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達摩禪師
()從墨奴身後進來一個老和尚,面貌奇特,不似中原人,他目光灼灼,對沈約說:「沈先生,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沈約指著達摩替高歡引薦,道:「這是達摩禪師。」又指著高歡對達摩道:「這是我的弟子,高歡。」
達摩目光緩緩流過高歡的全身,高歡覺得他的目光並不犀利,但是卻有種把人看穿的力量。
「你不是在魏國嗎?皇上又把你請過來了?」沈約皺著眉頭問。梁帝蕭衍篤信佛教,他即位以後建寺、寫經、度僧、造像甚多,當年達摩在梁國傳教,他召見達摩入宮,後來達摩卻跑到魏國長蘆寺傳教,叫蕭衍好生不快。
「梁帝陛下又問了貧僧那兩個問題,這次南渡不易,順道來看看沈先生,沈先生依然不理朝政?」達摩問。達摩東渡之時,梁帝蕭衍曾經傳召過達摩入宮,問達摩:「朕修建寺廟,供奉佛祖,在百姓當中傳揚佛理,做了這麼多有多少功德?」達摩回答:「無功德。」蕭衍又問:「何以無功德?」達摩說:「此是有為之事,不是實在的功德。」蕭衍不悅,蕭衍信奉的是自我解脫,與達摩禪宗大成派的主張不同,和蕭衍談論,總是不投機。達摩自知在梁國立足艱難,才離開的。
近幾年佛教大盛,沈約素來反感蕭衍親近佛教,蕭衍屢勸不聽,反而進入寺廟中當了幾天和尚,氣得沈約不輕。蕭衍親佛,過於迷戀佛教,對僧侶寺廟免稅,導致朝廷稅收大減,為什麼?許多大戶為了逃避賦稅,都跑去當和尚去了。這也成為蕭衍和沈約之間的嫌隙之一。
自從蕭衍成事之後,與當時的大功臣沈約是越疏遠了。
雖然反感佛教,但是沈約並不討厭達摩,但是達摩現在來這裡,情況不妙啊,道:「你傳揚你的佛法,最好別管這些事,還是那兩個問題,你怎麼回答的?」
「依舊是那個答案,梁帝所做,怎麼算得上是功德。」達摩道。
高歡也曾經聽說過達摩和梁帝之間的問答,奇道:「請問大師,到底怎麼做才是是功德?」
達摩笑了笑,道:「佛曰:『普渡眾生』,直指人心,見xìng成佛,不立文字,教外別傳。這才是禪宗真義。」
高歡若有所思,似乎有些領悟,達摩看了他一眼,點頭微笑。
「聽說梁帝又請你出山,你沒有回應?」達摩看著沈約一身的青布衫,笑著問道。
「皇上雖然明說是請了,但是其實並不希望師父回去。」高歡道,這裡面高歡看得透徹,蕭衍想要將師父留在朝廷裡面,卻從來不重用,都封一些沒有實權的閑職,說得好聽是請,其實只是為了震住下面的大臣。師父無用武之地想要離開,蕭衍又怕師父輔佐其他君主給自己樹敵,師父想走又走不了,只讓師父編纂史書,後來師父才推脫說要專研上乘武功,就到這個遠離京城的莊園來了。
達摩驚奇地看著高歡,這個徒弟沈約一直藏著掖著,以前見過,沒看出來,眼光還不錯,他算是沈約的知音,知道現在的梁帝蕭衍已經不能夠滿足沈約的抱負,那麼以後這個高歡得到沈約的輔佐,前途不可限量。
「天下一天沒有統一,四面強敵環伺,梁國一天不能放鬆戒備,蕭衍居然將兵器收繳入庫,大力推行佛教,我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了。」沈約沉著臉道。沈約是蕭衍的老師,在蕭衍登基之後依然直呼其姓名,不知被多少臣子彈劾。蕭衍登基之後,覺得沈約雖然是老師,可是君臣有別,也漸漸對沈約這樣做不滿起來。
達摩臉上也是有些尷尬,臉上微紅,道:「脫得苦海,天下百姓所望。」
