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搜魂(下)
馬大龍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呼吸均勻，似乎正在沉睡。
門窗緊閉的房間，突然一陣陰冷的風吹起，微微飄動的窗帘處隨即浮現一個淺淺淡淡的黑影。黑影來到床邊，輪廓由虛轉實，緩緩俯身貼近馬大龍，一雙蒼白毫無血色的手就往他的脖頸抓去。
眼見那手就要觸及皮膚，隨著輕輕的一聲響指在房間中響起，那手瞬間僵住，下一刻，床上的馬大龍猛然睜眼翻身，抬起手掌拍在黑影似虛似實的頭上，只見一道清光微閃，黑影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頓時如同泡沫般破滅消散了去。
角落裡，隱身的時宇和況天涯慢慢現出身形。況天涯上前扶著艱難起身的馬大龍，神情緊張地問道：「外公，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馬大龍哈哈一笑，「丫頭，你看你外公我演得是不是很逼真？」
況天涯輕出一口氣，綻開笑容，「外公真棒！」
馬大龍嘿嘿笑，看著自己有些臃腫的手，半是感慨半是嘆息：「馬家的男人生來沒有靈力，學不會術法，我招搖撞騙大半輩子，沒想到臨了臨了反而過了一把用法術的癮，真是……」
「外公……」
「哈哈，我沒事，過癮得很，哈哈哈！」馬大龍摸摸況天涯的頭，看向一旁瞑目感知的時宇，「小時啊，怎麼樣？」
時宇滿頭黑線睜開眼，「馬大叔，你叫我小宇都好過叫我小時……不然人家會以為我還有倆兄弟，叫分鐘和秒鐘……」
「噗！」天涯忍不住笑出聲來。
時宇揉了揉隱隱刺痛的太陽穴，「死神來的頻率越來越低了，一開始不到十分鐘來了七八個，後面半小時來了三四個，現在一個多小時才出現一個，估計他們也已經察覺到我們有針對的手段了，接下來要不是放棄，要不就是憋著大招了。」
天涯撇撇嘴，「按那個john的個性，估計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放棄吧？也不知道閉關的求叔什麼時候才出來。」
「所以咯，雖然流星也會在地府幫咱們牽制一部分死神，但接下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只要堅持到求叔出關就行了。」時宇緩緩吐氣。
剛剛不過動用了些微的法力，頭就開始痛了……希望能跟原劇情一樣簡單解決就好了……
「馬大叔，天涯，阿宇，可以吃飯啦！」房間外傳來馬小玲的聲音。
三人相視一笑，天涯扶著馬大龍，三人往餐廳走去。
偌大餐桌上紅綠金黃各色交織，有肉有菜、有魚有湯，都是不甚精緻的家常菜，空氣中還彌散著有些可疑的詭異氣味，遠遠比不上飯店餐廳的美食大餐般色香味俱全。但莫名地，眾人看到這一桌的飯菜，心中突然都生出一個奇異的念頭。
真好啊。
圍坐在餐桌前，不知怎的空氣突然就變得安靜了下來。最跳脫的況復生安安靜靜，最喜歡和馬小玲鬥嘴的況天涯安安靜靜，最會調節氣氛的時宇安安靜靜，更不要說平日里就寡言少語的況天佑了。
氣氛凝滯，馬小虎覺得有點不安。在場眾人他只認得馬大龍，所以他下意識地看向身畔，卻只看到了那幾日不見似乎蒼老了不少的臉上，布滿了往日里很少見到的慈和笑容。一種無來由的悲傷充滿了心間，他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有出聲來。
馬小玲也察覺到了氣氛的古怪，她皺了皺眉頭，「大家都怎麼了？怎麼都不出聲？我做的菜，不合胃口嗎？」
時宇輕輕吐出一口氣，收起心中的感慨，拿起筷子，笑道：「怎麼會，這一定會是我至今為止，吃到最好吃的一頓飯了。」
連記憶里父母的模樣都模糊不清的自己，何嘗和這麼多「家人」一起，吃過這樣的「家」常飯菜呢？
這一定是最好吃的一頓飯，一定是。
「是啊。」況復生紅通通的眼睛眨了又眨，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他端起碗，猛地扒拉一口飯，嘴角扯出一個燦爛的笑，鼻音掩蓋在含糊不清的話語中：「這絕對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
