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接盤
燕山巍峨,於月光下如門神般佇立。再往北去,是無盡的草原,隱伏著死靈的殺機。
「數十年後,契丹人大概就是從這裡打進中原的吧。」何成坐在馬上,嘆息道。
前世,梁晉爭鋒,中原動蕩,河朔群雄自相殘殺。在屍山血海中,耶律阿保機的巨大身影陡然顯現,契丹武士的鐵騎沿著燕山山脈滾滾向南推進,最終奪取了整個燕雲十六州。
「中原竟無男兒!」他雙眼圓睜,目光如劍直插入遠方的天空,耳畔響起夢中無數次聽到的聲音:
「把顛倒的歷史再顛倒回來!把漢人的力量再凝聚起來!」
孟子云:如欲賓士天下,捨我其誰!
是的,何成是一個穿越者,確切地說,是唐末這個劇本中,第二位穿越過來的主角,或者說,接盤之人。
他是在家裡睡覺的時候,被時空導演部抓到這裡來救場的。
何成前世也是古代人,叫李振,是唐末五代時期梁王朱溫的謀士。唐昭宗年間,宦官作亂,挾持了天子和百官。朱溫率兵平叛,控制了朝廷。他卻給朱溫進言,把世家大族三十餘人沉入黃河餵了魚,因此獲得了殘暴不仁的名聲。本來他並不在意,卻沒想到這會成為他被「星探」選中的原因。
他記得那天早上,坐在院子里休息。忽然從西面颳起一陣狂風,席捲起漫天的煙塵。霎時天地倒轉,白日西沉。他還沒反應過來,雙眼就被人蒙上,只看到一片漆黑,四肢也動彈不得,嘴裡嗚嗚地發不出聲音。
恍惚之中,他被人架上胡床,抬著往前走。耳畔傳來兩人交談的聲音,一前一後。
迷迷糊糊地,他聽到前面那人說道:「這一趟總算是省事多了,不像上次,特意去千年以後,抓了一個歷史學博士,讓我們倆找了半天。」
後面那人道:「是啊,沒想到這次這麼容易,在朱梁的文臣中就有這麼一個合適的人選。哎,你看清楚沒啊,是不是他呀?別抓錯了。」
前面那人道:「沒錯,就是他,戾氣貫頂,一定是殺人如麻。只有這種人,才能平定亂世。」
後面那人道:「那就好,希望這事兒能在他手裡完結。不然,等不到下一位過來接手,我們的經費就要見底了。」
前面那人道:「應該沒問題。」頓了頓,又道:「主要是,那個歷史學博士打的基礎太好了,把原本藩鎮割據的局面硬生生重新扳成了大一統。可惜,英年早逝。」
後面那人道:「是啊,本來這個項目黃了也就黃了,是上面有人看他做的不錯,覺得還能救一救,所以才決定再找個人接盤。雖說中原衰落,夷狄潮湧的大氣運還是沒變,但總還是有希望。就看這人的本事了。」
兩人嘆息一陣,不再交談。李振在胡床上聽得暈暈乎乎。半夢半醒之間,有人在他耳畔講了一個漫長的故事,從唐末講到自己的主公朱溫二代而亡,講到五十年後,有一個叫趙匡胤的人終結了亂世,統一了半個天下,可還是丟了幽州,到後面契丹人靺鞨人党項羌先後打進中原,最後草原上的大汗成了天下的主宰。李振越聽越心驚膽戰,可是嘴裡就是說不出話,迷迷糊糊又昏死過去,只聽到那人反覆提到了他接下來要去做的事:
「逆轉天下的氣運,恢復漢人的力量!」
再醒來時,他已經換了一個身份,是三品雲麾將軍,檢校潤州刺史,西平郡王何元慶的次子,何成,年僅18歲。他隨父親回京探親,在一次遊獵中從馬上摔下來,被李振的靈魂奪去了身體。
這時已經是四月,風清氣和,草木茂盛。京師的顯貴子弟多聚集在燕山腳下玩耍遊獵,穿越過來的何成剛到京師,自然也不能缺席這樣的交際場合。於是每日飲宴蹴鞠,縱馬騎射。幸好他前世曾做過台州刺史,有過軍旅生涯,對弓馬之事十分精通,才未被這群公子王孫看出端倪。
至於,京師為何在燕山腳下。這自然要歸功於那位歷史學博士——偉大的大唐仁宗皇帝李佶(是懿宗的第三個兒子)。他修改了世界線,重組了神策軍,削平藩鎮,安撫四夷,把都城從長安遷到了幽州,改稱天都。據說因為曾有一位高僧斷言:「東北方有帝王氣。」
大概安史叛軍也是這樣想的吧。
這些天,何成與貴戚子弟們縱酒玩樂,言語試探間,大概搞清楚了當下朝內的局勢:仁宗在位31年,壯年早逝。他的次子李琛發動宮變,殺害了原定繼位的順和太子李赫一系,改元開寧。皇帝繼位於陰謀之中,對原本屬意於舊太子的神策軍老臣們十分疏遠,轉而任用了很多出身底層庶族文士,這些人結成「新黨」與老臣們分庭抗禮。自開寧十五年以來,朝內權斗不止,雙方已成水火不容之勢。皇帝也有意縱容,朝局江河日下。此時已是開寧二十一年的春天,皇帝身染重疾,纏綿於病榻之上,暗懷鬼胎的各方勢力早已蠢蠢欲動。北方草原的各個部落,也在暗地裡醞釀著反唐的陰謀。
暗流洶湧,使他彷彿置身於前世的汴梁。無數的朱溫和李克用在陰影中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今日黃昏,宴會結束,眾人散去之際,何成酒氣上涌,想到半生家國之事,獨自一人往北縱馬數十里,直到月上中天,酒意稍退,才發現已到天都北口,前面就是媯州地界。
蒿草低伏,冷氣在銀白色的月光下侵入腹中,恍惚之間好像又看到了汴梁的晚景。
「小樓燈明滅,俏臉粉生紅,天意高難測,大笑玉體叢。」何成喃喃道。
兩世為人,亦幻亦真。
夜風吹過來,透出一片涼意。何成搖搖頭,拂去腦海中的雜念,策馬沿著來路走回去。
剛到將軍府外,迎面撞上家裡的小廝七哥。對何成道:「公子今日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客舍那邊都等著您呢。」
何成翻身下馬,正從腰間銅帶上取下短刀,一聽這話,問道:「找我何事?」
七哥道:「是江先生,江先生要走,說臨走前非要見您一面,誰勸都不聽,現還在寒衣堂等著呢。」
「誰?」何成醉了酒,一時有點懵。
「是江先生。」
「嗷,是他呀。」何成終於從原主的記憶中找出了這個名字,但他此刻只想趕緊沐浴休息,對這個江先生並沒有什麼興趣,便吩咐道:「我就不去了,你給他一些盤纏衣物,祝他一路順風吧。」
七哥有些為難道:「公子,江先生說,他有要事,一定要和您當面說,不說完他就不走。」
何成聞言,搖搖頭琢磨了一會兒,無奈道:「那行,那我就去吧。」
也許能從這位江先生那裡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呢。
何成令七哥牽了馬,左右整理了一下衣冠,便往客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