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年歲交替時節,正是寒冬。
乍一離開溫暖的室內,姜來受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回休息室的路上又冷又怒,結果站在門口正好又聽見貓哥和老咸在裡面討論自己被替換的事情。
「姜來要是問我們是不是提前知道她不能登台的話,我們要怎麼回答啊。」
「就之前說好的那樣唄,說提前兩三天才知道的,但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就拖到了最後。」
「唉,不管了,最近得躲著點她,我心虛的很。」
「……」
室內陷入寂靜,姜來冷沉著臉,看著門上張貼著的「放肆樂隊」四個字,嘴角掠過一絲嘲笑。
又過了會,她斂起浮於面色的情緒,平靜的推門走進去。
先是套上羽絨服,后又淡淡的提醒兩人收拾樂器的時候記得帶上樂隊的雙踩和軍鼓,然後轉身離開。
兩個人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后貓哥追出來,問她:「姜來,你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她沒回頭,裝作沒聽見身後的叫喚,逆著忙碌吵鬧的人流,獨自走向寂靜空曠的後台出口。
手裡仍是拿著那兩根鼓棒,指節處隱隱泛著白。
走出體育館,姜來站在路邊打車。
跨年夜車不好打,她經這一遭,精神氣不足,實在不想再折騰去坐要換乘幾次的地鐵,索性就近找了個公交車站坐著。
一邊看著打車軟體里的排隊數字,一邊想著幾人做樂隊的點點滴滴。
從大二那年為了幫顧唯一忙,成為放肆臨時鼓手算起,四年半的時間,放肆佔據了她關於的二十歲的所有記憶。
這些年,幾人背著樂器穿梭在各地,最困難的時候,四人還擠在二室改的四室里,同吃同住,同進同出。
有陣子,姜來遇到事情,第一時間會聯繫的人都是他們,和他們的關係甚至比龍鳳胎姜妄還親近。
她本來以為,他們會一直走下去,熬過漫長的新人期,放肆一定會成長為一隻優秀且成熟的樂隊。
為此她放棄了專業對口的高薪Offer,拒絕了知名廠牌遞過來的個人合約。
如今想來,這三人對自己,連坦誠相待都做不到。
自己多傻啊。
不知等了多久,姜來舉著手機的手已經被凍得通紅麻木,但是打車軟體上卻依然顯示她前面還有38位在排隊。
沒有一件順利的。
公交站台的不遠處,一輛銀色邁凱倫第三次摁響了喇叭。
百無聊賴,姜來循聲望去,汽車的流線輪廓,混著尾翼雙閃的燈光,忽明忽暗。
下一秒,車裡走出個熟悉的身影。
灰色的長款翻領大衣不僅沒有壓他的身高,反而更稱的他高挑清瘦。
夜色,難掩其鋒芒。
姜來眯著眼看男人向自己的方向走來,卻思考起毫不相關的事情,他是不是酒駕了?
轉念又想,似乎好像幾次都只見他端杯,未見其下咽。
陸行止垂下視線,注意到她白皙的雙手因為畏寒而泛起的紅紫,眼神微微一沉。
他的聲音醇厚有質感,昏暗的環境,聽者脆弱的心理狀態,更添幾分蠱惑。
「上車,送你回去。」
放在往常,姜來是絕對不會上他的車的,兩個人天差地別,實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是零下的冬夜裡,抬起頭是寒風凌冽的現實,低下頭是打不到車的窘境。
眼前這個男人,處尊居顯,呼風喚雨,他不僅解決得了自己眼前的困境,更擋得住日後的風雪。
姜來承認,那一刻,她是存了些想賭一把的成分的。
她眉心微動,起身跟著陸行止走了。
坐上副駕駛的那刻,姜來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真暖和啊。
完全不再想,自己身側唾手可及的,是誰的夢寐以求。
車子上了繞城高速,陸行止瞥見她的手恢復了正常膚色,才輕聲問道:「送你去哪?」
這可把她問住了。
畢業后她一直與樂隊的成員們住在一起,後來老咸和貓哥與女朋友一起住,兩人就搬出去了,剩她與顧唯一兩個人繼續合租。
雖然顧唯一經常外宿,但眼下這情況,她仍是不想回去。
發給姜妄的信息遲遲收不到回復,姜來略有歉意的看向陸行止:「要不麻煩您先往回溯的方向開,我打個電話。」
