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拆牆補牆
儘管蘇北和小丫都到了青島,只余母親、侄子、弟媳三人一起生活,但還是沒能和諧共處,母親不斷打電話給蘇南,訴說弟媳張紅艷的種種不是,她的電話剛剛放下,弟媳的電話便又打來,接著訴說母親的不是,只不過礙於情面和晚輩身份,她的言辭委婉罷了。她們倆的電話接聽得多了,蘇南索性直接問她們:到底是什麼打算?
母親很乾脆,她說再也沒辦法和張紅艷呆在一起了,想也來青島跟蘇南他們一起過,只是有一點,她捨不得孫子。蘇南問了張紅艷的想法,她說再想想看,反覆強調她身體不好,自從當了媽,沒一天睡好過,白天精神恍惚,夜裡惡夢不斷,外加兒子哭鬧,還得全天二十四小時考慮如何跟母親相處,人已近於崩潰,最後果斷做出讓蘇南吃驚的決定:同意母親帶侄子全來青島,她獨自一個人過,等身體調理好了,再考慮下一步怎麼帶孩子。
蘇南從她電話中的口吻感到了她的狂躁與抑鬱,請教了一位婦產科醫生,那醫生說她這種情況,很可能屬於產後憂鬱症,過上一年二年就好了,目前狀態不穩定,也的確不好相處。蘇南聽罷,讓蘇北回了一趟安陽,接來了母親和侄子。如今人口眾多,蘇南只好搬離了他生活了好幾年的狗窩,換成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房租陡然倍增,他強作鎮定,假裝付這點錢完全是小菜一碟。
事實上,假若麥冬沒有讓他籌那一百萬的話,這三居室的房租也的確不算是大問題。但如今的情形,實在讓蘇南日日提心弔膽。他側面從良子那兒打探情況,她說麥冬在這裡的確是在為千鶴拍了不少照片,還製成了精美的相冊,蘇南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另一半仍然提著,繼續簡訊催促麥冬早日返回,麥冬答應馬上訂機票,馬上回來,但卻並沒有給出準確日期,只是保證這回再也不會出規定時間了。蘇南聽了他這話,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兒,他已經差點破口大罵他了,麥冬逼得沒辦法,只好告訴蘇南,是良子讓他遲些天返回的。
蘇南聽得奇怪,只好又問良子。良子說確有其事,原來她已經幫著千鶴在北海道落了戶籍,如今他們雖然沒有正式結婚,卻生下了女兒,依照相關規定,以女兒千鶴的名義向蘇南出邀請函的話,簽證便很容易,因為那是父親前去探望女兒,屬於探親的性質。否則,若是以旅遊的名義到日本,簽證雖然相對容易,但在當地的活動卻很不方便,要遵循旅行團的種種規定線路行動,若是那樣,他即便是到了日本,意義也不大。
良子說新買的別墅很漂亮,她完全是按照他的愛好設計的裝修方案,她也希望能夠和蘇南、千鶴三人像正常的一家三口那樣生活。這樣的話,聽得蘇南心中頗感溫暖。良子又說,由於他們沒有結婚證明,那麼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她那裡先提供千鶴的dna報告和邀請函,交由麥冬帶回來給蘇南,蘇南拿到千鶴的dna報告后,再在青島當地找到一家有相關資質的機構做出蘇南的dna報告,證明他在生物學意義上是千鶴的生父,如此簽證時必然起到很關鍵的作用,他就得以以探親的方式去看望她們母女了。探親的形式當然要自由得多,根本不必受什麼線路和時間的限制了。
麥冬聽了半喜半憂,他沒有告訴良子麥冬生病的消息,也更沒敢告訴她他是現在如何急著等麥冬回來還他一百萬的事,只是叮囑良子,一定要快,他實在是等不及了。良子應允,承諾儘快辦好。
又過了一周,良子告訴蘇南,相關手續已經辦理齊備,麥冬可以回青島了,等他到了青島,相這些資料轉交給蘇南后,他就可以直接去辦理簽證了,順利通過應當是沒有什麼問題的。蘇南心中大喜,又與麥冬做了核實,情況確屬如此,他這才安下心來。為了彌補對借錢給他的那些人的愧疚,同時也是挽回尷尬,他提前給他們了簡訊,告知他們這個月底肯定可以還錢給他們,讓他們靜待佳音。
不想次日忽然收到良子的簡訊,說麥冬本來就要出去機場,人卻忽然昏倒,還是由趙伯送他去醫院搶救的。再拔麥冬手機,已經是關機了,根本打不通。蘇南急得眼睛都紅了,從早上到次日凌晨,一條接一條的簡訊給麥冬,又一次接一次地拔打他的電話,最終仍是毫無消息。
第二天下午,才收到麥冬的簡訊回復,十分簡單:對不起,我必須接受化療,現在沒辦法動身了,再堅持一下吧。
