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天去,不要錢
江沉沒辦法,只好小心翼翼地把幾張地契疊好,輕輕塞進衣服里。
出世子府後,他先去裁縫鋪買了一套成衣,又在河邊洗了把臉,把自己捯飭乾淨后就徑直去了牙行。
看著他手中地契,牙行掌柜恭恭敬敬地接待了他,又是端茶又是送水,就差拿三根香插在他面前了。
「敢問郎君你家主人是哪位員外郎啊?小人可曾認得?」
江沉照著沈斂的指示將事情娓娓道來,其中又增添了不少細節,說得他自己都快當真了。
但不管掌柜怎麼問,他就是不肯說出賣主的真實身份。
江沉在牙行大爺似的坐了一天,逢人進來就要上前掰扯兩句。但相較於他手裡的地,大多數人似乎都對賣主更感興趣。
讓江沉更想不明白的事還在後面。
他拿著這麼低的價格,一整天下來竟一間鋪子都沒賣出去。而且接下來一連好幾天,也是如此。
而且,這幾日牙行里的人越來越多,大多也是來託人賣房賣地的,有的時新酒樓竟要以三成價格拋售。
這下就算江沉再遲鈍都知道事情不對了。他打算去找沈斂問個究竟。
但世子府是找不著人的,九銀也只能告訴他平時沈斂愛去的一些地方,江沉只能一家家去尋。
終於再問遍各色青樓、茶館、瓦子、賭坊后,終於在一家名叫京饈舫的酒家裡,找到了用手帕蒙著眼睛,正在午睡的沈斂。
「喂......」
江沉本想把前幾天挨的那幾個巴掌還回去,但沈斂睡地淺,還沒他等動手,人就自己坐了起來。
「你怎麼來了?」
「你給我安排的是個什麼差事......」江沉把這些天牙行的事都說與了他,最後還補上了一句,「這賣不出去不是我的問題啊,大家都賣不出去。」
「賣不出去就對了。」沈斂說道。
江沉有點兒摸不著頭腦:「那......那個......」
「錢不會少了你的。」
「提什麼錢的事兒,多沒意思嘛......」
江沉樂呵呵地坐下來,拿過沈斂的碗筷,先搗了兩口沒吃完的蔥絲青魚,然後又給自己舀了勺湯來喝。
「這湯真不錯,裡頭還有菌子......」江沉曲起一腿,用一種愜意的姿勢享受著佳肴,順便還不忘問他,「不過你什麼時候喜歡京菜了?」
「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沒有,你瞧我,都忘了你在京城住了許多年......」
沈斂看著自己的碗筷被糟蹋,心中暗暗不爽,但現在他沒功夫和江沉計較。在宮玉雷霆般的查稅手段下,甬州大小商賈人人自危,如今他又帶起了一股拋資的浪潮,火候差不多了,也該找秦客談談了。
「你要上哪去啊?」
江沉見沈斂要走連忙問道。
「去千雀樓。」
「就是那個十里廊坊的千雀樓?」江沉大喜過望,「那地方可是好啊,就是貴了些——你能不能也把我帶去......」
「改天吧。」沈斂說道,「你改天去,一個銅板都不來收你。」
「什麼意思啊?真的假的?」
還沒等江沉回味過來這句話,沈斂就離開了酒樓。
在十里廊坊,歌女們仍舊盡情地舞著,管弦絲竹也仍盡情地奏著,千雀樓依舊是人滿為患。
但就算再忙,只要沈斂一踏進門檻,上一刻還痴纏著別人的姑娘都搖著扇兒帕兒,像是嗅到腥味的鯊魚一樣圍過來,鴇母都上趕著來問候,坐在台後看賬的掌柜也特地出來相迎,這眾星捧月般的待遇,直叫沈斂覺得他已是這青樓的正主。
沈斂擋開了那一隻只纖白的玉手,走上樓,來到「天字型大小」上房,果然見到秦客一個人在喝悶酒。
「秦員外,幾日不見又上哪掙大錢去了?」沈斂寒暄道。
「哎呀,殿下可是太高看小人了!現下還哪有心思考慮這些啊?」
見沈斂到訪,秦客趕忙起身相迎。
「難道夫人的妙計牽扯也到秦員外了?」沈斂明知故問道。
秦客長嘆一聲,先是讓丫鬟取來了一茶餅,說道:「青夷山產的金縷岩茶,早年間的貢品,鑿一些來嘗嘗?」
沈斂點頭稱好。
秦客烹著茶,終於苦笑連連地說:「殿下還不知道嗎?不僅是我這小店,王妃夫人一句話,如今甬州城內的富商都跟嚇破膽的老鼠一樣,是聽不得一點風吹草動啊!」
「這不應該吧,不是說只要補齊了賒欠的稅款,往日之事一概不予追究嗎?不過破費些錢財就是了......」
