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
掌中美人比花嬌,罷工兩月還嫌少。春宵苦短日高起,皇帝居然要上朝!
李蔭隨口念了一首打油詩,讓陸七笑地直不起腰來。
沒錯,就在今早,元謖在經受了疾病六十多日的折磨后,終於逢凶化吉。於是重臨宣政殿,接受百官覲見。
而且這次朝會對李蔭來說更是意義非凡。
這是李蔭的第一次朝會,也是她第一次穿著官服,在眾臣工前以平等的身份參政議事。所以就算腳還沒好全,她也管不得了。
「勿左顧右盼,勿直視聖人,勿交頭接耳。人跪我跪,人立我立,人趨我趨。盡量少說話,最好別說話。」
就在兩個時辰前,李蔭默念著李崇言給她的三十七字箴言,舉著笏板,跟著大臣,在典儀大太監的指引下,從安定門浩浩湯湯走向宣政殿。
從後續的事情發展來看,這些朝拜規矩李蔭完成的還不錯,除了最後一條。
宣政殿內,元謖罕見地穿著弁服冕琉,群臣叩拜山呼。
由於皇帝太久沒有上朝,各部官員想說的話攢了一籮筐。
什麼江南水患的後續啦,各州刺史的考察情況啦,南詔封王到底到底這麼個封法啦,還有勸皇帝要少磕點仙丹的......
不管是披紫皮,披紅皮還是披青綠皮的,都一一出列,將心中所想上奏天聽。
但是反觀皇帝,好像一直心不在焉的樣子。
等到該說的都說完了,朝堂上沉默了一陣。
典儀太監沒有像往常一樣,喊「有本啟奏,無本退朝」,元謖也沒有迫不及待地從龍椅上站起來。
大家心照不宣,知道這次大朝還遠沒有結束。
剛才說了這麼多,卻字字避開鋒芒,所有人都在等著。
等有人把窗戶紙一揭,才好打開天窗說亮話。
「聖上,臣有本奏。」
李蔭向前望去,想看看是誰做了這個捅窗戶紙的人。
但無奈她站的位置太靠後,再怎麼努力都只能看到一個背影。
「臣斗膽進言,鎮國大將軍捐軀為國,至今已近四年。但朔北乃我朝軍要命脈,臣是絕不疑大將軍之忠義,可人心難測,誰能保證曾經大將軍麾下沒有幾批豺狼?前朝之亡,究其根源也不過是西、北兩方節度使之亂。如今朔方軍群龍無首,各關將領擁兵自重,朔北已然失去震懾,聖人不可不防範於未然啊。」
「那楊卿覺得應當如何啊?」元謖問道。
「這上策當然是重新任命鎮國大將軍,統攝朔北。但如今鄴陽李氏嫡系人丁稀薄,怕是已是無人能擔此大任。」
「稟聖人。」楚停楓站了出來,接過話頭,「依臣之見,鎮國大將軍一職既無人可任,那倒不如撤了這番號,以關內王爵代封。再將朔方軍整編入常備軍,便於朝廷直接管理。洛潼鐵騎的名號可以保留,但要朝廷應重新拜將......」
「那新的將領,楚相怕是早有人選了?」
楚停楓話音未落,李蔭身邊的一位御史振衣出列,高聲說道。
「誰都知道自開國以來,鄴陽李氏就主管朔北防務,豈能說改就改?楚相這麼做無非是想挑撥皇室與李氏一族!是想要動搖國本,然後趁亂牟利吧?不然,鄴陽李氏百年望族,會沒有可用之人?」
「周御史難道認為這十萬朔方軍是誰都能掌控的?魏大將軍尚不敢言,何況婦人?」楚停楓語氣輕蔑。
李蔭原本認認真真在笏板上做著記錄,聽到「婦人」二字,筆尖滯了一下。
「楚相此言不無道理。但太祖皇帝有言『李氏主朔方軍事,是國之干城,不可廢替。』鄴陽李氏紮根朔北多年,朔方軍的體制也早已成熟完備,貿然拆分更容易使朔方軍心不齊,滋生動亂。知兵之將,為生民之司命,為國家安危之主,朔方軍又豈能無將?至於任誰為將,李家旁支眾多,怎會沒有堪大任的好兒郎?」
「旁支?周御史,我李家嫡系還沒死絕,如何用得著你一個外人來指手畫腳?」
李崇言很不客氣地說道,「就算到時候真要過繼立嗣,與你何干啊?你莫不是收了哪個不肖子孫的好處,刻意來離間我們親族?」
「國公這頂高帽子,周某可消受不起。你們李家家事,樁樁件件都事關國運,下官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不過國公就算護短,也不會真想讓一個黃毛丫頭坐鎮朔北吧?」
李蔭手中的筆差點兒掰折了。
御史周琦,明明她就站在他邊上呢,這是把她當聾子還是當死人啊?
