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天界轉(五)
帝尊怒,八荒哭。
隨帝尊瀚如雷音的驚醒之聲作止月下仙時,殿外異象雲譎。潔雲似觸墨,郎月似染血,煦風轉瞬急猛,空氣勒人咽喉。
難有不覺殿內壓抑的仙人,而這正是帝尊一千七百五十元道行的威懾。
那被月下仙點到名姓的仙祗們兩兩間都不自在起來,捻拿提放手中各自仙家道寶,卻怎麼放置都不覺舒暢,更別提有人敢與其思忖之人對視了。
而此時,那堂前三人更是謹慎到六拳緊握,冷汗簌簌。其三人背背相靠,呈一三足鼎立之勢默默抵擋帝尊僅因怒意外泄而出凌厲氣勢的洗涮。
玉穹殿內之朝臣,或是自己便是犯了有情天戒的罪神,他們一時內心掙扎,竟不知該如何自處,便止恭敬立定。
或是因殿中三人之過,而被帝尊逸散而開之道法威勢脅迫,騰不出餘力擒下月下仙三人的「清白」神仙。
不過,說來也怪。被月下仙點到名姓、觸犯有情天戒的竟都是仙朝元老級神仙,未能點名羅列的卻不過二流甚至三流神仙,因而才有這一類神仙自顧不暇,妄談繳月下仙三人以立功了。
殿首,盤坐萬界生靈蒲上的帝尊又何嘗察覺不來這些。不過,對他一千七百五十元之道行而言,擒下月下仙三人不過眨眼功夫,確實無須旁人礙手,他也懶得理見那些囊庸之手。
殿前三人,雖也被帝尊威懾不淺,但絕不至於像兩旁文官那般兩股顫顫,幾欲坐將下去。
這還多是由於帝尊怒氣所泄之向乃正中三人,而非旁余。
相較如此,那些所謂上仙們確實徒有虛名。
「說來嘲諷,有資格在殿內早朝之神仙,還不如兩個下界仙和一個末流仙的道法精絕,看來當日仙界論流道法大會時,怕是有人舞弊徇私,不然只論文星魁首的頭銜,至少得是文曲星才對。」
帝尊自然話出有因,聽者就得好好琢磨其利害。
隨他話語落定,玉穹殿內之「清白」的神仙們個個汗毛倒立,如遭雷擊。
最是瑟瑟的恰是立於帝尊極近的掌德星君,此時的他,即就稍大點的呼息也憋著不敢喘,緣是此時仙界的文星魁首正是自己。
「不過……」
殿首再有轉折意味話語傳來,卻是說與月下仙三人聽的。
「至少這些庸才們比你們更忠心,否則讓你們身居要位,那才是吾之不幸啊。」
雖然,帝尊這話毫不遮掩的狠狠諷刺了那一眾「清白」神仙,但是對於同樣有污點劣跡的他們來說,卻是猶如赦令,怕他們偷著樂還不得。又哪顧得上因被帝尊話語羞辱,而在心中暗自咒罵殿首那常喜歡頤氣指使他人,且自負至極的帝尊呢。
唯有掌德星君暗自提氣養拳,手背青筋猛畜,他低下頭去的身形也因他過於用力的喘息而輕劇顫動起來。
語罷,帝尊左臂腹前畫圓,停於胸前起一立掌。右臂伸直前探,掌手間拈來一印,遙遙對著距離尚且還有七八丈之外的月下仙三人。
隨之,得見一乳白色晶體逐漸凝聚,緩緩出現在帝尊手印奧玄處,隨而那初始瑩瑩斑點的一抹流白,仿若吸斂並糅雜起周遭的天精地萃、秩序聆音,逐漸沉澱、壯大。
其幾經跳脫膨脹間,霞霰失色,殘雲風卷。即就遠自九天萬象台上那傳承久遠,載自上任帝尊襲下的浮明灼亦是搖曳欲滅。
殿內仿若暴風之眼般勁風龍捲,天昏地暗。
此時,若要尋詞來形容殿內眾仙,怎一個「神神自危」。
……
終了,帝尊印間白芒,只漲至指甲蓋大小。
雖然其大小形態可掬,但其上駭人的凌厲煞意誇張至至,全然不亞於天雷地火、怒岩噴漿那等自然雄奇之勢。
自帝尊招式甫一顯現,月下仙三人皆自有細密的汗水滲出皮膚、身體都綳得筆直。隨之,他們的戒備也在一瞬之間提至到極端。
繼而他們心念電轉,相互間以神念迅速交流著。
「要麼走一個,要麼全死!」
最冷靜的莫過冥君,也是因為他常年殺伐,道法武學從來勤耕不輟,才能得出這種最為準確的判斷。
「月老頭你全力遁走,我二人拼盡全力必能擋下帝尊這一手。」
隨即,見文曲星身上跳起仙韻虹瑞,迅速覆蓋至其之全身,怕是已經安有一道護體道法不假,而其已將生死度外之神情更使人為之側目。
常言道「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可這常理卻完全和如今書生所顯之「義」相左,其那等視死如歸之志恐怕漫蓋世俗無數武夫了。
