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葦渡江
()一輛馬車在晨曦當中,緩緩駛向南梁的都城建康,本來高歡打算繞過建康城,直奔渡口,可是半夜迷路,轉轉悠悠,清晨看到一座城池,凝神一看,居然還是回到了建康。
高歡直嘆晦氣,達摩閉眼只管說是天意。
轉了一晚上二人也有些勞累了,高歡索xìng把馬車駛入建康城,休息一下,再行渡江,他就不相信,蕭衍會在建康城明目張胆地殺害高僧。而且達摩去而復返,也會給蕭衍一個達摩回心轉意的錯覺。
進入建康城,高歡一路見到有老百姓往同一個方向跑去,其中也有些達官貴人的馬車朝那個方向去,高歡久居侯府,很少在外面走動,對外面的所知僅限於每一次密報傳來的消息,真正親眼看到,才覺得好奇起來。
「禪師,這些人做什麼呢?」高歡知道達摩經常雲遊在外,自然見識比自己多多了。
達摩本在打坐,他睜開眼睛撩開帘子,道:「應是有高僧要講道。」
高歡抓住一個奔跑的人問:「你這是幹什麼去?」
那人著急,想要掙脫,誰知這個少年力氣大的不得了,居然掙脫不開,只好老老實實回答:「神光神僧開壇**,再不去就沒位置了。」
神光神僧,高歡搜尋記憶,那人被高歡拉住,又著急前往,見高歡面露疑sè,大聲道:「你這個鄉巴佬,連神光神僧都沒有聽說過嗎?人家說『神光講經,委婉動聽,地生金蓮,頑石點頭』,快快放開我,不要耽誤了我!」高歡又問明了神光講經的地方,這才放開,讓他離開,看著此人的背影,暗道:此人怎如此著急。然後回頭請示達摩,達摩聽到神光講經,也想去看看,高歡連講經的地方都問明白了,怎能不去。
達摩道:「我們也去看看。」
等到高歡和達摩到了雨花台,那裡已經是里三層外三層,里裡外外沒有留下半點地方,人群中間留下一塊空地,搭了個涼棚,涼棚上已經坐了一個模樣莊嚴肅穆的老僧,便是神光,正在講著一段《般若經》。講經已經開始了,馬車過不去又卡在人群中退不回來,都只好捨棄了馬車下來步行,高歡和達摩在人群中的最外圍,不斷有人趕來聽講,達摩不願與人相爭,步步退卻,離那中心是越來越遠。
高歡見聽講的人大多數為平民百姓,放下了手裡的生計,大老遠來聽講,去追尋虛無縹緲的大道,終於明白了密報中所說的「佛禍」,也明白了為什麼師父那麼反對蕭衍信佛,推行佛教。
而達摩禪師明明知道如果留在南梁,那麼他的傳教之路將變得非常順暢,但是因為二人理念的不同,依然選擇了離開,讓高歡此時對達摩才產生了真正的敬意,也難怪師父分明反對佛教,偏偏對達摩禪師又是那樣不同。
高歡對神光所講的佛經不感興趣,想到累了一個晚上,肚子也餓了,看到旁邊有賣早點的小販,便跟達摩打了一個招呼,擠過人群去買了幾個饅頭。給了錢想到回去聽佛經無聊,也不知道那什麼神光還要將多久,就到旁邊一個茶樓去了。
上了二樓的雅間,高歡找了一個能夠看到講經台的位置,現遠處波光粼粼,想必是離渡口也不遠了,於是安安心心坐下來喝茶。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高歡現門口晃過一個身影,覺得十分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見那人進了旁邊的雅間,高歡伏在牆上,側耳傾聽那邊的動靜,不一會兒又聽到另一個人的腳步聲和關門聲,接著就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參見三公子!」
三公子?難怪那麼眼熟呢,原來就是昨晚上跟在閻魔影身後的三公子蕭羽音,他怎麼這麼快就跟來了,難道師父出了什麼事沒能留住閻魔影?高歡的心怦怦直跳,一方面擔心師父,另一方面想到達摩還在外面站著聽講經呢,碰到閻魔影就麻煩了。