一聲嗤笑,沈約道:「吃齋念佛便能使百姓脫得苦海?他信佛,北邊的魏國可不會相信佛祖,人家秣兵歷馬,莫非真要打過來了才醒悟?」沈約這一番話說得直白,卻一針見血。
「阿彌陀佛!」達摩閉上眼,道,「沈先生一番苦心,皇帝未必能夠接受啊。」
「師父,我聽說皇上現在厚宗室,遠賢臣,這梁國能夠長久嗎?」高歡向來關注建康的動向,曾經聽說宗室有個人犯了國法,梁帝蕭衍非但沒有怪罪,反而將那個人藏起來,使其免遭刑獄,還將追究這件事的官員貶離京城。
聽到這話,沈約也是一陣傷感,「動蕩了這麼多年,天下是該安定的時候了。」一個心懷天下,一個只顧家族宗室,兩個人的合作畢竟不會長久。
曾經沈約想要早蕭氏子弟中尋找可以繼承衣缽的人,可是現蕭氏內部的矛盾比想象中更加激烈,加上蕭衍有意疏遠,沈約空有抱負,也只得漸漸遠離朝堂。
「天下歸心,談何容易,現在魏國,梁國都是元氣大傷,誰都沒有實力能夠一統天下,梁國雖然修養多年,但是……」高歡心裡一股悲涼,「帝王心態,我們猜也沒用。」
沈約看著高歡,道:「達摩禪師還沒有吃飯,你下去為禪師準備一些齋飯。」
高歡知道是自己多嘴了,對沈約和達摩施禮告退,下去為達摩準備齋飯去了。
達摩看著遠去的高歡,道:「先生高徒抱負不淺啊,想必將來在梁國會有一番大作為。」
沈約呵呵笑道:「他不應該困在小小一個梁國,他應該擁有更廣闊的天地施展。」
知道沈約終於找到滿意的門生了,達摩笑著恭喜沈約,道:「千古帝師指rì可待,也不枉費沈先生一身才學,恭喜恭喜!」
沈約的抱負,便是能夠教導出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君王,這個夢想在蕭衍身上是不可能完成了,而沈約現在年事已高,已經沒有當年的jīng力,想到浪費了這麼多年,沈約也是心沉沉的痛。
雙眼似電,沈約看著達摩的目光變得犀利得可怕,達摩突然意識到沈約把高歡藏起來自然有一定的道理,想必是戳到他的逆鱗了,於是顧左右而言其他,道:「沈先生閉關三年,想必又有較大突破了?」
「看得出來,禪師的武功也jīng進不少。」沈約冷冷道,「你到底來我這裡幹什麼?」
既然沈約已經把話挑明,達摩也不客氣了,直接開門見山,道:「達摩這次來是來求救於先生的。」
梁帝蕭衍已經兩次傳召了,就算他脾氣再好,也經不起達摩兩次無禮。
沈約臉sè寒,身上突然爆出強橫的氣勢,朝達摩壓去,道:「你認為老夫一定會出手?」
再怎麼說沈約也是蕭衍的師父,現在身份尷尬實在不方便出手。
達摩僧袍翻滾,身體卻猶如大樹的主幹,任憑樹葉如何搖曳,樹榦依然安然若素,淡淡道:「比起貧僧留在梁國,沈先生更願意將貧僧送走。」達摩明白,沈約是絕對不會希望自己留在這裡傳揚佛法的。
沈約哈哈大笑,道:「堂堂一代天竺來的高僧,居然威脅老夫,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臉皮真夠厚的,沈約皺眉,同時也暗自驚異達摩的在自己的強勢壓迫下居然談笑自若,看樣子他的武功在這幾年也提高了不少,「好功夫!」達摩剛剛東渡入宮覲見,就曾經與沈約一場大戰,那時沈約武功尚未大成,達摩功力深厚,但是招式差得一塌糊塗,有些招式雖然jīng妙,但是卻揮不出其中威力,很是奇怪,二人時常切磋,沈約一直也沒能拿出一個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以你的武功,還有什麼人可以攔得住你?為什麼你要找我幫忙?你的武功如何做到的?」
