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節 知名不具
爬樓對余瑤來說只是小事一樁,她每天都抽時間堅持訓練,只是最近才有所鬆懈,這是周吉的責任,不能怪她偷懶。她臉不紅氣不喘,輕輕鬆鬆來到熙辰大廈十三層,去「小灶」打了早飯,幫廚對集團的中高層了如指掌,連同幫他們帶飯的心腹親信都「門清」,余瑤是董事長的女人,這是人盡皆知的秘密,「小灶」上下心裡有數,只作不知,從來沒有怠慢過。
「小灶」的早飯由兩位「大師傅」精心準備,品種很豐富,余瑤要了饅頭和麵餅,葷菜只有叉燒和青醬肉,她打了滿滿一飯盒,還裝了點鹹菜和榨菜。大師傅叫來自己的小學徒,領著「食籃」幫她送回去,余瑤沒有推辭,客客氣氣謝過他們,轉身踏上歸途。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命運的一切饋贈,暗中都標好了價錢,按她的性子,是不會平白接受別人的殷勤和好意的,但周吉告訴她,此一時,彼一時,這些殷勤和好意不是給她的,所以不用有心理負擔,坦然接受對彼此都好。她不能理解,但還是按周吉的話去做,雖然年齡差不多,對人心和人性,他一向看得比較透徹,而她就比較迷糊。
小學徒戰戰兢兢,一直送到超市的樓道口,余瑤從他手裡接過「食籃」,微笑著謝了一聲,小學徒受寵若驚,目送她上樓去,開開心心往回走,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他相信只要多送幾次,對方會對他留下那麼一點印象,未來某個時刻,或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保溫棉很厚,裝飯菜之前,幫廚用開水反覆燙過飯盒,拿出來還有些燙手。周吉掰開饅頭夾上青醬肉,三口兩口吃了一個,胃口很好。余瑤給他夾饅頭,夾麵餅,堆得像小山一樣,聽他說「夠了」才停手,自己拿了一塊餅,撕下一片沾了點湯汁,斯斯文文放進嘴裡。
周吉風捲殘雲吃了個飽,倒了幾杯茶,咕咚咕咚牛飲解渴,長長舒了口氣,覺得心滿意足。他等余瑤吃完,關照她給阮靜沏一壺天都茶,每天起床空腹喝三開,調養下身體。余瑤記起有些老人家起床不急著吃早飯,先一杯杯喝茉莉花茶,喝到「通暢了」才覺得舒服,胡亂吃點東西墊墊飢。天都茶要這麼喝才有效?她默默記在心裡。
周吉看了她一眼,沒有厚此薄彼,讓她起床也空腹喝茶,喝「石樑苦參茶」,每次薄薄一小片,喝淡了連參片一起嚼了吃,不要怕苦。阮靜是「虛不受補」,她跟了自己很久,天都茶不知喝了多少,換成苦參茶沒什麼大礙了。余瑤神情微動,笑吟吟答應下來,「石樑苦參茶」是好東西,最近她也想補補身體。
周吉檢查了一遍隨身物品,沒有遺漏什麼,跟余瑤打個招呼,離開居所,疾行於雪層下,像風一樣撲向大運河,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抓緊時間繼續「修鍊」。吞咽血氣洗鍊肉身雖然低效得令人髮指,架不住血晶中蘊含了海量血氣,錙銖積累,他的身體得到全面強化,也能夠承受更猛烈的衝擊,每次吮吸血晶的時間越來越長,體內熱力蒸騰,需要卧冰更久才能慢慢冷卻下來。
這天他一直「修鍊」到黃昏時分才收手,穿好衣物,周吉猶豫了一下,在附近找了個地鐵站台,下到空無一人的隧道里,一路向北,小跑著來到鹿橋站。水雲錫罐沒有示警,十幾天前激戰的痕迹也沒有任何改變,他在站台內兜了一圈,在破碎的柱子里發現一張紙條,秀氣的字跡出自女子之手,約他最近一個「月圓之夜」,在鹿橋站2號口碰面,並且提醒他別忘了帶「天都茶」,落款是「知名不具」。
周吉翻來覆去看了半天,紙是普通的A4紙,裁了一半,筆是黑色簽字筆,看不出什麼大名堂,唯一需要確認的是,字跡是否出自「陳素真」之手。「寄生種」給他帶來莫大的驚喜,先是遇到了「老熟人」,接著發現對方會「說人話」,如今還知道留條相邀,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浪漫得很。
他把紙條塞進衣兜里,從2號口走出地鐵站,四下里灰茫茫一片,天色已經暗下來,黑暗壓在雪層上,雪壓在頭頂,令人覺得壓抑。周吉伏低身體,雙腿發力一蹬,像炮彈一樣穿透雪層,跳出三四層樓那麼高,低頭望去,泗水城淹沒在雪原下,沉睡不醒,遠處閃動著點點星火,在視野盡頭的北方。
