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緣生緣滅緣自在,情深情淺不由人
話說程圭身中鐵梧桐暗器倒地,眾人見他受傷,又是一擁而上。均想兩人去了一人,便好對付些,因此比先前進攻更加奮勇。周羽孤身奮戰,獨臂難支。
程圭好半天爬起來,作垂死一搏,他雙拳直出,正擊中迎面攻來的兩人,那兩人胸口中拳登時血如泉涌,眼見得活不成了,與此同時他們手中的兩柄劍插入了程圭腹中,直摜後背,三人俱倒下,同歸於盡。
周羽吶喊一聲「五哥!」,心神散亂,餘下的十幾人又圍攻過來。正對面的是馮亮,他使的是武當快劍,周羽緊握手中龍儀劍作困獸之鬥,使盡平生之力。
馮亮以劍直截周羽之劍,甫一相交,鏗鏘一聲,劍刃斷成兩截。馮亮不由得大驚,心生懼意,手中沒了兵器,動作稍微遲疑。此時周羽劍勢絲毫未減,劍尖順勢划向他咽喉,他未及躲避便被一劍封喉,倒在地上。
周羽這一擊出人意料,這一劍之威已遠超他平時的功力,一來藉助神器之利,二來往往一個人在生死關頭奮力拚搏會發揮潛力,這潛力彷彿無窮無盡,連自己都始料未及。
餘人被他這一擊震懾,只把他包圍在圈內,沒人敢主動攻擊。周羽魔性大發,他揮劍斫殺,劍芒閃動,劍氣縱橫,有萬夫不擋之勇,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每一劍砍出,如切瓜斬菜般,中者立斃,血肉橫飛。
張揚臉色鐵青,極為難堪,餘下幾人雙腿顫慄,莫敢向前。重圍中硬是被他殺開一條血路,直闖出地窖。他雙眼發紅,失去理智,全身血污,頭髮散亂,滿面血漬。
周羽一口氣狂奔到半山亭,跨上那匹赤騮馬,毫不辨東西南北,只一個勁兒地驅馳下山。至於身後有沒有人追來,全然不理會。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兒兀自奔跑不停,馬背上周羽再也支撐不住,連抓緊馬韁的力氣也沒有了。這一場惡戰全憑他堅強不屈的信念拚命掙脫重圍,戰至力氣虛脫,馬兒不停顛簸,最終使他翻身落馬,在一片荒野中沉沉睡去。
周羽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木床上,床單和被褥是棉製的,非常柔軟舒適。他以雙肘支撐自己坐起來,卻發覺全身酸軟,手腳無力,復又躺下。
此時房外進來一名老漢,看起來年近花甲,皮膚黝黑,兩鬢斑白。他雙手捧著一個陶碗,碗內盛滿清湯。他走到周羽榻前,說道:「年輕人,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把這碗野菜湯喝了吧。」
菜湯還是熱的,有些雞蛋花漂在表層,下層是幾棵青蒿,沒多少油水。在那個年代,對於普通農戶,能填飽肚子已經很不錯了;若逢戰亂,餓殍遍地,吃草根樹皮甚至人相食的現象也是有的。
老者聲音蒼老,臉上皺紋很深,那是一張經歷過歲月滄桑的臉。周羽勉強挪動身子,脊椎靠在床頭,從老人手中接過菜碗,立馬吃得一乾二淨,稍微填了肚子,他實在太餓了。
老人將空碗拿回手中,周羽恢復了些力氣,說道:「請教大叔貴姓?」語氣虛弱,顯然中氣不足。老漢道:「糟老兒姓林。」周羽忙道:「多謝林大叔救命之恩。」老漢道:「是我丫頭上山採茶救你回來的。」周羽道:「不知林姑娘現在何處,我想當面道謝。」老漢微笑道:「年輕人不必客氣,你在這裡好好休養幾天。」他笑起來彷彿滿臉皺紋全部堆在眼角,眼神很慈祥!