高歡又繼續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想必就是蕭羽音:「你去找四公子,讓他儘快回來,順便讓他找到小公子,務必說服小公子回來。知道嗎?」
「找到四公子和小公子,讓他們儘快回來。」那女子簡要重複一次。
蕭羽音好像很滿意,讓這個女子離開,然後高歡聽到他走動的腳步聲,蕭羽音打開窗戶,看著人群中聽講的達摩自言自語道:「不知道神光能不能留住達摩。」
看到達摩在人群中聽得入神,高歡心知不妙,生怕神光使用了什麼迷惑人心的幻術,趕緊下去。
達摩見建康佛事如此盛行,不由得微笑著點點頭,環視一周,士族大夫和平民百姓涇渭分明,那些富貴人家的下人趾高氣昂驅趕周圍的老百姓,在佛學的熏陶下依然兇悍,達摩忍不住搖了搖頭。士族門第森嚴,實在與佛道中眾生平等大相徑庭。
那神光果然舌燦蓮花,眾人聽得如痴如醉,觀下方有人明了,有人迷惑,神光目光一掃倒也滿意,可是看到人群中一老僧點頭,也忍不住得意,又看到他搖頭,認為那是對自己的大不敬,臉便拉下來了,走下台來,問道:「你為什麼搖頭?」
達摩說道:「大師說得對貧僧便點頭,貧僧搖頭是因為覺得大師說得不對。」
神光怒道:「你說我說錯了?那麼你也上壇,也講一講經典,我們分個高低!」
達摩道:「一切經典均是由佛陀所說,具備聖者的智慧和真實觀察,並不分高低大小,然而卻因當時聽法的眾生根器以及場所、機緣的不同,而具備了義與不了義之分。」神光聽了,只是冷笑:「我看你是不敢上台去,你只管認輸,我也不比為難與你。」
達摩又說:「大師只知經典,不知真諦,按照中原的話講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大師講的是大成始教,應為心xìng未熟之人講解,而你看梁國百姓,心xìng成熟,大乘始教並不適宜。」
「不傳大乘始教,難不成傳小乘教法!」神光昂道。
達摩正要回答,這時高歡擠進人群來到達摩身邊,道:「禪師快走,蕭羽音就在附近,這神光不懷好意,是別人派來攔住你的!」達摩聞言也是臉sè一變,倒不是怕什麼蕭羽音,就怕沈約出了意外,閻魔影已經趕到附近,現在兩個人想要從容離開就不容易了。
神光臉sè微怒,他只是受命在此講道,至於其他,一概不知,現在被高歡叫破,臉上滿是窘迫,「你胡說!」
達摩對神光無奈地搖了搖頭,邊走邊道:「世間的一切現象,均處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渾然一體狀態,一切眾生都能成佛,不知大師覺得楞伽、密嚴如何?」
楞伽、密嚴皆是佛家經典,都是屬於大乘終教,與神光所講大乘始教有所不同,神光結合自己以往傳教的經驗,突然之間猶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眼看達摩和高歡走遠,滿臉驚疑問道:「此人是誰!」
一個聲音冷冷說道:「他就是印度高僧菩提達摩,jīng通佛法,學識淵博。」神光回頭來看,見一個華衣錦服的年輕男子站在他的身後,盯著逐漸遠去的身影冷笑,正是魔教三公子蕭羽音。
神光自以為佛學淵博,不在任何人之下,但聽達摩口中《楞伽經》、《密嚴經》的教義自己並不通透,枉自如此目中無人,臉上一陣羞愧,達摩剛才就在眼前,居然如此失禮,急忙趕上去想要賠禮道歉。
蕭羽音身邊帶著一個少年,面白秀氣,宦臣打扮,他低聲問那少年:「碼頭安排好了嗎?」
少年狡黠一笑,道:「公子放心!」蕭羽音這才笑了,一副看戲的神情,達摩自己走不了,再對沈約施以壓力,就不信他能扭轉乾坤。
達摩帶著高歡在前面跑,神光在後面也追得緊,穿過繁華的街道,很快達摩和高歡被一條大江攔住。一眼望不到頭的江面波光粼粼,這個一rì貨物吞吐過萬的碼頭居然沒有一條船。
「蕭羽音好大的手筆!」高歡驚嘆。想必沒有蕭衍的命令,以蕭羽音的身份也很難做到。驚嘆之後,高歡立馬陷入愁思當中,沒有船,也沒有橋,怎麼渡江啊!蕭羽音就是要把他們堵死在江邊啊。