但這位周御史顯然沒有注意到李蔭的臉色,換了口氣繼續說道:「李家英才頗多,好好培養就是了。牝雞司晨,陰陽顛倒,算怎麼回事?別說李家名門,我泱泱大魏千萬男兒也丟不起這個人呀!」
「周御史說好有道理,那我看周御史您也算英才,要不也入了我李家祖籍,好好栽培,或許以後也能成一番偉業呢!」
李蔭清脆的嗓音回蕩在宣政殿內,原本亂鬨哄的朝堂鴉雀無聲。
「你說什麼!」
周琦面色鐵青地看著她。
「我說的您都聽清了,何必再問?」趕在李崇言之前,李蔭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朝著元謖一拜,然後送了周琦一個大大白眼,又接著說道:
「臣剛剛聽楊尚書所說,朔北各關隘擁兵自重?雖說明顯是無稽之談,但這也怪不得他老人家,楊尚書是沒去過朔北,甚至連一個腳趾頭都沒踏出京都過,自然只能猜測杜撰。但想必聖人是知道的,鄴陽李氏十數代人的努力區區四年豈能毀去?臣在洛潼關四年,只見軍中紀律嚴明,關城百姓安定。聖人向來用人不疑,主張君臣相得,國業方興,諸位又憑什麼不信他們呢?」
「還有周御史,您要罵也沒必要罵地這麼彎彎繞繞。不過是想說我李蔭不配統領朔北。」
李蔭矛頭一轉,根本不給楊、楚等人說話的機會,可見這些話在她心中醞釀已久了。
「是,我確實不配。但我不配是因為資歷尚淺,而不是因為我是女子!在下雖然不才但也蒙聖人恩德,供職內衛,已是朝中之臣。周御史總著揪著男女之別不放,難道是在質疑聖人的決策嗎?」
「臣絕無此意,你休要撥弄是非!」周琦氣地臉紅脖子粗。
朝堂的另一邊,吳士權也邁著沉重的步伐出列了。
「陛下,還請聽臣一言......」既然提到了內衛,他這個內衛指揮就不得出來說兩句。他是沒想到,李蔭怎麼扯著扯著把他扯進來了,這可真是無妄之災啊。
隨著吳士權這個局外人的加入,這場口水仗被推向了最高潮。
「陛下,臣要有話說!」
「陛下!」
「陛下!」
雖然吳士權只是和了和稀泥,但卻起了很好的一個帶頭作用。
眾臣爭先恐後,紛紛站隊表態,朝堂上的形勢從剛開始的一對一你來我往的單挑,瞬間升級成了群毆。
到最後手裡的笏板都差點兒成了兇器!
「那真叫一個熱火朝天!」
在光德坊鄭氏羊湯,吉唐聽完李蔭對早朝的描述,筷子都開始哆嗦了。
「都尉,你,你真這麼嗆御史的?」
「我騙你幹嘛?」李蔭嘶溜嘶溜吃著粉條,頭都不捨得抬一下。
「那......吵出什麼結果沒?你是贏了還是......」
「應該算是贏了吧......」
「哎呀!」坐在對面的陸七嘆道,「平日里只有這幫御史叭叭往外噴唾沫星子,今兒算是遭報應了,居然敢來碰瓷兒咱們李蔭姐,活該嘛不是!」
「你叫我什麼?」李蔭終於把頭從碗里抬了起來,眨了眨眼,看著有些困惑。
「內衛府外也叫不得嗎?」
「你多大呀?」
「十七。」
「你比我大。」李蔭拿帕子擦了擦嘴。
「那不是更顯小人對您的尊敬。」陸七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
李蔭被逗笑了,但她看到吉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連忙阻止道:「你別說話,我會犯噁心的。」
吉唐只好繼續低頭吃羊湯。
「冰鎮的酸果飲來嘍——三位慢用!」
「誰要的飲子?」
「我要的,我要的,我替您要的。」陸七說道,「這天兒越來越熱,喝點冰飲子多解暑!」
李蔭喝了一口當即誇讚道:「吉主簿果然是京都饕客,這店裡的羊湯好喝,飲子也做的好。」
吉唐撫著須,沾沾自喜地笑著。陸七則搶著說:「要是都尉喜歡,小的天天幫您跑腿來買!」
「你這是溜須拍馬上癮了?」
「哪能啊......」陸七又指了指街對面,賣糕餅糖果的鋪子,「那您吃糖嗎,小人家裡幾個姐妹就愛吃。只是甜食都金貴,逢年過節才能吃呢......」
「我吃不下了,你要不去給你家人多買點兒?」
「謝謝姐,您也是我親姐。」
陸七拿著李蔭給的錢,穿過街上的人流,讓糖販子稱了一大袋飴糖,正要往回走呢,突然,旁邊的一家藥鋪里竄出一個慌慌張張的人。
陸七光顧著手裡的糖了,完全沒看到那人三步一回首地,正朝他這邊過來。
「你!」
兩人撞了個正著,陸七手裡整一袋子糖噼里啪啦全撒在了地上。
「你怎麼走路的?沒長眼睛啊?」陸七一把揪住那人的領子,惡狠狠地說,「你賠給我!」
不料那人連句道歉都沒有,而是使出全身力氣狠推了陸七一下,乘他沒反應過來,頭也不回地跑了。
「喂!你娘生你的時侯把腦子落胎里了吧?敢對內衛府不敬?你知道這是誰的糖嗎?」陸七朝著他逃走的方向大喊道。
但同時,一個比他嗓門更大的人,聲嘶力竭地在他背後吼了一聲:「抓賊啊——」
抓賊?
還有偷藥鋪的賊?
陸七捂著被震疼的耳朵,轉身問道:「剛剛撞我的那個偷了你東西?」
「他偷了藥材剛被我抓個正著啊!」那郎中打扮的男人指著陸七說道,「你不是說你是官府的人嗎?有人光天化日偷盜,你怎麼站在這看著呢?倒是動一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