周羽問道:「林大叔,這裡是什麼地方?」老漢道:「這裡是襄陽夾河州鄉下,離府治尚有一百餘里。」周羽微微笑道:「謝謝大叔。」老漢道:「有事可以叫我,老身先忙去了。」他轉身離開房間,扯下布簾。
到得晚飯時分,林老漢入房叫周羽吃飯,周羽遍體鱗傷漸漸癒合,已能下床走動了,只是渾身發痛,他慢吞吞地隨老漢來到客廳。
農家糟糠野菜實在難以下咽,好在他經歷了這幾次生死磨難,身心已然成熟許多,他懂得入鄉隨俗,吃喝上更不挑剔。
飯桌上除林老漢外多了兩人,一男一女約摸二十多歲年紀,男子身材粗壯,皮膚黝黑,莊稼漢打扮;女子一身粗布米白衣裳,一頭烏黑秀髮,扎個馬尾,膚色雖不白,但明眸皓齒,濃眉大眼。
周羽入座對那女子道:「想必這位就是林姑娘了,在下周羽,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此女正是林大叔之女,周羽不問她名字是出於禮數。
林姑娘第一次和陌生人見面有點羞怯,低頭回應道:「周公子不必客氣。」聲音輕柔。周羽又對那年輕漢子作禮,道:「請問這位大哥怎麼稱呼?」那漢子大大咧咧回道:「在下林木陽,周兄弟客氣了。」周羽笑道:「林大哥好。」林木陽點頭示意。
周羽隨後又說了些感激的話,林老漢問他何故受傷,他只說是遭土匪截殺。飯桌上氣氛融洽,餐后茶畢閑談一會兒,各自回房歇息。
接下來的幾天里,周羽和林家三人漸漸熟識,相處愉悅。
林家住在山腰,地勢居高臨下,山腳是一片密集鄉鎮。林老漢年事已高,不便上山,只在家裡喂牛劈柴、修農具、幹些雜活。林木陽年輕力壯,是家裡的頂樑柱,家中有幾分薄田,農忙時種田種地,平時上山砍柴,賣柴火還可換得幾個零錢補貼家用。林姑娘也不曾閑,燒火做飯,縫補漿洗。
周羽在武當金頂生活多年,雖非養尊處優,但這番農家生活還是頭次領略,他開始悟得生活多艱的道理。
這一夜他躺在床上無法入眠,思緒萬千:看到林大叔一家平淡躬耕的生活,他也想與世無爭,帶著陳倩到這裡隱居起來,他很嚮往這種恬淡舒適的生活。然而他想起張揚欺師滅祖,禍害同門,又十分卑鄙狠毒的嘴臉,他要報師父師兄弟被害以及自己受屈的血海深仇,又為武當的前途擔憂,他不能放下這一切,所以不能退隱江湖,至少現在是不能的。
他養傷期間閑來無事,有時幫助林大叔劈柴,有時幫助林姑娘挑水。
一日夕陽西下,紅霞漫天,周羽無聊,拿根柴荊在地上比劃,寫下兩行字「此木為柴山山出,因火成煙夕夕多。」林姑娘看見,笑著詢問道:「周大哥寫的什麼呀?」周羽將這幾個字念了一遍,比劃道:「這是一幅拆字的巧妙對聯,你看『此』字和『木』字上下結合是個『柴』字,兩個『山』字上下疊加就成了『出』字;『因』字與『火』字左右結合為『煙』字,兩個『夕』字疊加為『多』字,現在此情此景,豈不正合這兩個聯句。」說著這話,他目光已離地面,抬頭望向天邊,此時太陽又下沉了一些,處在對面山坳之間。
林姑娘不識字,聽他一番講解,甚覺有趣,一時好奇心起,便道:「周大哥能否教我識字?」周羽感激她救命之恩,但有所求,哪有不允的,當即點頭道:「行,你看著。」便將日常人情事物一一用楷體漢字寫與她看,林姑娘用心默記。農家無筆墨紙硯,周羽以柴荊作筆,以大地當紙。
他先是握住柴端教她漢字基本勾畫、書寫筆畫順序,接著讓她自行臨摹寫字,就如私塾先生教初學蒙童一般。
林姑娘用柴荊在地上歪歪斜斜寫了「林線娘」三個字,頗覺難堪,頓時雙頰暈紅,「線娘」正是自己閨名。
她這番羞澀之態,並非全是因為字寫得不好,其中還有另一重緣故。要知當時女子的名字是個秘密,旁人只知道姓氏,只有至親至近之人才知道名字。
