夜汴京城中,有何趣事?」公子眼中試探之色閃消,終是話鋒一轉,不再關注在慕容谷中事宜之上。
劍十方知自己請罪再三,如今再是不起,定會引來公子不悅,當即順勢起身,垂手而立,
正欲開口一一稟來,卻見公子抬手止住,當即閉口稍待...
原是唐延英瞧見身旁江凝雪面上神情,那雙冷眸中充滿茫然,又似自嘲,稍忖一二,便知她心事,在她心中,父皇一直是薄情之人,但今日自己所言,將她這麼多年心中所恨盡數推翻,莫說是她,換做自己,定也是如今這般。
卻如公子所料,江凝雪此刻心亂如麻,本以為自己的父皇,乃是薄情之人,欲用自己去換為兄長治病之藥方,當場推辭后,便悄然逃離。
自以為一路北上拜入名門,習得了一身武藝,又得神兵傍身,總算擺脫了世間大多女子的宿命,但沒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下,甚至自己的一身武藝,神兵『驚鴻』都是那『薄情』之人所賜...
一瞬恍惚,江凝雪失神半晌,腦海中閃爍著過往點滴,兒時記憶又再湧現,那位曾抱著自己玩耍、陪著自己嬉鬧長大的人,果真是那日自己在金殿上看到的薄情之人嗎,可若不是,他又怎會做出如此薄情之事。
失神之時,忽覺有人輕拍自己肩頭,江凝雪猛然回神,下意識地運轉真氣,差點將輕拍自己的公子震飛,若不是一旁的劍十方始終關注,眼疾手快拉開唐延英,只怕本就病重的唐之太子,就要死在自己親生妹妹手中了。
差點傷到了哥哥,江凝雪忙收斂內力,冰冷如霜的面上滿是愧疚,可多年習練
冰心訣,就連愧疚之言,都顯得冰冷無情:「你...沒事吧?」
唐延英又怎會與自己妹妹為難,更何況她這麼多年孤身在齊雲,即便一切都在父皇照料之下,可身為女子,本就不易,她為練劍所吃的苦,遭的罪,自己也是知曉,儘管被她寒意真氣侵入些許,引得胸中劇痛,不過唐延英面上卻不曾顯出分毫,勉力扯出幾分笑意寬慰開口。
「怎的,學了些本領,就瞧不起哥哥了是嗎,想當年我可也是唐門弟子中的佼佼者。」
瞧見妹妹面上愧疚之色稍去,唐延英強撐著胸肺之痛,繼續開口:「去歇著吧,有九叔在,他不會有事...」
江凝雪因兄長所言,心神已亂,未曾開口回應,只是拎著驚鴻劍緩行而去...
直至江凝雪身影消於廊中許久,唐延英再也支撐不住,張口噴出一口血來,直將身旁劍十方的白袍衣衫盡染。
「公子!」劍十方目露驚詫,忙欲開口呼喚,卻被公子凝厲一瞪,立時將到了嘴邊的話盡數咽下,正當惶恐之際,聽得公子虛弱之聲傳來。
「劍凌雲...帶了多少人上山?」
劍十方不敢高聲,生怕再引得公子之怒,輕聲回道:「十餘人,俱是門中好手。」
稍稍點頭,公子讚許幾分,隨即話鋒一轉,又再問道:「那青衫少年何在?」
「已是到那姑娘蹤跡,也已將她的線索依公子的意思,告訴了那少年。」劍十
方如實稟道。
「很好...他身旁的碧衣少女,你確信在慕容谷中見過?」公子又問道。
「回公子的話,當日以凌雲劍宗之名拜入慕容谷,那碧衣少女,確就被囚於慕容谷中,我不會看錯,而那青衫少年硬闖入谷,就是為了那碧衣姑娘而去,我曾在谷中與其短暫交手...我...不敵他。」劍十方不敢欺瞞,當即將自己所知如實稟來,不過卻將自己青睞慕容青一事刻意隱去。
明明胸肺劇痛,但公子唇角卻露出幾分笑意,隨即又輕輕搖頭,令一旁相扶的劍十方稍覺不解。
劍十方哪裡知曉,公子一笑是在讚許少年孤身闖谷之勇,而輕輕搖頭,是因自家妹妹對那青衫少年的情意,以少年不惜性命闖慕容谷看來,難以撼動碧衣少女在其心中的地位。
「可惜...可惜...」公子呢喃開口,令一旁的劍十方更是不解,不過公子未曾在青衫、碧衣身上過多糾結,而是話鋒再轉。
「離枯榮...到底是不是如江湖傳言一般,閉關多年...汴京城中腳行中失蹤的孤兒,是否與慕容谷有關?」
「這...」劍十方面露猶豫,稍一思忖,立時稍退而跪,露出惶恐之色。
「臣覓得那孫家姑娘蹤跡之後,再往腳行送信之時,腳行之中諸事已定,而且他感知敏銳,我不敢過多停留,擔心他發現了我的蹤跡,且他見過我手中照影劍,一旦..
.我擔心壞了公子大事。」
「驚鴻...照影...無妨,即便他識出又如何,以我觀來,這小子倒是重情重義之人,只要他不曾識破雪兒的身份,自然會將這一切,都想成是劍凌雲所為,只不過...要苦了劍宗師了。」公子眼中雖有病容,但卻透著十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