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破局

夜幕，海邊。

涼爽的海風吹在身上，但瑤瓊卻一點也冷靜不下來。她來來回回地走動著，不時吸一口指尖燃點的香煙，連往常讓她排斥異常的煙味都不能讓她從混沌的思緒情緒中跳脫出來。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自從從那個白色西裝的男子那裡聽到金國大將完顏不破和宋國先鋒岳銀瓶的故事之後，她就彷彿著了魔一般。午夜夢回，她總會夢見一個一身銀甲的嬌俏少女，淺笑瞑目躺在一個一身重鎧的虯髯大將懷中的場景。那些閃回的片段無比真實，彷彿身臨其境置身其間。每次醒來，她總是淚濕枕衾。

她冥冥中總覺得，這兩個名字，與她有著莫大的關聯。

或許，那個叫岳銀瓶的少女，就是自己的前世？

她瘋狂想要找到關於這兩人的記載。可惜，她翻閱正史野史甚至是民間傳說，都不曾看到關於這兩人的隻言片語。

這兩個人，彷彿是憑空的編造。

但她又堅定地感覺得到，他們一定存在。

所以，當她知道有一個對宋金時期的人事物如數家珍的古董商人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輾轉找到了這個叫袁不破的男人。再三被拒又再三上門，終於，她聽到了這個她心心念念的故事。

一個讓她感同身受、悲難自抑的故事。

不同陣營的兩個人，在錯誤的時間和地點愛上了對方，但一方卻最終親手殺死了另一個，然後自己一個人不老不死，在回憶里沉淪千千萬萬年。

完顏不破，可憐的完顏不破。

她知道，自己的堅持對了。這兩個人的故事，不應該被錯過。不管這個故事會不會被大眾喜歡，她都一定要把它寫出來。它不需要什麼改編或者藝術化的修飾，這個故事本身，就足夠蕩氣迴腸，令人感動唏噓。

但是，事情，似乎在一點一點地失去控制。

明明自己已經有談婚論嫁的男朋友，但日日夜夜裡，佔據自己思緒、左右自己哀樂的，卻越來越多地變成那個叫做完顏不破的男人。午夜夢回是他，行走坐思是他，甚至與男朋友任羲約會的時候，眼前也總會時不時浮現那個夢裡模糊不清的身影。而那個身影，更是一點一點地，與叫袁不破的男子重合。

完顏不破……袁不破……

何其相似的名字。

還有他滄桑的眼神，講起岳銀瓶時候眼中的柔光……

會不會……

瑤瓊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但她還是忍不住，再次去找了袁不破。

正如她猜測的一樣，袁不破，就是完顏不破。但是，當「魂牽夢縈」的完顏不破在她眼前露出猩紅的雙眼和尖銳的獠牙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恐懼地顫抖，慌亂地逃離了。

怪物……他是怪物……

她蜷縮在被窩裡，反反覆復地告訴自己。

夢就是夢，不應該進入現實。

但是，一個念頭又禁不住浮上心頭：岳銀瓶，她會怎麼做呢？

半夢半醒之間，瑤瓊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岳銀瓶，心中有莫大的悲傷，但又帶著柔柔的笑，抬起手觸碰著男人鬍子拉碴的臉，輕輕地說：「完顏不破……可憐的完顏不破……」然後又看著那個男人猩紅著眼睛，揮著刀，朝著自己狠狠劈下，自己無力地，像是風中的柳絮……

她驚醒。心痛，心痛得無法呼吸。

為什麼……

她很迷茫。

即使她今晚要去赴男朋友的約，即使她知道男朋友要向她求婚，她還是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這，這個完顏不破說起他和岳銀瓶故事的地方。

她見到了那個跟自己提起完顏不破和岳銀瓶故事的白色西裝男人。那個男人似乎有特殊的魔力，讓她忍不住和他說起了自己遭遇的事情。

男人似乎毫無意外，反而輕笑著說，他能明白完顏不破的想法。完顏不破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摯愛，忍受了八百年的寂寞和煎熬，不敢愛，也不敢恨，所以不願意讓另一個女人，陪伴他繼續沉淪無盡歲月。正因為他愛著這個女人，所以他才寧願暴露自己的殭屍身份嚇走她，也不願意耽誤她，所以也不可能會咬她。