「大家，快吃飯吧。」況天佑端起碗，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裡。他吃得很慢，微微垂著眼，看不清神情。但剛剛的聲音怎麼聽，總感覺有些許顫抖。
古人說，一期一會。像這樣所有「家人」坐在一起吃飯的機會，能有多少？
這或許是第一次，也可能就是最後一次。
所有的拼盡全力、掙扎求生，其實不都只是為了這樣簡單的一頓飯罷了。
天涯不言不語，夾了一塊排骨放進馬大龍的碗里，然後埋著頭，一筷子一筷子地夾著米飯送進嘴裡。但下一刻，眼淚終於還是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兩顆，三顆，落進了碗中。
馬大龍狼吞虎咽地吃著飯夾著菜，像是餓了很久，又像是擔心以後再沒有得吃。也只有他還有時宇，是唯二兩個臉上掛著笑容，專心吃著飯的。
馬小玲就是再遲鈍，也看出來有問題了。她啪的一聲放下筷子，貝齒輕咬嘴唇：「你們一定有事情瞞著我！你們誰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天涯終於沒忍住，放下碗筷就跑了出去。
「天涯！」馬小玲環視一眼靜默不語的眾人，忿然地起身追了出去。
「這到底是……」馬小虎終於忍不住開口，旁側里卻伸過來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說了。正是馬大龍。他咽下最後一口飯菜，滿足地嘆了一口氣，雙手撐著飯桌站起身，笑了：「瞞著、拖著，終究不是辦法的。有些事情，總歸是要說的，就由我來吧。」
他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馬小虎雖然一頭霧水，但也急忙跟上，況天佑和況復生擔心出事，也急急隨後。只有時宇看著他們一一下樓去，依舊不緊不慢地吃完，放好碗筷，這才起身，環視一圈，輕輕笑了笑，跟了上去。
「……要是我之前清醒著，我一定不會讓你們瞞著她、騙著她。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事是一家人在一起不能面對的呢？我以前做錯了事，你們不能像我一樣再做錯了……」時宇走出門外，就聽到馬大龍恨鐵不成鋼的聲音。他站在二樓樓梯口，靜靜看著下方。天涯臉上淚痕猶在，馬小玲半摟著她的肩膀，況天佑、況復生和馬小虎站在一旁，馬大龍則不知是不是吃飽飯了的緣故，一改之前的萎靡，說話變得中氣十足起來。
「其實啊……」
話音未落，時宇靈覺一動，他目光一凜掃向角落，下一瞬，一樓燈光閃爍，一眨眼的功夫，本就不大的酒吧里驟然出現數十個黑色西裝的身影，為首的一個面容陰鶩眉宇桀驁，正是先前醫院衝突中被天涯打傷的john。陰冷的氣息在空氣中瀰漫，身為凡人的馬小玲、況復生和馬小虎頓時感覺渾身都要被凍僵了一樣。
況天佑目光凝重：「復生、小虎，你們保護小玲和馬大叔！天涯，我們上！」
父女兩閃身向前，紅光和紫光在人群中閃動，每一個呼吸都有黑影被拋飛或者擊倒。而每一個被二人擊中的，都恰好有一點清光從樓梯上飛來落在其額頭上，將其身影打散。黑衣死神數量確實很多，但面對極速的兩人，卻是連衣角都碰不到。
「這些……是什麼人啊？」突然遇變，馬小玲驚卻不亂，意識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條件反射地踹飛了一個撲上前來的死神。
況復生還想著怎麼編謊糊弄過去，卻不想背後一個聲音已經傳了過來，「這些是地府的死神，勾魂奪魄的死神，傳說中的黑白無常、牛頭馬面，就是這些。」
「阿宇……」
時宇擺擺手，「都這會兒還能瞞得住？」
馬小玲愣了一愣。但莫名地，這麼離奇的事情，自己這麼簡單就相信了，而且幾乎沒感覺到恐懼。但她還是有疑惑：「你說這些是……鬼？那我怎麼能打得到他們？」
時宇指了指背後牆上一個微微發光的符文，努了努嘴，「喏，有了這個，凡人也能打得到魂體，只不過傷害有限罷了。」
「……」馬小玲死死盯著他：「你到底是什麼人？」
時宇笑，露出八顆牙齒：「咱們是同行啊，老闆娘。」
另一邊，眼見戰局不順，john扯了扯嘴角，一擺手，十六個死神出列，隱隱結成陣勢就要圍住兩人。卻不想天花板上陡然亮起一個符文，剛剛結成的陣勢剎那崩潰，十六個死神皆受反噬，魂體都頓時變得虛幻起來。況天佑和況天涯抓住機會，速度又加快了幾分，轉瞬之間又將好幾個死神送回了地府。