怎一個「身心可死,義勇為生。」
當然,也是三人關係刎頸,方才有書生擅作冥君生死之主張,替冥君矢口作了必死決定。
語畢,冥君也不言語,一揮黑氅,意味默同。旋即,其之身側同樣繚繞出如夜墨色,迅速裹挾全身。
就在兩人預備放手鏖戰之時,月下仙卻勾起一抹自嘲笑意,隨即道:「若無人相助,我們一個都走不了。」
「怎麼可能……」
另兩人異口同聲,聽其語氣間,無疑信了素來冷靜的月老頭話語分量之七八分。
「帝尊只一起式便是殺招,可見定是狠下心示威,以儆效尤,安有慈悲心理。若是帝尊真有心動用他一千七百五十元道行,莫說我等三人,怕是換做這一殿朝臣也走不脫哪怕一個吧。」
就在三人心念交流之時。
卻見帝尊右手印氣勢愈重,到得那乳白晶體濃郁盛了,他神情隨之亦轉為冷漠,只挽手輕盈一點,那瑩白頓如極光霞鋪般,拖著玉色匹練迅疾朝月下仙三人爆射而去。
急徐不以眼分辨,撕風聲足以訴明。
那跳跳點點甚是活潑的豆大玉白,直讓得交流還未為得以定論、猝不及防的三人瞳孔針縮,神情驚悚。
「走……」
這一次,卻不是意念傳聲,而是文曲星和冥君歇斯底里喊出來的。也是不知何時,那本是立於三人正中當前的月下仙,已被另兩人越過身形,將其落在項背後三尺處。
那前面兩人一是書香門第得道,一是忠將後裔,長久以來,即就帝尊令旨也未曾說有半句「不」。只是這第一次叛逆,竟就徹底與帝尊撕破臉面決裂。那等態勢似乎三人偏執一隅,膽敢叫囂煌煌天道不公,為鳴萬界生靈不憤。
「好得很……」
帝尊壓低聲線,僅自言自語道。本是這話該當言於自己,乃下定心念不留手之抒己情緒之言,卻不經意被身側掌燈侍女和掌樂仙人聽得。
二人又是服侍帝尊何幾年歲之人,怎又不曉得此話分量。只是前者舉動全然牽動於此話,似火焦灼。出手與否,對抗天道與否在帝尊言語僅畢便心念天人交戰。而後者聞言,僅撇撇嘴,擲一萬事不擾己之憨態。
沒人在此刻發覺帝尊左手立掌上的小動作,細細來看,其本豎立之四指,已有食指曲勾彎下,似乎又有何孕育卻察之不詳。
萬眾矚目的還當是那瑩白過處,和其欲要碰觸的地方。
此時,月下仙雖身處三人中最為「安全」之地,可他完全沒有欲逃之夭夭的打算,反而見他雙腿夯實立定,置出灼灼的目光直透過身前兩人堅實的身軀,牢牢的落在殿首帝尊絳紫之瞳上。
他彷彿看透了帝尊的小動作,以及其隱暗的別種道式。
那一刻,一個末流神仙竟與至高無上的主宰四目正對,任憑其道法玄奧,他始終不肯露怯半分。
即就眼皮,也難見月下仙稍稍闔動。
試問萬界誰見帝尊不卑躬屈膝,即就是同為仙界的元老上仙,雖不至於每每膜拜,但也不敢稍舉下巴,平視帝尊,更別提敢有像如今月下仙者,欲高過帝尊眸視一分之人物存在。
如此等挑釁,於青史所載而言,曠古絕無。
月下仙眼神所至之「根源」,卻見帝尊額上眉心三點金花泛華,而他眼神愈發如秋水靜朗。
想必,他真怒了。
掌燈侍女知道,自己若此時無所動作,恐怕便再也見不到思襯之人了。她運霞氣如彩盪於雙腳,似乎是想用身軀為想念之人擋下帝尊這一擊。
可念與願違,當她用盡全身氣力后的縱身一躍,換來的卻是自己身形仍然滯在原處。
到得此時她才後知後覺,原來帝尊早就知道自己心思。之前,其眉心三點金華閃爍實乃禁錮自己行徑的掬法。
她氤氳濕氣的雙目含怒望向帝尊時,後者卻依舊將目光留在月下仙身上。
她真格認命了,那一刻彷彿脖頸都沒了支撐頭部的勁道,繼而,隨頭顱晃動,那本是束髮的木簪也跌落在地,一瀑青絲披下,此時的她,不知該做美不可方物,還是做楚楚可憐,似乎又都不得當罷。
與此同時,那彈跳著的瑩白色匹練像是碰到了目標,其上,光芒迅速放大,先是遮住殿內燈火,繼而,眾人目不能視。到得最後,只掩得玉穹殿外漫天霞彩失色。
即就這若烈日炸碎的光亮,也沒點燃掌燈侍女空蕩眸子半分顏色。
白芒欲絕,殿首帝尊的面龐先得以浮現,其上無喜無悲。只盯著不知何時出現,卻以強橫身軀擋住了瑩白攻勢的大日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