周羽明白此中緣由,為避免尷尬,他想找個話題岔開,於是半開玩笑道:「林姑娘真是聰明,這麼快就學會這許多字。若是男兒身,說不定過幾年能高中個狀元。」林線娘聽聞笑容燦爛,周羽也隨之喜笑顏開,此時他彷彿將一切煩惱痛苦拋諸腦後。
他手指天邊,對線娘說道:「你看,夕陽多美啊!」這時眼前一輪紅日只剩半邊還露在山坳之間,周圍的雲彩變得更加彤紅。線娘情不自禁贊道:「是啊,夕陽很美,晚霞比彩虹還美!」周羽嘆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隨即莞爾一笑道:「走吧,回去吧!」笑中略帶苦澀。
周羽在林家休養半月有餘,傷痛好了大半,他挂念陳倩,遂拜辭林老漢一家:「大叔、林姑娘、林大哥,我在此叨擾多日,十分感激。救命之恩,且容以後報答。」他正要轉身離開,林線娘欲言又止,一雙凄迷的眼神看著他。周羽瞥了他一眼,線娘柔聲道:「周大哥保重。」周羽點頭,轉身走路,再也沒有回頭。
他徒步來到夾河州鎮,小鎮上一條河流穿過,將鎮子分為河東河西兩個片區,如同漢江將襄陽府分為襄城和樊城那樣。鎮上雞犬之聲相聞,人聲鼎沸,擺攤的在路邊吆喝,街上行人挑擔的步行的往來穿梭。周羽一刻也不想耽擱,他急切趕路到襄陽城中山水客棧,是以行色匆匆,全無一片游賞之心。
他身無分文,包袱里只有從林家帶出的一點乾糧。遠遠望見一位虯髯大漢牽一匹黃馬迎面而來,他見之起意,尋思作個代步工具,若平時有錢自可購買,此刻身上無錢,又心繫陳倩,似這般走路又要耽擱一日。
他覷那大漢臨近,擦肩而過之際,伸手一把扯住韁繩,兜轉馬頭,跨上馬背,左掌在馬臀一拍,黃馬登時飛奔起來。
這幾下兔起鶻落,動作迅捷,虯髯漢來不及阻止,在後面跑步追趕,邊跑邊喊:「站住!捉賊啊!捉馬賊!」可是街上並無捕快鄉勇巡邏,前面行人見馬匹直衝過來,早已嚇得退避唯恐不及,誰還敢阻攔。有的人慌了手腳,扁擔竹蘿撒手落地,被馬蹄踏壞;有的躲避太疾,跌倒路邊撞翻了攤鋪,直無一個能攔阻得住這匹飛奔的馬兒。
街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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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狼藉,雞飛狗跳,馬上周羽也一直叫喊:「讓開!快讓開!」此時所有行人都閃在路旁,給馬讓開了道,虯髯漢兀自窮追不捨,邊跑邊嚷,周羽解下後背包袱和劍,把劍拿在右手,左手將包袱甩出,正打在虯髯大漢膝部,大漢一跤跌倒,包袱散開,只有幾個燒餅,一套衣衫,他爬起還待再追,而周羽騎馬早已將他遠遠甩在身後。
周羽快馬加鞭,只半日到了襄陽城郭。他歸心似箭,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師姊這麼長時間,他知道陳倩在等著他。想到二人即刻相見,他心頭熱烘烘的,恨不得肋生雙翼,急促驅馬前行。
又行幾里,前面隱隱傳來兵刃交擊聲,黃馬愈馳愈近,聲音愈是清晰。臨近時見一隊清兵纏住兩人廝殺,兩人一長一少,年長者莊稼漢形象,髮辮較短,使一口三尺長劍;年少者書生打扮,髮辮較長,使的是雙刀,二人均頭纏白巾。不一會只見兩人邊戰邊退,形容狼狽。
周羽勒馬慢走,他一心趕路,本不欲插手,揀道旁荊棘處繞開。官兵當他是過路人,又見他繞路而行,也就全不在意。
