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 風拂死寂之夏

西北小城的夏天少了南方的濕熱和躁動，多了幾分肅穆，和若有若無的蒼涼。

夏日的陽光透過葉隙斑斑點點的印在姜桐的臉上，像是拍上了白色的鞋底印。

「呼。」

姜桐突出一口氣，看著操場上蹦蹦跳跳的女孩們和相互追逐著足球奔跑的男生們，不由得有些煩躁，於是乾脆利落的徹底躺平，在樹蔭下愜意的閉上了眼睛。

這倒不是他性格孤僻，離索群居。只是這幾天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有種難以言說的預感，像是海上風暴來臨前反常的鷗。

「別真出什麼事啊。」，像條法國干棍麵包似直直躺平的姜桐喃喃到，順便揉了揉自己不斷顫動的右眉心。

聞著乾澀的風中的塵土氣息和耳畔的大呼小叫，他的心又沉寂了下來，如他所經歷的十七年一般。

「小心！」

女生們的驚呼打斷了姜桐的安憩，他猛地一個起身，堪堪躲過了飛來的球。姜桐的目光朝著球射來的軌跡看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那個因自己滑稽的起身笑的捧腹的人叫周洛，父親周大海是青城著名的企業家之一，雖說在全國連個籍籍無名都算不得，但確實是青城人口中的」知名人物」。

他與他那奧迪A8常年飛馳在青城並不寬闊的街道上，引得一眾路人側目。他與各路女人眉來眼去也少不了那輛車的功勞。

姜桐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身上剛沾染的灰塵，轉身而去。操場上只留下了笑地張揚的周洛一行人和面面相覷的其他同學。

下午的時間過得很快，放學的鈴聲驚醒了迷糊中的姜桐，他嫻熟的背起書包，卻沒有急著動身，直到教室里只剩下他的呼吸時，他才慢悠悠的向校門踱去。

直到人群又堵住了他的路。

夕陽的光輝將那輛白色的勞斯萊斯染成了刺眼的金。也把人們臉上驚嘆和羨慕的神情襯托的愈發明顯。

毫無疑問的路堵了，小城的街道本就不寬闊，而這輛名貴的車就這樣靜靜地停在校門口的路中間，像是放在塵土中的琉璃。

「那是誰家的車啊？」有人向他身邊的同伴問道，「那不是前幾天京城車展上那輛白色幻影嗎？這可比周洛家那輛奧迪貴多了。」

「你這土狗也認得這個？不過車裡到底是何方神聖？」

被堵在門口的周洛面色有些難堪。

「將來我有豪車了也要這樣堵在路中間，真的霸氣。」

又有人議論道。

周圍的鳴笛聲此起彼伏，其中最甚者就是周洛家那輛奧迪A8，只見周洛的父親周大海臉色鐵青地狂砸喇叭，但那輛金色的車依舊不為所動，似乎在黑色的玻璃內駕駛員已經安靜的睡著了。

人們的議論和怒罵聲吵得姜桐有些頭疼，於是背離人群，從他往常逃課的矮牆邊翻了出去，在最後離開前，他又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那輛仍橫踞在路中間的勞斯萊斯，眼中好像有什麼東西亮起又熄滅。

姜桐家在老城區，距離青城第三中學相隔五公里左右，但回家卻要繞不少路，老城區的年久失修讓那裡的居民苦不堪言，都恨不得逃之而後快。但人們也就是嘴上過把癮，第二天開始又繼續踩著積灰的樓梯下樓，在舊汽車引擎的轟鳴中穿過狹窄破舊的路開始新一天的生活。

有人說那裡就像是個鴿子籠，髒亂差卻讓你不至於受風吹日晒，嚴暑寒霜。那裡的許多剛去的年輕人也曾躊躇滿志，鬥爭昂揚。

可最後他們中的不少人也被生活磨得沒了稜角，變成了喜歡斤斤計較，虛榮的小市民。

姜桐對此深以為然。

自他七歲開始就住在了這裡的姑姑家，十年來他看到老城區西邊的新區的大樓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這裡卻始終如一：破舊髒亂

穿過了九曲十八彎的小巷，踩過了落滿塵土的樓梯，他來到一扇破舊的防盜門前，伸出手敲了敲。

不一會兒，一個面容和煦的中年女人打開了門：「雨桐回來了?」中年女人笑著說，眼角的皺紋擠到了一起，更顯得中年女人和藹溫暖。

「嗯。」

姜桐輕聲應答，臉上也出現了久違的笑。

雨桐是他的小名，印象中除了父母也只有姑姑會這樣叫他。

進家換了拖鞋之後，姜桐將書包放回自己那個逼狹的房間，返回客廳幫著姑姑一邊打掃，隨口問道：「小嵐還沒回來嗎?」

」你姑父去接了，現在還沒回來。」

說起姑父這兩個字，女人明顯嘆了口氣，眼中流露出一絲愧疚。

談話間激烈的敲門聲響起，姜桐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去開門。

「媽的今天算是見了鬼了，一輛死貴的勞賴斯萊堵在路中間，把老子堵得走都走不了，有錢就那麼橫？」

姑父一邊怒氣沖沖地進門一邊罵道，「等老子有錢的！」說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渴了，倒點水！」他用一種幾乎命令般的語氣說道。

姜桐將泡了檸檬的水遞到他面前，弟弟趙嵐在身後默默地關了門。

「這回學機靈了？」姑父趙勇斜睨著姜桐，

「好好學學伺候人。」

他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說道：

「白養你這十年，以後多記得點我的好，去給我…」

話沒說完，姜桐便將拖鞋放在了他的腳前。

男人還要開口再說些什麼，卻被中年女人瞪了一眼，只得作罷，將剩餘的半句話咽了下去，發出了不屑的哼哼。

弟弟趙嵐似乎習慣了這般場景，徑直走回了他那有著陽台的房間。

……

晚飯後，將一切都打理乾淨的姜桐來到了樓頂，看著遠處燈火輝煌的新區和其中熙攘的人群。眼中閃動著難以名狀的光澤，可久之又變得黯淡如初。

「這樣似乎也不錯」他喃喃道。

西北的夏天的風很是涼爽，吹在身上有綢緞一般的觸感。

姜桐靜靜的坐在樓台邊沿，眼中一半是破爛的舊城區，一半是燦爛的新城區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