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林家有子
話分兩頭說。卻先不表那些正重建泊鳳殿,已經登堂入室可以隨心所欲遣造仙術道法的一眾中年,卻折回來說風闕山殺字輩以下之小眾。
跪雪山門前,常有小輩瞻仰,重習立派祖師年幼時所經之歷。眼下季節還不及寒霜上凍,遠不似凜冬冷,但仍有不少少年跪習刻余就彈起身來,又是搓膝蓋,又是抓耳撓腮,滿臉的抱怨。
也少有些能跪一炷香的,其面龐顯然是比前者堅毅的多,料想也是道源慧根豐厚的體現罷。
說來都是齡值頑童,但凡能有這等虛心仰止的,也是殊為不易。
這小輩里是有幾個不錯的,出生寒門,能下囊螢映雪,懸樑刺股之苦的,識字后三年能吃透道識,熟背道論。再下三年鍛打身骨、拉筋磨礪之苦,可堪力達千斤。
料是單憑藉資質心性,弱冠之限一到,穩升內閣為事,彼時地位等同殺字以上長輩一流不差。但事與願違之落差在於,無論古往貴胄,亦或今來權達,難免不學無術還仍仗勢欺人,教你八斗之才沒處用,萬夫之勇無門投。
正如此時那幾個佩玉掛匣、綾羅綢緞體態作豬頭牛肚的胖小子,一個家叔梅香主,一個嫡出鎮樓王族,更有襲自家祖父左風老者,更是肥頷之後無脖頸,兩腿以上全肚子。
也是緣自這些「憨態可掬」的稀奇物兒,便是壓得那些勤奮習練的好兒郎他日升遷不得,若有地兒說理,也怕只能找些城隍廟、菩薩庵之類的禱告罷。
跪雪山門前,那苦苦支撐的最後一位少年也立起身來,他堅持已有兩柱半香。
少年約摸十歲,除了眉宇有些英氣,其餘五官實難恭維,生得是眼皮浮腫,鼻隆土堆,下唇一指厚,眼仁泛紅絲。再加上蓬頭垢面,麻衣爛衫,實有礙觀瞻。
他瑟瑟立起,又打一踉蹌,那兩膝布褲料都線頭花開,漏出一雙紅腫的僵硬肉狀物來,讓人觸目驚心。
種種跡象表明,他絕非資質極佳者,但能慎終如始,卻是最為堅韌。
「喲,跪的很虔誠嘛!你照貓畫虎學來宗祖跪山的本事,不知能否學來他老人家仁垂一氣,命拜仙門之偉能。」
寒門少年拍拍塵土,懶理這些鴉雀嘈雜,這些年來同樣的話他聽得多到耳朵都生了繭子。也是司空見慣的后病,如今的他雖是少年卻沒有少年人該有的銳氣,反而自在、沉穩更似一個詞藻,作是豹隱秋雨。
「你倒是皮糙肉厚,但不知這拙劣小技能作源氣道法用否?」
再有人合拍譏諷道。
無知之為就在於,不勝別人,便折損挖苦其,以求在口齒之利上博得一城。但往往是別人不慍不怒,涼你一邊,那等自找不快的尷尬更勝技不如人。
寒門少年置若罔聞,抬起步子就欲離開,可是正有三個胖子或故意,或正巧擋在其將行之路上。
「怎麼?跪完了,再去給你那短命鬼父親哭喪去?我道是你怎麼有這長跪之能呢,莫不是靠這便利學來的罷。」
這一踐踏他人底線的揶揄,也竟是惹得場面半數富綽子弟捧腹,然而唯有少部分同是寒門之子不憤不快,他們知道之所以此時被調侃的不是自己,只因為自己並非最為拔尖之人,而倘若那個人不堪重負倒下去了之後,那接下來輪到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了,這正是唇亡齒寒之理。
「讓開!」
寒門少年聲色平淡道。
「叫三聲外公,我們放你過去。」
那三人不依不饒,潑皮樣貌道。
「你們可以沾我的便宜,但不該連我父親的便宜一併沾了。」
寒門少年抬眉冷目,幾孕星火。他意躁若劍,難函其鞘。
這一對目,便是那根基虛浮的當中胖子不忍其芒,差點被其之意念掀翻在地,好在身旁兩堵肉牆敦實,活生生把他給架了住。
最怕熱鬧是非生,圍觀之人看不停。說的也就是這些吆喝他人拳腳,激他人爭鬥的遊手好閒之人。
「左少,揍他!」
有一聲音頗為應景,那是為左少助拳的吶喝。一石激起千層浪,稍有地位的富綽子弟,都紛紛獻殷勤起來。
望著聲勢漸起的周遭,寒門少年只回眼一拜跪雪山門門樓,又強壓下慾火之怒目,沉起腦袋,繞過那三人,碎步而去。
「慢著,誰讓你走了?」
行不遠,左少身側之人暴喝一句,直帶起頸上那嵌著「鎮樓」二字的金鎖哐當響伴。
最為陰狠的還乃左少身側另外一人,他連招呼也不打,也不知何時掐的印,手上火跳雷躁,聲若爆炒豆子般噼里啪啦,隨之一個箭步欺上寒門少年身,在其還未防備之時將掌重重落在他項背之上。
周遭呼喝四起,口哨翻飛。
這一計掌中雷,引秉正昊之至純至陽,能伐人心悛惡,焚鑿是人體識,能冶盡障孽消塵苦,不讓此身入輪迴。
當然,這小娃娃使來火候不夠,看其掌焰,也就打個人心肺具裂罷了。
彭!
