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結束
我叫況天涯,今年十八歲。
我是一個剛剛考過文憑試(dse)、即將上大學的普通學生。
我爸爸叫況天佑,是個警察,因為冷靜睿智而又敢打敢拼,破案無數,罪犯聞風喪膽,被稱為香港警界的不死神探。他平時總愛穿著一身黑色皮衣,戴著墨鏡寡言少語,一副冷酷的樣子,但實際上卻是很善解人意溫和的一個人,從來都沒有罵過打過我,在面對媽媽的時候就更是溫柔了。
我媽媽叫馬小玲,是個酒吧的老闆娘。聽說媽媽出自一個傳承久遠的大家族,以前是學武的,後面遇見了老爸,於是「金盆洗手」,開了這家叫「waitingbar」的酒吧。老媽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毒舌得緊,因為習武的緣故性子也剛強,但暗地裡卻是特別愛操心的溫柔的人。
我有一個叔叔,叫況復生。復生叔叔和我差不多大,他並不是老爸的親弟弟,是表親,只是據說還小的時候家裡出了變故沒人了,爸爸就一直帶著他長大,他們就和親兄弟一樣。他性子活潑幽默,和老爸就是兩個極端,在學校非常受歡迎,我經常轉送女生給他的情書,當然我也收零食奶茶作為回扣~
至於日常接觸的其他熟人……老媽的閨蜜毛憂阿姨,是國外進修回來的高級督察,管著一支精英特警,她最喜歡拉著老媽逛街,每次都要刷爆信用卡;酒吧的房東瑤瓊阿姨是個暢銷書作家,最喜歡寫愛情小說,和復生叔叔的班主任任羲老師是一對情侶,兩個人已經在談婚論嫁了;老爸的朋友袁不破是個古董商人,同時也是個妹控,最近正為了他妹妹袁無淚談戀愛的事情大動肝火,經常來酒吧喝悶酒;毛憂阿姨隊伍里的sky、kary幾個特警,老媽曾教過他們武術、老爸當過他們教官,所以酒吧人手不夠的時候有空也常會來幫忙;老媽還有個哥哥,好像是什麼特殊機構的人,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幾次,我都記不清他長什麼樣子了……
總而言之,我是地球上無數平凡人中的一個。
除了……
………………
「天涯……天涯……」
「不要……」
「忘記……」
我從夢中驚醒,睜開眼,怔怔地看著漆黑的天花板。
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最近總是重複同一個夢境,夢裡依稀有很多很多人,似乎有激烈的大戰,有人倒地,有人痛哭,心裡很難受很難受,但醒來時卻是已經忘記了大半,只剩下耳邊一個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
很熟悉,又很陌生……
那是誰呢?
為什麼……
會這麼難過呢?
我慢慢坐起來,打開了床頭燈。
床頭柜上,放著一面小小的鏡子,還有一條項鏈。鏡子很精緻,又很怪異,鏡面不像玻璃,反而像是某種晶體,時不時閃動著銀色的微光;背面也不像金屬,反而像是某種鱗片,既堅又韌,摸上去還有一種淺淡的暖意。一旁的項鏈也是一樣奇異,很普通的銀鏈子上,墜著一顆非鑽非鋯非水晶的透明晶石,晶石內有似星雲似煙霧的一團物事在不停幻變,看得久了便會讓人覺得暈眩起來。
我不知道這兩個東西是哪來的,問了爸爸媽媽也都不知道,只是我心裡總有個聲音告訴我,它們很重要,很重要。
我把項鏈戴起來,摸著項墜,又拿過鏡子,怔忡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子和項鏈……為什麼重要呢?
為什麼……
當我觸碰到它們……
夢境里的那股難過情緒,就會愈發劇烈?
它們……和夢裡呼喚我的那個人,有關係嗎?
他……是誰?
我……
每當我想到這裡,莫名其妙的情緒就會洶湧而來,讓我難過得幾乎就要窒息。
冥冥之中,我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說:
「那只是一個夢……」
「夢境是毫無意義的……」
「為什麼要去追根刨底……」
「現在的生活難道有什麼不好嗎?」
「為什麼要為了虛幻的存在去折磨自己?」
是啊,那只是一場夢……
夢外面,有溫暖的家,溫柔的爸媽,友善的朋友,繽紛的世界,精彩的生活……
為什麼要去追逐觸不可及的夢幻?