此時清兵將兩人分割包圍,使之互相不能照應。年長者長劍風馳電掣,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刺、削、劈、砍,使的極為嫻熟;年少者雙刀霍霍,揮舞起來雄渾有力,左攻右守,右攻左守,變化多端。兩人被迫各自為戰,終於年長者不敵,被幾名清兵亂刀砍死,年少者大叫「錢大哥!」周羽登時想起當日在武當地窖營救程圭時的情形,當時他是多麼的絕望。自己好不容易逃脫,若非蒙林家搭救,此刻必定曝屍荒野,將心比心,於是他決定出手相助。
他迴轉馬頭,在馬臀上拍了一巴掌,縱馬直向清兵衝來。
那些官兵突然見馬兒發瘋似的猛衝過來,忙向兩邊散開,一個小兵躲避不及,被撞倒在地,腹部踏爛,慘不忍睹。
這一變故突如其來,清兵嚇傻了眼,轉眼間那少年人又殺死兩名士兵,周羽馳馬到少年人側畔,叫道:「上馬!」少年合身一縱,卻沒能跳上馬背,身子半蹲落地,原來他已戰至力氣虛脫。
此時一名士兵意欲背後偷襲,揮刀砍向少年背脊,周羽伸劍鞘隔開,少年飛腳一蹬,踢翻了那名軍士,同時借力躍上馬背。此時又有兩名士兵迅速堵在馬前,欲截住廝殺,四面清兵作勢圍攏過來,周羽拔劍出鞘,劍氣縱橫,馬前兩人立斃,雙腿一夾馬肚,黃馬疾馳而去。
是日未牌時分,周羽和少年來到了山水客棧。
少年筋疲力盡,全身癱軟,周羽扶他下馬,隨手用劍柄在馬背上鞭笞一下,黃馬獨自走了。周羽用意是一來這匹馬本不屬於私物,不可霸佔留用;二來馬主人或許知曉馬的蹤跡,尋到這裡來,不如將馬趕走,避免一樁麻煩。
少年受傷在客棧住下,周羽扶他到房間歇息。他吩咐店夥計為他買一套新衣服和一瓶金瘡葯,付了一兩銀子的小費,店小二屁顛屁顛地跑去辦事了。
少年脫下破爛的衣衫,身上受傷十幾處,鮮血浸透了內衣。周羽見他行動甚為遲緩,便道:「我幫你包紮一下吧。」少年道:「不必了,多謝大俠救命之恩。」周羽道:「我姓周,單名一個羽字,敢問兄台怎麼稱呼?」少年抱拳道:「在下齊林,已故的是錢萬春大哥。」周羽嘆道:「死者已矣,齊兄弟節哀,暫且好好養傷吧!」語罷離開房間,順帶關上房門。
他此時心裡巴不得早一刻見到陳倩,一聽齊林不要他幫忙,馬上就出了房間。
卻說陳倩自那日周羽離開,至今兩旬未歸,日夜無不為之牽挂,寢食難安。若周羽再不回來,她或許回武當去找他。
這一日她百無聊賴,翻看一本《浣花集》打發時間,讀到《女冠子》一曲:「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情發於心,不禁黯然傷神。
忽聽得敲門聲,她還道是店小二送飯菜來,匆忙斂容開門,乍見周羽,喜出望外,一把撲入他懷中。周羽撫摸她背心,輕拍幾下,滿心歡喜道:「我回來了!」。臉上掩飾不住激動神態。
陳倩帶著哭腔道:「你······你許久都不回來,我還以為······以為你死了呢,你死了我怎麼辦?」說著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周羽安慰她道:「倩姐,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么。」停頓一會,又道:「要死咱倆死一塊兒,我不會扔下你的。」周羽用衣襟拭乾了陳倩臉頰上的淚,他再一次感受到意中人的無限柔情,心裡說不出的受用。
他摟著她到桌邊坐下,細敘別後情由。