「殿下,你這是典型嘴上說著容易。」
「難道員外還真欠了州府不少錢財?」
「哎——」秦客笑沈斂不做經商事,不知斂財難。
「這也不是我一個人,你去問問甬州各行各業的東家們,哪個不私底下做假賬啊?守規矩的到成不守規矩的了。別的小店咬著牙也就補了,但說這千雀樓,乃是小人十餘年的心血,這......這做下的賬面要是被扒出來了,要我填上這缺口,比讓我填了南海還難!」
「那可真有些棘手啊......」
「那……殿下有沒有什麼辦法讓夫人高抬貴手,放過小人?」
「你讓我去給你求情啊?」沈斂指了指自己,簡直不可置信,「就我和她現在這關係,我要是敢在她面前提起誰,那人怕是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這,怎麼會這樣呢......」秦客只好退而求其次,問道,「那前些日子我聽說,夫人借行會之手列了要查抄的商賈名冊,是不是有這回事兒啊?」
「是,是啊。員外消息倒是靈通!」
怎麼能不是呢?這可是沈斂自己親傳的謠言吶。
「那您能不能替小人看上一眼......」
「我盡量吧,但您別抱太大希望,就秦員外您著身家,行會裡的人能把您漏下?」
「那小人先謝過殿下了。」
秦客邊搖頭邊說,「這也都怪那皇帝,自己窮得揭不開鍋了,好端端地想起咱們來。受難的還是我們這些沒錢沒勢的本分生意人啊。」
沒錢?沒勢?本分?
這幾個詞是這麼用的嗎?沈斂笑了笑,提醒道:「這誹謗朝廷的話可說不得呀!」
「是是......秦某嘴上沒把門了。」秦客拍了下自己的嘴,又接著說,「但其實不瞞殿下,我這幾日一直在想,如果橫豎逃不過,要不幹脆變賣了家產,拿著錢回鄉過日去得了。」
」這倒也是個辦法,總比到時候人財兩空好。」
「只是......」秦客有些為難得說,「這別的到沒什麼好顧及的,只是我這樓,實在有些難辦......」
「樓怎麼了?」
「殿下不知道?如今甬州城裡人都得了風聲,像這樣的花樓酒樓,連當鋪都不敢收了,生怕被查出個好歹來。」
「是嗎......?」沈斂透過窗,打量著那美麗的庭院小樓。
「殿下,其實小人有個辦法......」秦客猶猶豫豫地說道,「依我想,夫人斷不會查辦您名下的行業......所以,不知可否請殿下幫忙替小人掌管了這千雀樓,」
「這倒是不會......可這事關鍵不在這兒啊!」聽了秦客的建議,沈斂一拍大腿做懊惱狀,「員外也知道,我才剛回甬州不久,世子府里那叫一個乾淨,怕是拿不出這麼多錢來替您解困。這千闕樓本是您半身心血,要是折價賤賣了,您心裡也不舒服吧?我看秦員外還是去找更合適的買家吧。」
秦客眼中亮起的求生的火光被沈斂澆滅了。他拿起煮好的茶,默默地替沈斂篩了一滿杯。自己又開始飲起酒來。
「不過我倒是另有個主意,員外要不要聽聽看?」
「殿下趕緊說吧!」
「其實員外心裡還是不捨得賣了千雀樓吧?您剛剛說當鋪如今不敢收,世子府倒不介意做一回當鋪。你先將樓低價出給我,然後我們再另立一張契書,等風頭過去后,您再多加點兒錢從我這兒贖回去。在這之後不管你要重回甬州東山再起,還是把樓賣個好價錢都不成問題了。」
秦客沉默片刻,卻說,「這......還是不太妥當......」
「您這是怕我私吞了千雀樓?」
沈斂無不可惜地說,「那便算了吧。我本是覺得與員外一見如故,便把員外當長輩看待。員外來甬州行商快二十年了,其中那些艱辛旁人自然不會懂,如今總是苦盡甘來了,但又遇此人禍,我實在不想讓你因我母親的緣故被迫回鄉。但既然員外覺得不妥,那我也就不提了......」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秦客手中的酒杯不斷顫抖著,杯中液體灑落出來,不斷落在那來自西域的織花絨毯上。
「殿下再容我考慮考慮......」
「那是自然,畢竟不是幾個銅板的買賣。」沈斂說道,「但要是員外打定了主意,就自己擬個契書,隨時來世子府找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