令人咋舌的是,那不可一世的囂張掌鋒卻沒能讓被襲之人重創,更叫人跌掉下巴的是,那薄弱的身軀竟然紋絲不動,反觀傷人者,其跳灼火焰的臂膀猶如被刀背砸過的脆蓮藕,寸寸不接,頹萎繩垂。
「你!」
襲人者不顧手臂劇痛,反而驚恐的看著那巍峨的背影,駭然大驚道。
「別找不自在!」
寒門少年側身冷語。而隨他側過的身來,正露出他左右手凝結腹上的丑字印——泰山印。
「庶子怎有修習正統仙道法門?」
鎮樓王族那小子道。
「哼,既然你先出印,打破風闕禁止以印私鬥之規,莫怪我們正當自衛了。」
左少使個顏色給眼前幾人,他們哪敢不做會意,忙不迭左掐咒術,右捻道印的,一時場面斑駁色雜,看樣子就知道全是些徒有其表的花架子,卻勝在數多。
既是小術,多作些子,丑字印,用來不過能添三攻,達至強魄罷了,但縱是微末之法,這些富綽子弟也絕不是習自風闕,決然出由自家門楣。
若是以他們年齡資質,真正能傳承風闕的術法也就點石成金,拔高三丈,穿牆過等小几種,決計不可能有這種帶印的術法。而這,也是風闕面上明令禁止的。
萬鈞一發之際,寒門少年一變印子,昂首虎嘯,那手下三兩變動間,揭來的竟然是寅字印。
有道是:仙途寅下皆庸手,印出遣造世人福。莫教真仙空使來,地催天動鬼神驚。
這便說是寅差之理,寅上寅下之別蓋屬雲泥。也正謂:不入寅門空入道,此生蹉跎枉練仙。
不過是那寒門少年名出無門,這樣的寅印又是威能幾何?
也是緣由此想,那一眾富綽雖失色掉膽卻仍敢吆喝上前,妄圖倚仗數量優勢作一螞蟻食象,僭越寅差之理。
「拘!」
寒門少年碎聲念道,眼色忽而凌厲。亦是隨他寅印出,他之氣勢若盤蛟起鳳,勢若龍拏山巒。
若星火螢蟲的花花綠綠,一時失色,再細瞧來,那舞弄稚術之富綽全被提至離地,也不見有人繩拉手拽,便就確實的發生著。
他們一個個四爪撲騰,宛如受掣之龜,既滑稽,又憨態可掬。
此時,寒門少年手中印重不動,眼中寒芒只落在一時半會還結印不得的那三個富胖,他也不言語,亦不使意,但無不透露出一股冰冷的攝人感。
見那三人失措卸印,寒門少年卻無悲無喜,猛然一掐收印,那哀嚎求饒的一眾富綽霎那跌地,一個個爛躺不起。
寒門少年行而仍簡潔,轉身、信步、至遠。
慘叫一片中,唯有三雙眼神陰鷲,那本就是最為陰損的一人語音顫抖著道:「林時雨!這事,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