談到程圭之死一節,陳倩唏噓不已,周羽暗為武當前途擔憂;談到林家休養一節,他究竟是個老實人,不懂得女孩心思,大講林家如何和睦親善,林線娘如何勤勞聰慧,並表示將來打算在那裡隱居,和他們作個鄰居,陳倩秀眉微蹙,在一旁沉默不語;隨後又簡略講了路上救人一節。
他抽出寶劍,拿給陳倩看,陳倩問道:「這就是師父的龍儀劍?」周羽點頭。她細看一下,贊道:「果然是好劍。」
店伙端來飯菜,兩人吃了些,周羽要了一壺酒,陳倩陪他喝了兩盅。她臉上已沒有昔日兩人初在一起時的笑意,周羽木訥,還道是陳倩這些日子為他過分擔憂,故而愁眉不展。於是柔聲說道:「倩姐,我們以後再也不分開了。」他收拾殘羹冷炙走出房間交給店小二,回房安歇。
翌日清晨,周羽用過早點,串門看望齊林。齊林昨日受傷不輕,筋疲力盡,休息一宿之後,精神恢復許多,已能獨自下床行走。
周羽歡喜道:「齊兄弟看來已好了許多,安心再養幾日,便可痊癒了。」齊林道:「還得多謝兄弟昨日拔刀相助啊。」周羽擺手道:「齊兄弟客氣了,我輩乃武林中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義當所為。」齊林聽他這幾句話擲地有聲,連連點頭,抱拳施禮道:「周兄弟豪氣干雲,在下佩服之至。」周羽忙還禮連連說道:「不敢!不敢!」
但見齊林臉色漸漸凝重起來,頗為躊躇說道:「只是······眼下有件事需得兄弟幫個忙。不知可否方便?」周羽湊近問道:「何事?但說無妨。」
齊林鄭重說道:「實不相瞞,在下正是白蓮教白巾軍藍旗統領,最近皇帝老兒命湖北巡撫宜綿進兵圍剿襄陽白巾軍,形勢危急,勞煩兄弟到城北雙溝鎮報訊給乾使姚之富,請他務必小心謹慎。」
周羽此時方知眼前少年身份,當今之世,白蓮教起義風起雲湧,席捲鄂豫兩省,不斷有窮苦大眾加入,聲勢愈加浩大,這些他已有耳聞。
接著齊林又將地點路線與接頭暗號一一告訴周羽,遞與他白蓮令信物,是一塊三角形銅牌,正面雕紋九孔蓮台,反面刻一「藍」字。齊林深深一揖說道:「周兄弟,拜託了!」周羽道:「放心,消息我一定送到。」他言簡意賅,沒有餘話,即刻退出房間,在馬廄牽出一匹青驄馬,抄小路往雙溝鎮疾馳而去。
周羽不足兩個時辰來到雙溝地界,按照齊林的指示,找到了秘密聯絡點——一間不起眼的小酒鋪。
他徑自來到櫃檯,拍了兩下桌面,口裡喊道:「掌柜的,我來取貨了。」掌柜是一個五十上下年紀的男子,笑臉相迎,客氣地問道:「相公取何物?」周羽答道:「三月初三,在貴店寄存的十斤龍眼。」掌柜道:「貴客請隨我來。」
隨即引領周羽進了一間客房,搬開一張桌子,逐一按動原桌腿位置的四點,登時一塊桌面大的地板凹陷開來,分為兩半,地上出現了一個地洞。原來桌子下面安裝了一條地道的進出機關,設計巧妙。
周羽俯視下面,黑漆漆地瞧不清楚。掌柜交給他一個火摺子,說道:「貴客請進。」他手臂晃動幾下,點燃了火摺子,一躍而下。洞不甚深,只有十尺高度。腳一著地,地板又自動彈起拼合,當真是天衣無縫,無怪乎常人看不出來。掌柜先生將桌子移回原處,一切布置如舊回到櫃檯。
周羽拿著火摺子在地道內走了一段路程,見前面若有微光,他知已經快到出口了,一陣欣喜,再往前走百十步,登時豁然開朗,果然便是出口了,他吹熄火折藏入袖內。
只見青山綠水映入眼瞼,色彩鮮明,由於長時間走地道的緣故,周羽乍見這光景有些刺眼。山谷空幽,溪澗激湍,鳥鳴清脆悅耳。
周羽挽起衣袖,在溪邊掬幾捧清水洗面,覺得還不暢快,索性雙手在水中亂攪一通,將溪水都潑灑在自己臉上,清涼舒適。隨口吟道:「溪邊照影行,天在清溪底。」耳畔迴音繚繞,心情愉悅之極。
