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音攝神
()先是由司徒易這麼開始,剩下幾人也不客氣了,那年輕男子失去獻寶的心情,一坐下右邊的三個人都有些迫不及待,最終還是被宋清迦搶到先機,道:「高兄,小弟所獻之寶,須移步觀閱。」
徵得高歡同意之後,宋清迦身形化作一道幻影,眨眼之間消失在偏廳之中,高歡眼睛一亮,知道他使的正是魔尊成名的「魔影分形」,使得這樣純熟,可見此人武功之高,不可小覷。
宋清迦這麼一消失,眾人頓時摸不著頭腦了,說要獻寶,人反而跑了,不知道要幹什麼。那個抱刀的大漢大喝道:「這個人怎麼走了,喂!宋清迦,我你走了,我胡三牛就不客氣了,這可不是占你便宜!」他聲如洪鐘,震得眾人耳膜生疼。
胡三牛抱著寶刀就要對高歡說話,高歡突然單手按住他,暗地裡已經向墨奴打招呼,墨奴蹭地掠出偏廳。被這麼一按,胡三牛氣息被制,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居然說不出一句話來。胡三牛以為高歡要對自己動手,一雙牛眼瞪得老大。高歡臉sè凝重,將耳力提高到極致,才聽到空氣中幾乎微不可聞的琴聲,彷彿遠處流淌的山澗泉水,清脆悅耳。琴聲微弱,若不是偏廳裡面以為高歡突然對胡三牛下殺手,突然鴉雀無聲,是決然聽不到的,琴聲雖然微弱,可是心跳卻隱隱有隨著音律跳躍的衝動。
聽了好一會兒,見沒有什麼異樣,墨奴也回來了,對高歡搖了搖頭,他臉sè才恢復如常,暗道自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看到胡三牛已經支撐不住,便放開了他。可也不能怪高歡如此緊張,因為閻魔影有種類似武功的「天雷音」,不知有多少人無聲無息死在他的音律之下。
如同清水滴石的琴聲突然之間變得激昂起來,恍然將只覺站在大江之畔,怒濤拍岸,千斤水浪激起水花,水珠飛天,猶如滂沱大雨一般落下。起起伏伏,跌跌蕩盪,彷彿在敘述一番心事,又似乎在講述一個故事,雄圖霸業壯志難酬,悲壯如霸王別姬,似乎有千般柔情,又有萬般無奈,幽幽怨恨,在心頭縈繞不開。
「姓宋的搞什麼鬼?走我們去看看他到底有什麼寶貝。」胡三牛是個不折不扣的粗人,聽不懂音律,率先跑出去。司徒易的事情已經定下,沒了後顧之憂,也出去湊熱鬧。
「原來宋兄的寶貝是要聽的。」高歡微笑,他卻沒有現自己的心情被音律控制,笑容裡面多少有些苦澀,對剩下兩人道,「不如我們也出去,偏廳隔得太遠,還是外面聽得真切。」
姓莫的掌門稱是,便出去了。年輕男子有些呆,現在回過神來,與高歡對視一眼,眼睛掃到他的臉,不由得一愣,默默出去了。
墨奴走到高歡面前,道:「少爺,你落淚了。」
高歡伸手在臉上一抹,果然濕濕的,自己竟然掉淚了,嘆了口氣,道:「魔尊之徒果然厲害,阿翁也出去吧!」墨奴深深看了一眼高歡,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第一次出現這樣悲痛的表情。
偏廳裡面只剩下他一人,高歡再也不用控制自己的心神,任由那股令人窒息的痛苦流淌,想到自己家道中落,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想到父母生前百般疼愛,這裡沒有別人,再也不用強顏裝歡,索xìng大哭一場。
琴聲還在繼續,凄怨哀痛,似要把人拉入痛苦的深淵,不肯罷休。
在後花園的假山上,宋清迦盤膝而坐,膝上橫放一把古琴,他十指在琴弦上靈巧地翻飛,臉上帶著一股神秘莫測的微笑。這琴聲,音律造詣越高的人,受到的影響越大。
「別彈了,你要進天一閣,我讓你進去便是。」墨奴在另一座假山上喝道。