如果達摩突破了這個瓶頸,那麼自己也有機會擺脫現狀,把武功提高另一個境界。還來不及回答第一個問題,一連串的問題接踵而來,達摩應接不暇。
「梁帝派遣的人武功高強,貧僧希望先生能夠拖延片刻,另外,通關的文書,還要麻煩先生。」達摩雙手合十,口中連連念著佛號。
沈約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達摩,心中納悶,建康還有誰能夠對達摩產生威脅。「你現在的武功怎麼樣?」
沈約伸出右手,五指虛張,抓向達摩胸口,內功凝練在掌中,達摩宣了一聲佛號,輕輕拾起一指,靜靜等待,直到沈約的收掌將要到達胸前,這才伸出兩指,以靜制動,后先至,戳向沈約的掌心。沈約知他內力深厚,被這一指戳中,手掌非要廢了不可。
沈約立即收了輕敵大意之心,身形施展開,一微塵的掌法無孔不入,向達摩周圍滲透而去。達摩腳不移,身形不動,用「大挪移身法」,整個人平地后挪七尺,從一微塵最為薄弱的方向突圍而出,同時以「散花掌」迎面打向沈約面門,掌風催動地上的落葉,枯黃的落葉飛刺向沈約,猶如利刃一般。沈約咦一聲,停下身形,一招袖裡乾坤,便將這些枯葉捲入袖中,不再出手。衣袖下垂,枯葉化為粉末隨風而去,原來是被沈約用內力震碎了。
雖說未曾明顯落敗,但是還是遜了一籌。
「沈先生的心被三年前的大戰所制約,為何不及早放開?」達摩問沈約。
三年前?沈約一愣,難道過去三年,自己還在為那場大戰耿耿於懷?
「今天老夫輸得明明白白,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聲禪師可以名正言順戴在頭上了。」沈約淡淡道。
對於名聲,即便是天下第一高手這樣的名聲,達摩也並不在意,「天下第一高手的名聲達摩無力擔當,沈先生可知長蘆寺囚禁著一位號稱傾城閻羅的施主,貧僧武功,多賴那位女施主提點。」
沈約奇道:「天下竟然有武功造詣如此之高的人?」
達摩道:「貧僧受施主點化,執迷頓悟,適才悟得真諦!那位施主見識廣博,達摩一身武功,全靠她整理歸納,終於成為拳法、掌法。指法等總共七十二套武功。」
「此人見識雖廣,恐怕武功並不入眼吧,否則又如何被囚禁在貴寺?」沈約皺眉問道。
「蕭施主要走,是誰也攔不住的。」達摩笑著答道。
「這樣的前輩,有機會定要去拜會。」沈約神往道。
「前輩?」達摩低聲一笑,道,「這位蕭施主還是一個不滿十八歲的女子。」
沈約驚詫不已,立即陷入沉思。
「傾城閻羅?」沈約眯著眼睛,突然一睜,「是她!」
沈約連手都有些顫抖,抓住達摩的手,問:「她是不是長得極美,又擅長使長劍?」
達摩想了想,道:「雖然從未見她使過,但是蕭施主對劍法確實有獨到之處。」
沈約面帶疑惑,道:「居然囚禁在長蘆寺……她怎麼被囚禁在長蘆寺了?」
「因為殺戮過重,被本寺高僧困住,以佛法洗禮,望能改過。」達摩道,「沈先生要去嗎?」
沈約搖頭,他知道倘若自己去魏國境內,恐怕又要引起蕭衍猜忌了,「讓歡兒去吧!」沈約心裡想,如果那個人真的殘忍嗜殺到冥頑不靈的地步,就算是拼著xìng命不要,也要將她擊殺。
沈約道:「在三年前,老夫從未懷疑自己的武功會敗在別人手裡,可是在那之後,我就在想,是不是我老了該退下了,是不是年輕人大展拳腳的時候了。」所以沈約一回來就閉關,把侯府的大小事情交給高歡打理,好好的鍛煉鍛煉。
十年磨一劍,也終有出鞘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