神光見達摩和高歡停在江邊,一變追一變喊道:「達摩禪師,貧僧剛才無禮了,還請停留片刻,接受貧僧的歉意!」此時神光與剛才的趾高氣昂大為不同,神態恭謙,一副尊師重道的模樣。
達摩擔心閻魔影就在附近,哪裡敢在江邊多呆,可是放眼茫茫江面,沒有一條船,這可如何是好。正在這無可奈何之際,達摩突然現岸邊不遠的地方坐著一個老太太,身邊放了一捆葦草,看樣子好像也是在等船過江。達摩暗自盤算:這位若大的年紀,為何孤苦伶仃,無人護送照料?也罷!只好向她老人家求助了。於是他邁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向老人施了一禮,說道:「老菩薩,我要過江,怎奈無船,請您老人家化棵蘆葦給我,以便代步。」
老人本也在等待船隻,聽到達摩的聲音,打量了達摩兩眼,見他僧人打扮,也不像是歹人,不過是一根葦草,也不明白這和尚如何用蘆葦代步,便伸手抽了一根比較好看的葦草,遞給達摩。達摩神sè恭敬,雙手捧過,向老人告謝,走到江邊,抓緊高歡,道:「公子,這就與貧僧過江去吧!」
高歡驚詫,指著達摩手中的葦草,道:「難道禪師真的要依靠一根葦草過江?」在高歡眼中,這未免匪夷所思。
達摩點頭,「正是!」
「大師可有把握?」高歡皺眉問道,在他想來,形勢在怎麼嚴峻,也不至於自投江海啊。
達摩明白了他的憂慮,原來高歡是怕渡不過,恐怕就要沉入江中。達摩哈哈笑道:「公子放心便是。」
說罷,拉著高歡,就要蓄勢跳出,高歡卻一把將達摩按住,達摩見高歡推三阻四皺了皺眉頭,暗自嘆道,沈約這徒兒怎是個怕死之徒,如此怯弱。達摩正要相問,高歡一臉擔憂道:「既然禪師有此把握,那在下就送到這裡,過江之後,想必無人能夠攔住禪師,蕭羽音出現在這裡,我得回去看看師父怎麼樣了。」
達摩一愣,沒想到高歡是這個原因。但是達摩並不贊同高歡,如果沈約真的出了什麼意外,閻魔影如此強悍,高歡更不能回去,無論如何,也要替沈約將這個徒弟保住,「倘若真的出了什麼事,公子現在回去也晚了,還是跟我一道渡江北去吧。」
高歡的倔脾氣也上來了,他和沈約的師徒之情深厚,萬不會丟下師父一人獨自逃生。達摩無暇與他爭執,伸手點了高歡的穴道,將手中蘆葦激shè出去,葦草如離弦之箭在空中前行,瞬間已是數丈之遠。達摩提著高歡一步跨出,未見如何出力,便跨過這幾丈的距離,穩穩噹噹落在葦草之上,輕輕朝江心飄去。
到現在,依然不見閻魔影出來阻攔,高歡微微皺了皺眉頭,這到底怎麼回事?
難道事情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遭?
高歡回頭看了看後面的神光,現他氣喘吁吁地跑到江邊,看到達摩踏著蘆葦而去,氣急敗壞跑到老人面前抱起老人身邊一捆蘆葦,噗地一聲扔進水裡,依樣畫葫蘆,雙腳跳上蘆葦,神光不懂武功,直接沉入水中,高歡見了,忍不住想笑。
神光險些溺水,終於掙扎著上了岸,狼狽不堪,他不明白,忍不住問老人:「你給他一根蘆葦就渡過江,我拿你一捆蘆葦為什麼還過不去呢?」
老人知道這是達摩輕功高明的原因,只是覺得神光這般無禮霸道,貪心不足,搶了蘆葦就跑,哪像個得道高僧,達摩彬彬有禮,比起神光給人更多好感,「他是化我的蘆葦,助人有份,你是搶我的蘆葦,物各有緣,無緣無故,豈能相助?」
那老人說完,轉瞬間悠然不見,浩瀚的江面上空無一人,原來也是一武林高手。這時神光自知有失,慚嘆不已,呼天不靈,呼地不應,悲凄非常,懊悔而歸。
不遠的蕭羽音看著遠去的達摩,張口無言,沉默了半響,問身邊的宦臣:「琴燁,你也可以這樣么?」琴燁悵然搖頭道:「以為世上只有小公子的輕功在奴才之上,不想這番僧的輕功也如此高明。」
蕭羽音遙望江的那邊,喃喃自語:「長蘆寺……那是她所在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