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絢爛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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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公司行政部主管小衛的一個簡訊,他剛了一份報告到我電子信箱里,我需要用電腦上網給予回復。而趙纓這兒沒有,我們便到了我的房間。我在專心回電子郵件,趙纓則幫我整理房間。清理桌子的時侯,一不小心碰掉了擺在桌上的地球儀。
她趕忙將它揀起來,小心擦去它上面的灰塵,擦畢後用手一拔,那個地球儀呼呼地旋轉起來,最後定在我們面前。我不經意望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中國那一塊兒。我說:「你看,我們中國的形狀,無論怎麼看,都是一隻雄壯威武的公雞。」往雞頭下側看了一眼,又看見了日本,「而日本這個彈丸小國,怎麼看都像是一條小蟲子。可這隻小蟲子,相當年居然想佔領中國,真是不自量力。」這不經意的一番話,卻讓趙纓多少有些不自然。
趙纓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其實國家與國家之間,理應平等才對。其實也有人說,日本像條蠶,中國像片桑葉呢。」
我勃然大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我不喜歡這個比喻,趙纓。什麼叫過去的事兒了?那是時間過去了,但那個事兒永遠還在,留在我們中國人的心裏面了,世世代代都會傳下去,那個不能忘記。南京大屠殺,我們死了三十萬人。你這樣說不對!」
「可是……日本也付出了巨大代價……」
「你是說那二顆原子彈吧,活該,咎由自取,扔少了,扔十顆八顆才對。」
「對不起,我不該說這個話題,實在對不起……」
我並未太注意趙纓的表情,原以為只是順口一說。完了郵件關上電腦,這才覺趙纓已經很久未說話了。她默默坐在椅子上,居然正在默默垂淚。
「怎麼啦怎麼啦?你不高興了?」我趕緊問。
她仍不一語。
「對不起趙纓,以後我們不說這方面的話題,好么?」我拔拉了一下地球儀,原想把正對著中日這一面轉到別處,不想它靜止后仍然是剛才這一面正對著我們。我又一旋,才總算面對著歐美那一面。
趙纓仍不說話,起身繼續做衛生。其實家裡已經被她收拾得纖塵不染,她只是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擦拭。
「你父母都好吧?」我沒話找話,想打破僵局套近乎。
「好。」她只說一個字。
「他們現在在哪兒呢,也在青島吧。」
「不。外地。」
「哪兒?有空我們去看看他們吧。」
「這就是我給你說的那個秘密。以後告訴你。」
「噢……好吧。」我心裡開始不安,沒想到她所說的秘密是關於她父母的。
一時無語。又悶了好一陣子,趙纓說:「我想上去一會兒,您要麼在這兒安心工作,要麼就去上班吧。我希望沒有干擾你的工作,告訴你吧,我住在這裡,是想創作一幅畫,參加一次挺重要的繪畫比賽,可是一直沒有結果。我想回我房間好好靜一靜。」
「有沒有規定哪方面內容?」
「沒有規定,自由揮。」
「國畫還是油畫?」
「油畫。」
「離比賽規定期限還有多長時間?」
「不到一年。」
「那麼,我可以幫你想想么?」
「當然可以。那太好不過。我要回去了,再見。」
趙纓禮貌地微微欠身後悄無聲息地離去,房內頓時顯得空空如也。我現我已經適應有她存在的生活了,沒了她,我覺得自己孤零零的像被什麼切走身子的半邊。
不明白一個中國人談起日本時,一個司空見慣的小憤怒小泄怎麼會讓她反應如此強烈。
如果想快打破僵局讓她高興,最好的方法莫過於解決她剛才的難題,幫她構思一幅畫的題材。但以她的繪畫修養和冰雪聰明,折騰了這麼久尚未找到滿意的素材,我想到的也許她也早已想到。要能讓她眼前一亮,那就只能出奇思妙想了。
我始終是文字思維,並不擅長畫面思維。中國文字最有畫面感的應當是唐詩宋詞,我在自己腦盤裡面百度了大半天,總算想出了十幾畫面感強烈、意境幽遠的詩詞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最適合表現這些詩詞意境和畫面的是國畫而非油畫。何況這些名家詩詞,恐怕能被畫家吸收運用的也差不多被用過了。
從詩詞入手,實際上是一種比較常規的思維。
那麼,就從趙纓自身的特點找突破?她是如此虔誠的佛教信眾,能否從佛教當中尋找靈感呢?先,佛祖、菩薩、羅漢們的形象千百年來深入人心,接近於固定,想在這方面搞突破恐怕也是自討沒趣,很可能會為創新而創新反而招致人神共憤的不良後果。
我又從佛經裡面找靈感。想了大半天仍然毫無結果,佛教經典浩如煙海,經律論三藏十二部合起來不知道有多少萬億文字,我只不過是小兒科罷了。雖買了近乎全套佛經,然而「熟知」的也不過三四部,其它經文則是閑下來時順手翻翻。細思這「熟知」的幾部,如《金剛經》、《圓覺經》、《六祖壇經》、《愣嚴經》等,也多是偏於說理啟,有畫面感的文字不多,就算有那也往往因其過於宏大莊嚴,想用一幅畫將其表達出來,連我自己都覺得這不適合才二十幾歲的趙纓。那肯定是巨幅製作,若無數十年的佛法修養與繪畫訓練,想畫也這樣的巨幅製作簡直是做夢。就算她天賦異稟,那恐怕也至少花上好幾年的時間才能完成,而現在距她參賽也只有不到一年了。