聞言,陸行止凝眉看過來,又飄飄然移開目光,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嗤笑。
笑她一個「您」字,劃清兩人的界限。
半晌,他才說:「行。」
姜來撥通姜妄的電話。
第二遍的時候,那邊緩緩接起:「怎麼了?」
「我去你那邊住幾天。」
電話那頭吵吵嚷嚷的,陸行止聽出是個男人的聲音,但是分辨不出具體的語句。
又聽見姜來嘆了口氣,說:「我自己想辦法,找個開鎖師傅上門就行了。」
電話掛斷,姜來報了個地址,就在回溯附近。
他瞬間就明白了,她應該是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去這裡的,打個電話不過通知對方一下而已,對方與她應該是很親密的關係。
陸行止沒說什麼,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又不動聲色的恢復如常。
到了小區門口,姜來客套地向他道謝。
「陸先生,謝謝你送我回來,也謝謝你告訴我不能登台的原因。」
陸行止盯著她看了幾秒,淺笑一聲。
最後只說了一個「嗯」。
-
姜來這一覺睡得很是不舒服。
亂七八糟的夢接二連三的出現,很多早就不聯繫的朋友同學接連登場,人生中各個階段的事件全都交織在一起。
不堪其擾。
第二天,她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姜妄昨夜和朋友們玩的太瘋壓根沒回來,他擔心家裡留守的貓沒食吃,打電話讓姜來幫貓添糧添水。
姜來腦袋昏昏沉沉的,根本沒聽清他的講話內容,隨口應了幾句,扔了手機倒頭接著睡去。
再清醒過來已經是太陽落山的時間。
看了眼手機,沒啥人聯繫自己,唯一的未讀消息是顧唯一發來的,詢問他和陸行止是什麼關係。
他自己攀附有錢人,就覺得別人和他一個德行,姜來懶得理他。
估摸著是睡得太久又久未沒進食的原因,姜來仍是覺得渾身沒力氣,頭暈眼花的。
偏偏晚上還有一場回溯的駐唱,她掙扎一會,不情願地爬了起來。
回溯場館距離姜妄的公寓只有兩個街區的距離,姜來掃了輛共享單車,頂著寒風往回溯的方向去。
姜來推門進回溯時,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虛汗,但身上卻止不住的發冷。
她沒放心上,只當是一路奔波,寒氣入體。
低頭看了一眼時間,還未到七點,正好趕得上回溯的晚餐營業時間段。
回溯的全稱是回溯MusicBar,白天作為正常的餐廳營業,晚上七點后便只售賣酒水與甜點。夜間八點到十一點會有多組歌手進行駐唱表演,也是回溯人流量最大的時候。
姜來的登場時間在八點四十,是今天的第二組表演歌手。
她在微信群里點了份意式肉醬面,交代服務員等會幫忙送到後台。
哪知沒過多會,服務員匆匆趕到後台,端著一份雞胸肉沙拉略帶歉意的告訴她今天晚餐的其他菜色已經都賣完了。
姜來很驚訝,但也沒表露什麼,撐著不舒服的身體,道謝後接下沙拉。
節假日的原因,回溯今日不僅滿座,四周的走道上也站滿了前來觀看演出的觀眾。
姜來一出現,台下便有學生模樣的女孩子扯著嗓子叫,「姐姐好帥。」
話音剛落,一道男聲又響起,「姐姐好美。」
台下笑成一片。
姜來淺淺笑了片刻,又恢復一臉冷漠。
放平日她是會與台下互動一番的,但是後台小憩並沒有緩解她的不適,漫長的等待反而更讓她昏昏沉沉,覺得忍耐已經到達了極限。
她今天共會演唱六首歌。
和往常一樣,前五首是當下較為流行的曲目,最後一首是樂隊原創。
今天唱的這首《鯨落》,是她和顧唯一共同作詞作曲的歌曲,也是她第一個署名作品。
這首歌旋律清新,但主題憂傷又致郁,講述的是一個幻化成人形的鯨魚,融不進人間也回不去海洋的故事,整首歌充滿了淡淡的哀愁。
唱到最後一句時,「我看見她落入海底成為魚兒的傳說」,姜來眼前一陣發黑,甚至沒來得及等伴奏結束,只說了一句「謝謝大家」,就撐著腰匆忙退場。
舞台下有捧場的吹了聲輕佻又俏皮的口哨,舞台後滿頭細密汗珠的姜來,四肢一軟,轟然倒地。
她聽見店長方圓急切的叫她的名字,然後有腳步聲逼近,自己被騰空抱起,陷入一個堅毅寬闊的懷抱。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一陣熟悉的木質香悠然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