可是宋清迦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墨奴大怒,合身撲向宋清迦,一掌拍去,宋清迦連人帶琴突然彈起,身形飄逸,身後的假山在墨奴的掌力之下碎成幾塊,掉在下面的泉水裡面濺起陣陣水花。而宋清迦仍舊彈著琴,沒有絲毫停滯,依然猶如行雲流水一般,本人在墨奴身邊掠過,落到另一座假山上,身形瀟洒,神態自若。
魔尊的武功向來以身法詭譎而出名,在宋清迦使出,果然神秘莫測。
宋清迦在假山上盤膝坐下,見墨奴又要攻來,淡淡道:「一曲未終,心結不解,死地未至,何以再生?」說出這句話,宋清迦連自己也有些失神,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絕sè少女的影子,當年她也是這樣淡淡說:「一曲未終,心結不解,死地未至,何以再生?」她喜歡師兄蕭羽音,一如自己暗自戀慕著她。當年能夠狠下心來將師兄置之死地而後生,才第一次現她除了美貌,還這麼與眾不同。
只覺心中悲苦異常,那琴音像是個魔鬼,把自己一次又一次拉入無盡的痛苦中,自己就像是在苦海中掙扎,永遠見不到岸。像是個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都不能。
高歡痛苦得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忽然,黑暗中出現一點亮光,像是在絕望中指引的希望,心中有一股暖流流過,在恍惚中似乎看到師父嚴厲的面容,此刻卻覺得那麼慈祥。師父牽起自己的手,向著黑暗中的亮光走去,周圍越明亮,一眨眼,又置身於山巔之上,俯仰天地,千里江山,萬般螻蟻,一股豪氣油然而生,頓掃心中yīn霾,豁然開朗。好似漫步雲間,和仙家為侶,與天地對飲,翩然者揚長而去。
高歡深吸一口氣,才現外面的琴聲已經停了,於是走出偏廳,來到後花園,遠遠就看見宋清迦坐在假山上,對著自己微笑,高歡大笑道:「多謝四公子開導!」
墨奴看高歡臉上雖然還掛著淚痕,但是臉上的笑容已經不似往常那樣帶著冷漠的保護層,不由大喜。
他臉上的淚痕,宋清迦也看到了,拿出一本小冊,道:「伯牙難遇子期,千里馬未必適逢伯樂,知音難求,想必清邏妹妹不會怪罪小弟將琴譜送與高兄。」說完,將小冊扔給高歡,高歡接在手裡,問道:「這是?」
宋清迦正sè道:「魔音九重第一重,九重一起共稱九天魔音,是當年我清邏妹妹為了開解師兄蕭羽音的心事所譜,置之死地而後生,終於解開我師兄的心結。」
「若無四公子這般琴藝,只怕也彈不出來。」高歡苦笑。
「這只是第一重,其餘八重更加困難,也只有清邏妹妹一人能夠完全彈奏,倘若高兄有幸,有機會聽完九天魔音,那武功必然能夠登峰問鼎。」宋清迦笑道。
高歡自然明白,倘若一個高手彈奏,加上這魔音的奇妙,不是武功高強心志堅強之人,根本承受不住,宋清迦方才彈奏根本沒有注入內力,自己尚且如此難受,剛何況一個武功高強而jīng通音律之人彈奏。「宋兄想進入天一閣閱讀何書?」
宋清迦擺擺手,道:「高兄誤會了,並不是小弟想進入天一閣,小弟是奉家師之命前來,希望能夠進入天一閣一閱諸派武功秘籍。」
「那麼閻前輩可一起前來?」高歡皺眉問道。
宋清迦拱手道:「倘若高兄同意家師進入天一閣,小弟立即返回建康通知家師。」
這才是心機啊,眾人眼睛若有若無看向那個姓莫的掌門,他瞬時臉sè蒼白,人家多聰明,派個弟子前來,也不先說明是代表師父來的,不行也只是弟子丟一下面子沒什麼大礙,成功了再說是代表師父來的,輸贏都不輸面子,多好!哪像有些人,眼巴巴自己趕來,是輸是贏都已經矮人一截了。
那姓莫的掌門也哀嘆啊,門派裡面怎麼沒有像這樣替師父解憂的弟子啊。連最小的弟子都這樣jīng明能幹,也難怪人家看不起自己。
聽到宋清迦這麼說,邀請入閣的話已經出口了,想改也來不及了,想到自己機關算盡,居然也被別人擺了一道,不禁有些鬱悶,道:「自然是可以進入天一閣,在下絕不食言。」
宋清迦道了一聲謝,魔影分形施展,逐漸遠去,沒一會兒就消失在眾人視野里。