愛……

原來，他愛著自己的嗎？

那，自己呢？

不，我不應該……

但……

我……想。

所以當她看著不遠處快步走來的男人時，她堅定地仰起頭，走上前去。

她要，說出自己的心意。

……………………

完顏不破看著眼前這個眼眶發紅、表情倔強的女子，思緒有些恍惚。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明明她是導致一切悲劇的根源。

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對自己有感覺。

明明自己深愛著、懷念著、記掛了八百年的，是那個明媚的少女。

但自從她出現，自從自己和她有情緒勾連，自己就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就像現在，自己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出現，不應該成為她和人王還緣儀式的阻礙，但自己還是來了。

他清楚記得自己這幾天的混亂情緒，以及接到她電話時候的莫名欣喜。

聽到她說「我不能在接受一個男人求婚的時候，心裡還想著另一個男人」，完顏不破感受到沉寂八百年的心在跳動。

看著她臉上掛著淚，咬著唇閉上眼靠近，他思緒空白，不自禁地貼近……

「完顏不破！」

銀鈴般的輕柔聲音落入耳中，於他卻是如同雷殛。

這，這個聲音……

他慌亂地睜開眼，下意識地推開身前的人，瘋狂地四下找尋。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個身影處，便再也移不開。

鵝黃的宮裝長裙恰到好處地襯出那柔美的身段，三千青絲搭落胸前，如脂如玉的肌膚賽雪欺霜，秀挺的瑤鼻宛若白玉雕琢，噙著淺笑的紅潤芳唇嬌嫩如花瓣，一雙眼眸彷彿漾著最美的瀲灧水光，讓他深深陷進去，陷進去，再也不願出來。

如果這是夢，請讓我，不要醒來……

完顏不破恍如夢遊一般，踉踉蹌蹌地朝著那個身影走去。直到在那個身影身前站定，他低頭，看向這個堪堪到自己胸口的女子。

「八百年……」他的聲音輕得彷彿空谷迴響般輕忽悠遠，「每次在夢裡見到你，總是你倒在我懷裡的樣子……現在，你終於又換上了這身衣服來見我了……這是不是說，你已經原諒我了呢？」

少女仰起頭俏皮地一笑，跳起來拍了一下完顏不破的頭，就像八百年前那場夢境里做的一樣：「笨蛋完顏不破，我什麼時候怪過你了呢？」

下一秒，少女眼眶裡溢出了晶瑩的光，她抬手，輕輕撫摸著完顏不破的臉：「完顏不破……我可憐的完顏不破……」

「也是我……最愛的完顏不破……」

完顏不破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抱向了眼前的女子。

不出意外地穿身而過。

少女在他身後重新凝形，緩緩飄行到他身前，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輕笑。

「現在的我，只是一道陰魂而已啦。」

「但所幸，現在我可以，一直陪著你了。」

「你不是孤獨一人了，完顏不破。」

完顏不破愣了愣，淚水滑落下來，笑了。

岳銀瓶站在他面前看著他，也笑了。

………………………………

瑤瓊站在遠處，看著對立落淚而又露出幸福笑容的「兩人」，失魂落魄。

「那……那就是，岳銀瓶，嗎……」

原來，果然，我還是無法替代……

都是我，一廂情願……

「如果有長相廝守的機會，又何必羨慕久別重逢的幸福？」

突然，一個似乎飽含複雜的情緒的女聲在耳邊響起，瑤瓊恍惚地抬頭，一個同樣絕色的女子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邊。不同於岳銀瓶的清秀靈動，眼前的女子有一種彷彿高居天外的清高脫俗，是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傾城絕色。女子從遠處的男女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瑤瓊，緩緩轉身離開。

「不是自己的，終究不屬於自己。羨慕別人，不如珍惜眼前人吧。」

珍惜……眼前人……

瑤瓊的眼前浮現出伏羲的模樣。

或許他不是英雄，或許他不夠優秀，或許他們之間，沒有那麼多波瀾壯闊。

但是，他才是自己的愛人啊。

瑤瓊抹了抹眼淚，轉身，朝著遠處跑去。她前去的方向，一個面相平凡的男人，正抱著一大束玫瑰，手裡緊緊攥著戒指盒，緩緩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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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中，雲層后，白色西裝的男子第一次皺起了眉。

「岳銀瓶……留了八百年的一枚棋子，破了我的局。」

命運皺起的眉眼緩緩舒展開，嘴角彎起。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