他順著溪邊小路又跋涉一程,終於到達白巾軍據點。
周羽來到軍營前,對守衛士兵道:「鄙人周羽,拜見乾使姚統領,勞煩通報一聲。」士兵挺矛回了一句:「你等著。」轉身進內通報。
過了一會兒,一個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在幾個軍士的簇擁下走出軍營。周羽上前稟道:「心膽一片赤和白」,那人接道:「花開兩朵並蒂蓮」。周羽以白蓮令示之道:「藍旗營統領齊林托在下傳訊與姚統領,近日湖北巡撫宜綿進兵圍剿白巾軍,請姚統領務必小心謹慎。」姚之富點頭道:「嗯,多謝周相公報訊。相公遠道而來辛苦了,且請軍營內歇一歇。」姚之富揮手恭請,周羽拱手還禮。
眾人分席坐定,姚之富將周羽奉為上賓,坐在右首首席,命人看茶。兩人互相詢問了幾句,言談之間,姚之富為他拔劍相助齊林之舉感激不盡,又為他馳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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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之義欽佩不已。
茶畢,周羽起身離座,說道:「姚統領,如今我不負所托,話已帶到,就此告辭了。」姚之富挽留道:「周相公且慢,用過酒宴再走。」周羽道:「不必,姚統領心意我領了。」
姚之富堅持要留他用膳,周羽推辭不過,只得就席。席間姚之富奉杯酒為敬,說道:「白蓮教上下感謝周相公俠義胸懷,不辭辛勞報訊。請飲盡此杯,聊表謝意!」周羽道:「些許微勞,何足掛齒。」兩人各傾杯中酒,姚之富大笑叫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姚之富朗聲道:「我與公子一見如故,見你磊落豪雄之氣概十分喜歡,周相公如不嫌棄,吾與汝結為兄弟,不知尊意如何?」周羽回道:「能和姚統領相交,在下求之不得!」
當下營帳內擺起香案,香爐中燃起三柱青香,兩人跪地盟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姚之富、周羽,今日願結為異姓兄弟。天地為證,軍中眾兄弟為鑒,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違此誓,千刀萬剮,萬箭穿心,人神共憤,天誅地滅。」誓畢,兩人起立。
姚之富抽出腰間佩刀,劃破食指,流幾滴血於酒缽中。周羽棄龍儀劍而不用,因他從不將之輕易示人,但見他以拇指指甲用力掐破食指指頭,滴幾滴血於酒缽之中,兩人血液混合酒水。姚之富雙手捧起酒缽,喝了一半血酒,將缽遞給周羽,周羽接過將剩餘一半血酒喝盡了。
姚之富神采熠熠,雙手搭在周羽肩上,叫道:「賢弟!」,周羽喜道:「大哥!」。兩人皆大歡喜,餘人稱賀不盡。
酒筵過後,周羽作揖拜辭:「小弟承蒙大哥抬愛,實乃三生有幸。大哥!咱們後會有期!」姚之富對身後兩人道:「張大福!張大壽!你兩個跟周賢弟同去,接回齊統領!」兩人應諾。隨即對周羽道:「賢弟!以後有什麼為難之處,儘管來找大哥。保重!」周羽道:「大哥保重!」
姚之富攜手周羽同出軍帳,後面張氏二兄弟跟著走出軍營。姚之富揮手作別,眼中神情依依不捨,直目送峰迴路轉處三人背影不見方入大帳內。
周羽同張大福張大壽二人順來路返回,出地道啟動機括,彈開地板,又恢復房間原來布置,見過酒鋪掌柜。周羽仍騎著自己那匹青驄馬,張大福張大壽在馬廄各牽走一匹黑馬,三人同到城中山水客棧。