蘇南心裡想的是:去你媽的,你來堅持一下試試?簡訊卻回復的是:好吧,我想想辦法,你安心養病。畢竟,蘇南無法跟一個癌症病患者較緊使氣,特別是在他病情危急的時侯。又問了良子,她說麥冬身體不適,由光子送他去東京醫院治病去了,千鶴的相冊和那些有助於蘇南鑒證的資料,也一併交給他帶去。麥冬的說法是,他在東京治療一段時間后,便由東京飛回青島。
希望破滅了。蘇南必須獨自面對這一百萬元的還款問題,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數目,假若給他足夠的時間,也許不致於過分焦頭爛額,可麥冬的忽然釜底抽薪,一下子把他摞在了荒灘之上。
第一個跳出來向他催錢的,是易老師。易老師說,他這五萬元錢是向老婆打過借條的,他們夫婦倆原本是堅守近二十年都不向外人借錢的,出於對蘇南的絕對信任,他老婆才次放款出來,但既然易老師打了借條,那麼在他老婆看來責任自然在易老師身上,現在他老婆已經忍無可忍,以炒股急需資金為免,逼易老師必須馬上還錢。蘇南聽罷易老師的講述,羞愧得無地自容,一口答應,承諾三天之內必然還錢。
蘇南滿腦袋搜索,最終瞄準了大學同宿舍的幾名兄弟,拼了老臉不要,編了個蒼白淺顯的理由,向他們張開了口。所幸這幾個人混得都還不錯,蘇南又採取各個擊破的方針,每人只借二萬,合起來湊到手了八萬塊錢,還給了易老師五萬二千元,那多餘的二千作為答謝致歉的意思,易老師表面上高興,但蘇南卻已察覺,失去的信用和破壞了的印象,若想在短期內收回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是夜,蘇南總算拔通了麥冬的電話,要求麥冬跟老魏搭個話,就算他不能回來,他總能給老魏打個電話吧,讓老魏先拔點錢過來,以解他燃眉之急,麥冬卻說,這招他早想過了,他已經跟老魏商量過,但被老魏拒絕了。老魏說了,他已經冒著極大的風險借給他四百萬了,現在就想他願意借,他也拿不出這麼現金來了。蘇南讓麥冬再找其它朋友想想辦法,麥冬坦言相告,他在青島的朋友本來就不多,就算有,那也都是商場上認識的,沒什麼交情,都是利益關係,此前為了準備鄭疙瘩那五百萬,他已經拔拉了一個遍,基本上不頂用。
最後歸為一句話:讓蘇南再想想辦法,克服一下,等他回來了,不要說還他一百萬,還他二百萬,三百萬,也都不是問題。
蘇南聽得差點一頭撲到地上。他現在根本不希罕他的什麼二百萬三百萬,他只需要七十萬,他甚至***連他自己墊的那三十萬都沒心思要了,只要能從哪兒先弄過來幾十萬塊錢,擋一擋緊隨易老師而來的那一個個催款簡訊和旁敲側擊十分不好意思但又忍無可忍的逼債電話就已經是阿彌陀佛了。
聽麥冬的聲音,確實是有氣無力蔫蔫一息的樣子。蘇南沒了心情,估計麥冬也沒了臉面,他們在電話中無語了一會兒,便默然掛了電話。無論如何,麥冬只需要面對他一個人,而蘇南,卻需要面對好多個人,而這些人,卻又多數是和他工作生活息息相關的。除了面對,他想不出其它辦法。
蘇南參照第一次借錢的辦法,羅列出了一個長長的名單,這當中有平時不那麼緊密的朋友,不那麼緊密的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同學,稍微有點經濟能力的親戚,甚至包括了公司當中的幾位下屬,這個名單羅列得很長,不過,經過反覆思量,蘇南又將其壓縮為原有的三分之一長,仍有近四十人左右。
然後,蘇南氣沉丹田,屏息斂氣,假設自己有金剛石般的意志,大地般厚的臉皮,將軍般沉穩有力不容置疑的自信語氣,地毯式轟炸了一遍這名單上的十餘人。從他們手中,蘇南最終借到了近二十萬元。
拿著這二十萬元,蘇南少量多次地歸還第一批債主,這一批債主當中,最令他感動的人並未出乎他的意料,她們依次是高老師、沈小令、陳玉玲。她們沒有責怪他的言而無信,相反,她們說出的話基本接近:不急著用,如果真有困難,那就什麼時侯有,什麼時侯還。
那一刻蘇南喉頭一哽,淚水涌了上來。沒有人能真正體會他這種複雜的感覺,他覺得他終於長大了。男人和女人相比,究竟是誰更博大誰更渺小呢?他無地自容。
在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蘇南一直在玩著拆東牆補西牆的招術,他成了一個整天忙著四處借錢又四處還錢的人。他今天從這個人口袋裡掏出一筆錢,填到了那個人的口袋裡,明天又從那個人的口袋裡掏出一筆錢,再填到這個人的口袋裡。最後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究竟是維護了自己的信譽,還是更進一步地踐踏了自己的信譽。
而那個麥冬,卻一直躺在東京醫院裡,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