那隻好另覓新路了。我把自己放在沙里苦思冥想,腦袋幾乎都想破了。
驀然間想到幾段零零散散的佛語。我已忘記它們的具體出處,但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且一遍成記:「有花名彼岸,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生生相錯,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又記得:「彼岸有花,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於弱水彼岸,無莖無葉,絢爛緋紅。見此花者,一切惡自去除。」
還記得:「三途河邊,有花彼岸,花名曼殊,葉名沙華。」
我是一個貪著於文字的人,記得這些支言片語,往往是出於其文學境界上的優美,其時並未考慮它們背後真正的含義,也並未想象過佛語所描述的這種花究竟是什麼樣子。如今想像,那大約是一種絢爛鮮紅、濃烈如血般的美麗花朵,世間並不存在,它恐怕只存在於人的想像之中。如果把這三段文字交給趙纓,也許她能畫出這種奇異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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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於對佛祖的尊敬,以及對趙纓道歉的心,我特意去買了嶄新宣紙和毛筆墨汁,將這三段話用毛筆小楷工工整整一絲不苟地抄寫下來,一筆一畫乃至每一個標點都認真到了極處,然後靜等它晾乾。雖然我的毛筆字水平極差,但我是用了心的。等它幹了之後,我拿著這張紙來到八樓趙纓門前,輕輕按響她的門鈴。
她打開了門。我將這張宣紙遞給她,說:「趙纓,我忽然想到這三段話,興許對你有用。你看一看吧。」
她疑惑地接過,低頭細看,並輕輕出聲讀出,等她讀完抬起頭來,眼中已經含滿淚水,用力地一再點頭,說:「是的,是的,這正是我想要的,正是我想要的,實在是太感謝了,太感謝了。」
「『見此花者,一切惡自除』――我太喜歡這句話了。真希望有這種花,如果真有的花,我這輩子什麼事也不幹,只去天天種它,我要讓它開遍世間每一個角落,讓每一個人都看到這樣的花,除去他們身上的惡,當然,先是我自己。」她激動地說。
「惡,每一個人身上都有。」我為自己能夠幫上她一點忙而高興,「趙纓,我也曾經辦過許多不好的事兒,現在想起來都臉紅。」
「錯事人人都辦過。我也有過。剛才實在是對不起了,我不該和你爭論,請你原諒。」她再次欠身致以歉意。
「不用不用,我們倆個何必客氣呢?能幫上你,我不知道心裡有多高興呢。」
「請你進來吧。」趙纓把我請進她的房間,那裡面出現了少有的凌亂。地面上扔著她打下的一些圖案草稿,「讓你見笑了,我花費了很大精力,可無論想畫什麼,都覺得剛一動筆就不對了。你這三段佛語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我有方向了。」
「是么,不用著急。慢慢來,我感到這『彼岸花』肯定極難表達。文字描述起來還算方便,可真要用畫面來表現,難度……我不是畫家,但我也可以感覺得出來。」
「是的,會很難。但這是我喜歡的方向,我願意試一試。」
趙纓把我抄寫的那三段佛語裝在一個專門裱畫的木框里,恭恭敬敬地懸挂在牆壁正中,雙手合十下拜三次,說:「我不會急於動筆,此後我會天天抄寫和背誦它們,直到這花的樣子自己在我心裡出現,然後我才會動筆畫。」
我說:「趙纓,我相信你肯定能成功。」
趙纓撲進我的懷裡,說:「我愛你。」
「我也愛你。」平生第一次,我說出了這三個字。
我曾談過戀愛,經歷過數個女人,但我從未說出過這幾個字。在我過去的觀念里,也許從來就不存在「愛」這回事,我頂多說過「喜歡」、「欣賞」。或者說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裡是相信有「愛」的,只是它過於稀缺,過於高難,我和它的要求相距實在太遠,這世上能說得起、配得上「我愛你」三個字的人實在寥寥無幾。
雖然很多人都在說「我愛你」,但我認為那是一種濫用或誤用,只是一個徒有其表的名詞罷了,是一種逢場作戲的甜言蜜語,是男女期圖達到某種並非是愛的目的時所用的一種迷幻劑,它經常被當成一種手段,而並非目的。那些輕易說出這三個字的人,假若真的對此三字負責,我相信他們就不敢輕易多說了。
然而,我卻脫口而出說出了這四個字:「我也愛你。」話音一落,我感到了沉重與擔擾,可無論如何,是到了需要鼓起勇氣承擔責任的時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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