周羽領著兩人來見齊林,齊林見三人同來,十分欣喜,拜道:「周兄弟辛苦了,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周羽待要說話,張大福張大壽齊跪道:「襄陽軍藍旗使張大福張大壽拜見齊統領!」齊林示意請起。
這藍旗使正是襄陽白巾軍四旗之下的人物,位在四旗統領之下。白蓮教襄陽白巾軍黃、青、藍、白四旗兵加上四川白巾軍四旗兵,總共八路義軍,十五萬人馬。再加十二處分壇教眾,人數實不下於二十萬。
張大福稟道:「齊統領,乾使命我二人迎接統領回營。」齊林道:「好,今日天色已晚,咱們歇息一宿,明早便動身回去。」大福大壽二人異口同聲答是。周羽見三人齊聚,不便叨擾,告辭回房。大福大壽二人要了一間大房住下,點了一桌飯菜,與齊林共食。晚飯畢,各自安歇。
次日清晨,齊林收拾好行裝,張大福張大壽整裝待發。齊林辭別周羽,說道:「周兄,天地不改,歲月長流,在下承蒙兄台搭救,感激不盡,此恩容日後圖報。但有差遣,在所不辭。」周羽微笑道:「些許微勞,齊兄不必放在心上,請多保重。」齊林道:「兄弟這就告辭了,咱們後會有期。」周羽道:「兄弟珍重!」
此時他雖與齊林相處時日不長,但覺頗為投緣,兩人都曾經歷一番生死境遇,不免更覺意氣相投,更有親近之感。他前番剛與姚之富分別,今又與齊林分別,交好之人相繼拜別,是以語氣神情之中,頗為不舍。
世間無不散之宴席,人海茫茫,得遇知己好友,實乃人生幸事之一!然有人中途離散,感情漸淡,分道揚鑣相忘於江湖,此種多矣!最終相伴一生之好友,若得二三子,實殊為不易!晉王右丞曰「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此言是也!
齊林有所察覺,頗為無奈。於是問道:「請問周兄以後有何打算?」周羽搖頭嘆道:「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罷了。」齊林道:「那總不能一直住在客棧里,周兄有別的去處么?」周羽低聲道:「其實我是遭人追殺才到這裡落腳,別的去處自然沒有。」
他將齊林當做朋友,是以直言相告。齊林悠悠說道:「不如到我們白巾軍駐地住一陣子,之後再從長計議,你看如何?」周羽知道客棧並非常住之地,銀子總有花光的一天。只得無奈嘆道:「唉!只好先這樣了,多謝兄弟;我去跟師姐說說。」齊林喜道:「那好,周兄準備好行李,和我們一起走吧。」
齊林回到自己房間,張氏兄弟都在房內等候。約摸過了一盞茶功夫,周羽領著師姊同三人會合。
張大福張大壽二人見眼前一位白衣女子進來,長相貌美清秀,驚為天人,早已垂涎欲滴,兩眼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著看。
陳倩嬌羞低頭,周羽向齊林介紹:「這是我陳師姊。」又向陳倩道:「這位是白蓮教藍旗軍統領齊林齊兄。」陳倩欠身行禮道:「見過齊公子!」齊林微笑還禮:「陳姑娘好!」齊林在此之前雖未見過陳倩,但早已聽周羽提過。
周羽又介紹張氏兄弟,還未發話,張大福兩眼笑眯眯地道:「在下張大福!」張大壽忙道:「我叫張大壽!」陳倩施禮道:「見過兩位大哥。」齊林見兩人如此形態,心內有些不快,但礙著周羽面子不便立即發作,於是吩咐道:「張大福張大壽,你兩個去給馬喂些草料,順便幫我弄匹馬來。」兩人應聲而去,過了一頓飯時分,回報準備妥當。