……
但是……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我……
我不可以……
我總覺得……
我一定忘記了什麼……
那是我……
死也不想忘記的……
「天涯……」
一個模糊的身影在我眼前浮現,那雙眼睛里似乎有萬千話語。
是我粉身碎骨魂飛魄散也想追逐的……
即使代價是我的生活從此支離破碎,不復完滿……
我也……
不想忘記的……
人……
模糊的視線里,我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個煙霧般虛幻的身影……
一剎那間,梵音漫天。
………………
「嗡——嘛——呢——叭——咪——吽——」
四周的空間布滿裂璺,頃刻間如同玻璃般碎裂,天旋地轉間,眾人睜眼,這才發現自己依然身處廢墟赤地之間,那些溫馨的記憶彷彿只是虛幻夢境。
一旁端坐的地藏王馬小虎吐出一口淡金色的鮮血,緩緩睜開了眼。人書,是機會也是變數,是遁去的一,是永不可控的,即使被瑤池聖母奪走,也還有殘留氣息在他的元神之中。馬小虎正是藉助這一縷氣息在瑤池聖母編織的命運中保持清醒,終覓得轉機破局。但這其中的關鍵並不在他,而是……
他看了一眼對面不解又驚愕的瑤池聖母,順著她的視線,看向了身畔的況天涯。
「你……為什麼?」瑤池聖母表情複雜,她毫不在意打斷她編織世界的地藏王,只是看著況天涯,乾澀地開口。
天涯將手中的鏡子貼近胸口抱緊,然後抬起頭,靜靜地看向瑤池聖母,她聲音輕輕,卻無比堅定:「因為那個世界,沒有他啊。」
我知道他會願意的。
即使沒有他,即使忘記他,只要我幸福……
但是。
沒有他的世界,我不要。
瑤池聖母有些迷茫,又有些釋然。她踉蹌著倒退兩步,自嘲地笑笑:「我期待愛情,執著愛情,最後卻也敗給了愛情……哈,哈哈哈哈哈……」
地藏王起身,雙手合十:「妄想自纏,如蠶作繭。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凈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阿彌陀佛。」
人王伏羲緩步上前,在瑤池聖母面前站定。他神色複雜,眼神不定,緩緩開口:「瑤池……回頭吧……」
瑤池聖母看了他一眼,疲憊地笑笑,旋即身形往後飄飛:「我……早就回不了頭了……」
一個白色西裝的身影從旁側浮現,從背後溫柔地環抱住瑤池聖母。命運笑著,湊近瑤池聖母的耳邊,輕輕道:「人王根本不懂欣賞你的極情極愛,他根本就不配愛上你……」
「從天地初開,從我見到你從九天之外降臨的那刻,你就已經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女神……」
「當神去到絕望的境地,能幫上她的,終究只有命運啊!」
「來吧,接納,你的命運!」
耀目的白光貫穿天地,呼吸間白色身影如流水入海綿般一點點融入那完美的神軀,瞬息之後,那女神緩緩睜眼,紅色瞳孔的中心,已經多了一點瑩白。
「多麼完美的身軀,多麼磅礴的力量!」「瑤池聖母」笑容邪魅,「至高的法則,加上至強的精神,還有三書在手,我的永恆國度,就要降臨了!」
眾人的精神警戒瞬間拉到了最高,地藏王目光嚴肅,況天佑和完顏不破姿勢戒備,唯有人王伏羲的神情,突然就沉靜了下來。
「不對……為什麼?!」
「瑤池聖母」神色突變,雲淡風輕智珠在握的表情從臉上消失。瑤池聖母抬手點在眉心,命運虛幻的身形從「瑤池聖母」身上掙扎浮起,隨即又像被無數鎖鏈拘回沉落,不甘的嘶吼從那身影上發出:「盤古!」
眾人面面相覷,看向神色平靜的人王。地藏王輕輕嘆息:「陷阱!」
「沒錯,陷阱。」伏羲看著瞳孔逐漸變回黑色的瑤池聖母,緩緩開口,「一個,布置了千百萬年的陷阱。」
「作為上一紀元的遺族,盤古一直都想捉住命運,既是報紀元覆滅之仇,也是為後世未來,斷絕命運私慾的擾動,還生靈以自由。然而命運變幻莫測,狡猾異常,漫長歲月里,我們從來沒有成功過。直到這個紀元的開啟,大地出現生機,盤古族聽到了女媧創生的祈求,一個龐大的計劃就此誕生。」
這時,瑤池聖母已經平靜了下來,她看向眾人,繼續說道:「我們早就知道,命運同樣視盤古為唯一威脅,只要有機會令盤古族滅,他絕不會放過。盤古聖地從來高居天外,空間坐標漂移不定,命運無從動手,所以,當我和人王降臨人間,作為女媧造人的模板,同時建立人間的初始秩序時,我們便早有覺悟,我們必然成為命運的目標。
果然,嫦娥的出現和離去,徹底破裂了我和人王的關係——這是命運的安排,但也是我們的順水推舟。」
「我們需要矛盾,我們需要仇恨,我們需要大戰,甚至不惜覆滅整個盤古,只為了讓命運相信,我們毫無威脅,可以任由他擺布,為他上演因愛生恨爭鬥不休的戲碼……」
「盤古弓伏羲箭在手的人王遠遠強於聖母,而當瑤池聖母陷入無力絕望的境地,就是命運趁虛而入的時刻。至於聖母,就是盤古設計出來的命運囚籠——最完美最強大的女神,也是最吸引命運的餌食。」況天涯最後總結,她死死地盯著人王和聖母,「為了捕捉命運,你們不惜毀滅這個世界?!」
人王和聖母面無表情地對視,隨即齊聲開口:「只要能滅殺命運,何惜一身、一族、一界、一紀元!」
「……」完顏不破佇刀而立,眸中的猩紅點點褪去。他很想說點什麼,但終於滿腔話語只剩下臉上的疲倦。
如果一切都是一場戲,那自己就是誤入舞台被迫演出的路人。
一生的悲歡,不過是誤傷。
何其可笑。
「所以,你們的感情,也都是假的嗎?」馬小玲冷不防地突然開口。
人王和瑤池聖母齊齊一怔。他們很想說「是」,但當看向對方的眼睛,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有說出那個字來。
或許本來是演戲,但……
向來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劇中人。
入戲太深,終不免,成為劇中之人。
「已經,不重要了……」瑤池聖母淺淺一笑,看著一步步走向自己,手中具現出金燦燦箭矢的人王,「雖有遺憾,但我,並不後悔……」
人王在她面前站定。瑤池聖母最後一次看向眼前這個深愛了千萬年的男人,然後閉上眼,露出一個極輕極淡的笑:「能,再抱我一次嗎……」
人王沒有猶豫,最後一次緊緊地抱住了她,最初和最後的愛人。
「真好啊……」
箭矢穿胸而過。
有風吹過大地,點點星光浮空飄向了天際,似乎有呢喃在天地間回蕩。
「我愛你。」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