滯空只有短短一瞬,重力重新把他拖回雪下,周吉若有所思,撫摸著2號口的牆壁,盤算了許久才返回鹿橋站,沿著地鐵隧道慢吞吞往南走。「陳素真」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他隱約猜到了幾分,事關重大,得跟余瑤確認無誤,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回到超市二樓居所,余瑤和阮靜已經等了他很久,周吉照常喝酒吃肉,絕口不提「修鍊」的事,二女也心存默契,並不問他早出晚歸忙些什麼。這天他似乎有心事,喝得很慢,還給阮靜倒了半杯威士忌,說是慶祝她病體初愈,喝點酒活活血,暖暖身。余瑤覺得很奇怪,阮靜倒是沒多想,陪他喝了半杯,小臉紅撲撲的,不一會就眼皮發澀,嘴巴剎不住車,一個勁地說昏話。
周吉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送她回房休息,不知是真醉還是裝醉,阮靜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不放,身體軟綿綿的,呼吸像發燒一樣燙。周吉扶她上床,拿下胳膊,在她眼皮上親了一下,拉上被子裹好年輕的身體,毫不留戀離開了她。阮靜心跳得厲害,血液在全身涌動,陷入一種奇妙的境地,身心漂浮在空中,無法自控,難以言說。
周吉回到屋內,余瑤已經收拾好殘羹冷炙,她喜歡整潔乾淨,但沒有到「強迫症」的地步,見不得一點髒亂。她把剩下的威士忌倒在酒杯里,遞到周吉手裡,平靜地說:「阮靜醉了,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朝夕相處的枕邊人,對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周吉灌醉阮靜,這麼快就迴轉來,不是為了「偷香竊玉」,顯然是有話對她說。周吉沒有半點意外,相反他慢慢喝著酒,似乎還沒有拿定主意,有點猶豫。這不是他的常態,余瑤不覺皺起眉頭,心中預感到發生了什麼意外,關係重大,連他都看不清利弊得失。
過了片刻,周吉開口道:「我記得你有個室友叫陳素真,感情很好,能跟我說說她嗎?」
余瑤心頭一顫,腦海中閃過一幅殘酷而悲慘的畫面,暴風雪中的大巴車,陳素真蜷縮成一團,頭髮眉毛染上一層冰霜,呼吸越來越微弱,最終凍成一具冰雕。她用力搖了搖頭,勉強笑道:「說她什麼?」
「說說她的脾氣,性格,習慣,在你心目中,她是怎樣一個人?」
余瑤不知該從何說起,沉默良久,才吞吞吐吐道:「怎麼說呢,她……性情很好,待人真誠,不惹事,不怕事,不像那些扭扭捏捏的女生……說話做事有那麼一點『豪爽』,骨子裡……其實很要強……你問這些做什麼?」
周吉沒有回答她,總結道:「女中豪傑,不甘人下,這樣形容她可以嗎?」
余瑤想了想說:「女中豪傑有一點,是不是不甘人下,沒怎麼看出來。她家境很好,知道日本的響21年威士忌和江戶切子酒杯,在系裡也不跟別人爭什麼……她對演戲很感興趣,跟一個什麼劇組簽了合約,客串一個配角……」
「她寫的字怎麼樣?」
「很秀氣,應該是專門練過的,我寫得沒她好……」
周吉從衣兜里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遞給余瑤,「這是她寫的字嗎?」
余瑤只看了一眼,一顆心幾乎跳出嗓子眼,熟悉的字跡寫道:「致周掌柜,下一個月圓之夜,鹿橋站2號口會面詳談,莫忘天都茶。知名不具。」一時間胸中翻起驚濤駭浪,陳素真難道還活著?她雙手微微顫抖,抬起頭望著周吉,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
周吉冷靜得近乎冷酷,他追問道:「是陳素真的字跡嗎?」
余瑤定了定神,心知茲事重大,反覆看了幾遍,確認道:「是她的字,不會有錯!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周吉搖晃著酒杯,將剩下的威士忌一飲而盡,長長舒了口氣,說道:「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這兩句話形容的正是『陳素真』……」
余瑤像觸電一樣彈了起來,脫口道:「她……她成了『寄生種』?」
周吉向她和盤托出:「我是在鹿橋站遇到她的,她變得很厲害,神出鬼沒,槍法也不錯,衝鋒槍根本壓制不住。她不是一般的『寄生種』,至少是『嬰兒』甚至『僕人』級別,前所未有的強敵……」
余瑤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下意識問道:「什麼是『嬰兒』和『僕人』?」周吉把他對「寄生種」等級的劃分說了幾句,余瑤有點啼笑皆非,她嘀咕了一句:「還不如就用一級到五級區分呢!」
周吉笑笑說:「如果那樣,故事該多麼無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