五人騎著四匹馬出發,周羽陳倩共乘一匹青驄馬,齊林騎一匹紅鬃馬,張氏兄弟仍舊騎黑馬,一起來到小酒鋪。
酒鋪掌柜見到齊林,拜道:「屬下參見齊統領。」齊林道:「夏掌柜不必多禮,請起。」又道:「快帶我們進密道。」夏掌柜招呼兩個夥計過來,教把馬匹牽到馬廄里。回頭領著五人到那間廂房,打開密道機關,交給每人一個火摺子,齊林領頭跳下去,其次是周羽抱著陳倩跳下去,接著張氏二人依次而下。夏掌柜隨即做善後工作,又恢復了房間原來布置情形。
五人一行到達白巾軍駐地,周羽第二次到來,沒有第一次初來乍到那般新鮮感。
早有士兵進營報訊,姚之富聽聞齊林周羽同歸,親自出賬迎接。見到周羽不覺喜笑顏開,朗聲道:「賢弟,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周羽說道:「大哥!小弟這次投奔你來了。」
姚之富早已看見他身邊多了一位如花似玉女子,問道:「姑娘面生得很,請問怎麼稱呼?」周羽忙介面道:「大哥,這是我師姊,姓陳。」姚之富道:「陳姑娘好。」陳倩道:「小妹見過姚統領。」
軍中女眷甚少,尤其如此漂亮姑娘,更為稀罕,四周軍士無不偷偷瞟上幾眼。姚之富對隨身左右四名軍士道:「你們去搭兩頂帳篷,好好安頓周賢弟與陳姑娘。」四軍士應諾走開。
齊林聽他一口一個賢弟,奇道:「姚大哥,你倆怎麼回事?」姚之富笑道:「周賢弟義薄雲天,我喜歡得緊,因此與他八拜之交,結為兄弟。」齊林拍手喜道:「好極好極,周兄弟為人仗義,確實難得!」姚之富哈哈大笑,伸手臂挽住兩人道:「走,咱們喝酒去。」周羽道:「大哥稍候。」走到陳倩面前,將行李包裹交給她道:「倩姐,你先去休息吧,我陪大哥待一會兒。」陳倩點了點頭。姚之富吩咐一個軍士道:「你帶陳姑娘下去休息。」那軍士允諾。
姚之富周羽齊林三人在河堤上箕踞而坐,傍晚的河風拂動衣襟,腋下生涼。旁邊有好幾壇陳年窖藏石花酒,地上一張麻布攤開,散放著許多果品佐餚。
姚之富掀開壇封,舉起一壇酒,說道:「來,齊兄弟,我們為周賢弟接風洗塵。」齊林舉起酒罈附和,三人舉酒豪飲。
周羽道:「大哥和齊兄弟統領千軍萬馬,為民請命,小弟佩服得很!」說著舉起酒來:「先干為敬。」他喝了一大口酒,抓起一個蟠桃大嚼起來。姚之富齊林接著也喝了酒。
齊林酒氣漸漸上涌,憤然說道:「若不是世道混亂,民不聊生,誰肯四處奔波,刀頭舔血!」姚之富道:「齊兄弟說得有理,若非朝廷壓榨百姓,人人安居樂業,誰還肯過這種刀口上舐血的日子。」周羽聽得意氣風發,心情激蕩,說道:「大哥和齊兄弟胸懷遠大,小弟萬萬不及,敬二位!」三人一齊飲酒。
齊林忽道:「姚大哥和周兄已經結義,唯獨忘了兄弟,不如今天我們三人一起結拜如何?」姚之富平時和齊林熟識,見他年紀輕輕統軍有方極為賞識。齊林年不過二十,而姚之富已三十齣頭,兩人雖不是結拜兄弟,但在軍中甚是親近。周羽和齊林相處一段日子,知他是個少年英雄,對他愈加佩服。
當下三人就在山坡上結拜,重新排過座次。姚之富年紀最大,排首位;周羽比齊林大一歲,排行第二;齊林年紀最輕,居末位。三人結拜之後,感情更深,飲酒更歡,談天說地,無所不言。
不知過了多久,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三人將酒都飲盡了,果品殘核撒了一地,相互醉醺醺地攙扶回營,在大帳內抵足而眠。這是周羽平生第一次飲酒如此之多,如此之痛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