那道灰影漸漸消失在遠處,高歡回頭,看到還有那老者,年輕男子和胡三牛,道:「只剩下你們三位了,也不回偏廳了,就在那個亭子里一邊觀景,一邊賞寶吧。」一行人下了假山,來到亭子,那年輕男子見水霧籠罩中的天一閣若隱若現,彷彿人間仙境,嘆道:「好一幅煙雨山水閣樓圖。」
胡三牛奇道:「圖?這裡只見煙雨山水閣樓,哪裡有圖?」
年輕男子瞥了他一眼,道:「俗人,圖在這裡!」說罷立即在亭子里鋪紙研磨,潑墨揮毫,一幅煙雨山水閣樓圖躍然眼前,煙雨的朦朧在暈染的筆墨間表現得淋漓盡致。年輕男子收筆矗立一會兒,看了遠處的天一閣一眼,又重新蘸了墨汁,在畫上添上寥寥幾筆,一座若隱若現的閣樓便出現在紙上。
胡三牛看了半天,索然無味,道:「你畫你的,老胡我就不客氣了。」
年輕男子沒有理他,胡三牛哼了一聲,對高歡道:「高公子,老胡我能不能用這把刀進入天一閣,學一門厲害的武功?」高歡抽出刀,只聽一道龍吟之聲,周圍空氣也隨之一冷,刀上流光閃爍,寒氣逼人,高歡輕輕撫摸著刀身,愛不釋手。
旁邊莫掌門道:「好刀,銀蟬金烏排第一第二,這把刀排得上第三。」
胡三牛一臉好奇,問道:「什麼銀蟬?什麼金烏啊?」
莫掌門本不願意解釋給他聽,但是高歡似乎也有興趣,便說道:「傳說銀蟬劍是天下第一利器,但是已經失蹤很久了,金烏劍原本和銀蟬劍是一對兒,現在在紅衣邪影楚隨影手裡。」
「那個金烏劍這麼厲害,什麼時候拿來看看。」胡三牛興奮道。
莫掌門諷刺笑道:「就憑你?人家連劍都不拔也能把你殺了,你是見識不到了。」
高歡指著寶刀,問胡三牛道:「這把刀你從何處得來?」
胡三牛傻兮兮地撓了撓頭,道:「老胡也是從死人堆里挖出來的。」
「這把刀是後燕皇帝慕容垂的貼身佩刀,他人都死了一百多年了,我倒要問問你從哪個死人堆挖出來的。」高歡起身揮刀,把剛才坐著的石凳劈成兩半,再看寶刀,依然寒光閃閃,絲毫無損。
見此威懾,胡三牛和莫掌門都臉sè大變,胡三牛更是幾乎站立不住。墨奴看到他身上爆出來的氣勢,也是微微驚訝,他向來相信沈約的眼光,也知道沈約的抱負,當初選擇這個孩子傳承自己的衣缽,自然有他的道理。
「啟稟小侯爺,小人真的是從死人堆里挖出來的,小人家在北邊魏國邊境,那裡年年征戰,百姓連飯都吃不飽,人吃人已經是尋常之事,更有些人連死人都吃不上,哪裡比得上南方富庶,小人在死人堆里挖的時候找到這把刀,本想換點吃的,沒想到有人想要強搶,還要殺人滅口,小人一家六口人被殺得乾乾淨淨,小人就用這把刀殺將出來,宰了好幾個人,一路潛逃,就想學點本事回去報仇!請小侯爺成全。」胡三牛跪倒在高歡腳下哭道,一番話說得高歡唏噓不已,男兒有淚不輕彈,胡三牛是個有血xìng的漢子,回憶起家人慘死的場景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流淚。
高歡扶起胡三牛,柔聲道:「我答應你了。」
胡三牛激動不已,連連拜謝道:「小人願意做牛做馬報答小侯爺。」。高歡喝道:「做什麼!你所得到的不是我施捨,而是你用家人的xìng命,用這把寶刀換來的。」胡三牛看著憤怒的高歡,心中感激更盛,道:「多謝小侯爺,老胡一定珍惜機會學好本事!」
先前看到高歡對付謝盺,然後部分青紅皂白將明明有隱情的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收集起來,還以為他是個心胸狹隘,貪得無厭的小人,可是現在卻有些改觀了。
高歡別過頭去,盯著姓莫的掌門道:「莫掌門,到你了。」這個老者高歡本沒有放在眼裡,可是隨著眾人各施手段,他依然沉著旁觀,顯然有必勝的把我能夠進入天一閣。
「在下華山派掌門莫雲祥,獻上一本小札,希望能夠入閣觀閱華山派失傳的武功絕學。」莫雲祥雙手奉上一本小札,高歡看封面便是一愣,這並不是常用的藍皮封面,而是一張sè彩清淡卻栩栩如生的牡丹,在封皮的右上角,還用濃墨寫了一個古體篆文的「清」字。