john死死盯著眼前穿梭在死神間所向披靡的父女二人，又瞥了瞥躲在角落的馬大龍，眼中恨意翻湧，咬了咬牙，雙手一翻，一條平平無奇的鐵鏈出現在手中。但就是這條看似隨處可見的鐵鏈，剛一出現，房間上下四方頓時出現了薄薄的冰層，連同他自己在內，所有死神乃至況天佑、況天涯這兩個殭屍，都感覺自己行動乃至思維都生出幾分凝滯之感。更別說馬小玲他們幾個凡人，幾乎在剎那間就失去了意識。
john嘴唇發白，哆嗦著念咒，雙手艱難結印，鐵鏈上烏光一閃而過，隨即便如游龍一般飛掠而起，朝著況天涯徑直極速飛去。況天涯只感覺一道奇寒無比的氣息席捲而來，彷彿崩雪涌浪，又像冰山傾軋而下，心神被震懾成一片空白，腳步更是連移動都不能，眼見便躲閃不開。
電光火石之間，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從側里伸來，在鐵鏈即將纏上況天涯的一瞬間抓住了鐵鏈一頭。高大的身軀罩著薄薄的冰層攜著巨力狠狠撞在況天涯的身上，恢復意識的況天涯下意識地抱住他，低頭間，正好看清那張帶著淺淡笑意的熟悉面孔。
「阿宇！」
凄厲的喊聲中，狂暴的紫色火焰化作龍捲衝天而起，登時將旁側的數個死神攪成了粉碎。況天涯周身燃著似虛似實的紫色火焰半跪在地，懷裡抱著面白如紙但又還帶著微微笑意的時宇。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死神中的john，瑩瑩紫光閃動的眼中滿是殺意。
john下意識地倒退兩步，但瞬間又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咬牙結印想召回那條鐵鏈，但不想那鐵鏈如同被捏住七寸的蟒蛇，死死地被況天涯攥在手中，不斷掙扎卻始終脫逃不得。
「死神聽令，給我……」
「住手！」一聲厲喝響起，流星出現在吧台角落。他面容冷肅，一步跨出來到john面前。
「這裡還輪不到……」
「我說，住手。」流星緩緩抬起手，掌心一個卍字佛光閃耀。
「恭迎地藏代理！」一眾死神紛紛半跪在地，垂首問禮。
「你……不可能！求叔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把位子交給你！不可能！不可能！」john先是一愣，隨即神色轉厲，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流星收回手掌，看著面色猙獰的john，緩緩開口：「死神john，私自發動幽冥搜魂行動，更是私自動用鎮獄神器鎖魂鏈，以權謀私，禍亂陰陽秩序，罰：剝奪死神職權，炎池煉魂百年，打入輪迴后，一世植，一世蟲，一世畜，三世過後，九世為人苦難，不得善終。帶他走。」
「你……你無權這麼做！我不服！我要見求叔！」john嘶吼著還想掙扎，一隻燃燒著紫炎的手突然出現，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紫色的火焰呼吸間燃遍他的全身，他拚命想要呼喊，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天涯，不可……」流星想要阻止，扭頭處，卻只看到一雙毫無感情的紫色眼眸。陣陣寒意從靈魂深處透出，他張了張嘴，輕輕嘆了口氣，擺了擺手，示意一眾死神退下。
「天涯……可以了……」被天涯抱在懷裡的時宇輕輕出聲。
燃動的火焰一滯，隨即就像澆了水一般瞬間熄滅。還在火焰中掙扎的john被扔在一邊，天涯捧著時宇的臉，像是捧著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阿宇……」
「我……沒事……一點小傷……」時宇抬起手，摸摸天涯的臉，抹去她的眼淚。
一旁的流星揮手讓人把燃燒的john帶回地府，這才看向時宇，但只在一瞬間，他的眉頭就深深皺了起來。「你……」
「小傷，很快就好，對吧……」時宇看向流星，眼睛眨了眨，微微笑。
天涯猛然抬頭，面帶祈求看向流星。流星只沉默了一瞬，輕輕點頭。
「給我們一個安靜的房間，我幫他療傷。很快……就好。」
時宇看著流星，輕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