翻開來看,高歡不禁笑了,說:「剛剛是學生王羲之,現在又來一個老師衛夫人。」並不是這本小札是衛夫人所寫,而是這字是衛夫人體。(衛夫人名衛爍,師承大書法家鍾繇,妙傳其法。她給王羲之傳授鍾繇之法、衛氏數世習書之法以及她自己釀育的書風與法門。《唐人書評》曰:「衛夫人書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紅蓮映水,碧沼浮霞。」)
「字很漂亮,可是也算不得珍貴啊。」高歡合上小札,小札所寫,應該是某個人的rì記一類。莫雲祥道:「在下所獻之寶,還請公子細細品讀。」
高歡聞言,又翻開書,這次不是從第一頁看,而是直接翻開了接近後面的一頁,因為卡著一朵乾花,所以直接就翻開了,應該是莫雲祥故意為之,高歡的眼睛落到一行字上面「天監十六年四月初一,梁沈約與魘欏穀穀主大戰於洞庭孤島,詳細招數如下」,現在是普通一年,也就是四年前。高歡知道,四年前師父確實與魘欏穀穀主大戰一場,當時並沒有第三個人在場,決鬥后兩人都受了重傷,魘欏穀穀主認輸,沈約那時才成為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高手。
高歡一招一招看下去,那場決鬥打得異常激烈,招式jīng妙,彷彿親眼所見,正要翻頁看最後的結局,莫雲祥突然伸手將小札一合,道:「不知公子以為如何?」
「你!」還沒有看到想看的,小札就被合上了,高歡有些不悅,看著莫雲祥略帶狡詐的眼睛,道,「你想怎麼樣?莫非以為這樣我就可以讓你進入天一閣?」
莫雲祥不慌不忙,道:「在下以為,只要是侯爺後人,想必都不會想要這本小札的內容公諸於世吧。」高歡眉毛一跳,曾經高歡詢問過師父那場決鬥的結果,似乎另有隱情,當時師父只是咬牙切齒,十分不甘說了句「恥辱」,之後再也不提,甚至是閉關三年從來不出。
莫非那場決鬥裡面真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是不是該把小札留下,更或者把莫雲祥的命也留下?高歡心中有些猶豫,看到莫雲祥志在必得的笑臉,高歡咬了咬牙,道:「有請莫掌門!」
莫雲祥臉上笑開了花,把小札交給高歡。高歡準備把事情處理完了,到天一閣好好看看,便將小札給了墨奴,墨奴還是交給那粉衣侍女。
被人忽視了的年輕男子的畫也作完了,吹乾了紙張,便請來高歡,高歡看后大驚,知道此人假以時rì,必成大家,笑道:「兄台莫非是想要靠這幅畫進入天一閣?」
年輕男子抬起雙手,道:「不是靠這幅畫,而是畫出這幅畫的雙手。」
「兄台是想以一生所有的畫作交給天一閣換取進入天一閣的機會?」高歡問道。
年輕男子道:「沒錯,只要出自在下手中的畫作,統統交給天一閣保管,換取一個能夠長期進入天一閣的機會,高公子可否接受。」
高歡搖頭道:「這樣很不公平,倘若兄台一生只畫這一幅畫,我豈不是虧死了。」
年輕男子想了想,道:「公子放心,在下一生絕對不會只畫這一幅畫,倘若公子有所懷疑,那麼在下的畫作,只有能夠入得了公子的眼,才入天一閣一次,如何?」「一幅好畫換取一次入閣機會,好,我答應你。」高歡道,又看了一眼畫上的落款,「王恆,你叫王恆?」
王恆盯著司徒易,一字一句狠狠說道:「在下王羲之第四代孫,王恆。」
司徒易一呆,臉上滑過一絲慌亂。
聽到王恆想要長期進入天一閣的機會,高歡就想到了那即將被收入天一閣的《蘭亭集序》,這個人對《蘭亭集序》會不會有什麼企圖,只得待時間檢驗了。高歡心裡雖然疑惑,但是臉上卻沒有任何錶示。
王恆又指著桌子上的煙雨山水樓閣圖,問道:「不知這第一幅畫作公子是否滿意?」
高歡也有心想要留下他,於是道:「倒也應時應景,當然滿意。」
王恆拱了拱手,道:「多謝高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