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荒漠與玫瑰。

南安跟著指示,按下了通訊器的按鍵。

然後，他小心翼翼的捧著，睜大眼睛,說：「我設置好了。」

話音落下的那刻，屏幕上又顯示出了一句消息。

-不要亂跑。

-如果有情況,三下點擊。

南安愣了一下，並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其實之前也不懂,但好像通訊器先生說什麼,他都會去做,就像認識的老朋友一樣。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轟鳴的聲響。

南安：「哇。」

是直升飛機誒。

他完全忘了手裡的通訊器先生，趴在窗口，看向了窗外的大樓。飛機的巨大機翼掃過，遮蓋住了藍紫色的光線。

作為一個機器人,他看到一切帶著金屬殼的物體都帶了好感，於是學著之前在開普勒基地那樣,取名為飛機先生。

那麼,飛機先生又會載著誰呢？

南安皺了皺小眉頭。

他並不知道。

不過現在有通訊器先生就可以了。

南安把星星燈的碎片裝進了袋子，他是那樣的認真，以至於沒有注意到窗外的變化——此時，樓宇的光線變暗了,漂浮於空中的巨大頭像不停閃爍，燈光明滅，看上去，太陽風暴的干擾已經來襲。

就在南安把最後一片碎片裝進袋子時,身後忽然傳來了聲響。

「咚咚咚。」

儘管細微,但仍傳進了南安的聽覺神經。

沒有智腦的支持,他無法立刻判斷聲源，於是他把通訊器也一併放進了袋子，扒著門框，往走廊另一側望去。

一個銀白色的機械物種。

它有著六根機械臂，卻又是人類的模樣，在脖頸的部分，是一個長長的橫切面，像被什麼東西啃咬過，露出了血管，藍紅色的不明液體流淌其中，再往上是人的嘴巴、鼻子、眼睛，但在接近腦部的位置，變成銀色的金屬體。

南安一聲不吭看著那個機械物種。

而此時這個人類和機器人的結合體正在緩慢移動，它左右張望，伴著格拉拉的響動，搜尋著什麼目標。

南安稍稍後退了一步。

他飛速思考幾秒，決定暫時離開這個地方。

伴著走廊里的響動，他迅速收拾起布包，把沒吃完的曲奇和麵包塞進去，以及潤/滑油，充電泵這類補給物，作為南安出逃必備物資。

響動近了。

南安躲在了小廚房后側。

他屏住呼吸，十分安靜的待著，想等它走後再悄悄逃出去。

但只是幾秒時間，一聲巨響從他身後不遠處響起！

緊接著，他聽到了機械物摩擦地板的聲音，牆壁的刮划聲，就這樣，十分清晰傳入了他的耳內，越來越響——

南安猛地頓住。

還沒來得及回頭，突如其來的又一聲巨響。

身後的鐵門被機械人直接撞開，驟然的一陣風起，機械人帶著微笑，出現在南安面前！

直到這一刻，他才看到了機械人的真正面容——可怖的銀白色軀體還帶著腐肉，黏膩的機油順著尖端落下，滴答一片間，蔓延到腳邊。

南安幾乎無法思考，而在他後退的那刻，機械臂猛地劈下！

嘩啦一聲，布包被劈開，所有的東西瞬間散落一地。

南安完全怔在原地。

看著機械人又要揮動手臂，他幾乎沒有考慮，直接衝到尖端下方的位置，拿起通訊器，朝門外奔去。

而身後的聲響依舊，機械人把鋼筋揉碎，拼接成一條長長的物體，緊接著，又追上了他。

南安小口喘了下，作為一個失去智腦的機器人，他連抵抗的能力都失去了，無法轉化成堅硬的機器人形態。

這樣想著，他似乎感到一絲委屈。

智腦竟然被弄丟了。

而且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在什麼人手上。

思考間，南安跑進出了公寓樓。

甲蟲不知去了什麼地方，眼前只有深淺不一的水坑，布滿垃圾的街道，而身後的黑影倏然靠近。

「砰！」

在尖端再次劈下的那一瞬，他跳上一輛正在行駛的自動巴士。

只是一秒，引擎的巨大轟鳴蓋住一切。

機械人被飛馳的巴士帶入車底，瞬間被車輪重重碾過，剎那間，鋼鐵成了一地的碎渣。

零件的聲音隱約響起，又消失在雨水聲中。

南安靠在車門那裡，不停的喘氣。

他的手臂被劃出了長長的一道口子，正在朝外不停滲血。

屬於人類的疼痛感襲來，南安用手抹了抹，然後拿出通訊器，見著上方的黑屏和裂痕，瞬間垂下了頭。

還是壞掉了。

和通訊器先生斷了聯繫，他又變成了一個孤零零的小機器人。

南安沮喪了一會兒，等到平復心情后，他依舊小心收起了通訊器。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滴滴聲。

他下意識抬頭，視線落在前方駕駛艙的屏幕上——距離太陽風暴還有三個小時。

南安稍稍睜大了眼睛。

作為一個小機器人，他知道太陽風暴的影響，只要沒有智腦，太陽離子流會徹底穿透他，然後成為一堆廢銅爛鐵。

但是他能去哪裡？

他不可能抵禦過太陽粒子流，沒有智腦的他完全抵擋不住。

怔愣間，就聽到一聲急促的剎車聲。

緊接著響起的，是噗噗的聲音——在他面前，所有的屏幕，無論是控制駕駛的小屏，還是一旁的監控屏，全部亮起了雪花屏。

除此以外，車廂內的燈光也像是受到干擾，忽明忽暗，伴著電流聲不停閃動。

可能是太陽風暴的原因，一種說不上的倦怠感席捲了他，從心口開始，漸漸到了四肢，再擴散到指尖……

推開車門后，他跌跌撞撞摔在地上，身上又多了幾道口子。此時天空依舊在下雨，打濕了他的頭髮。

巴士停靠的位置是一個三角的地區，南安撐著起身後，見到上方的指示牌寫著「三角基地」。

不知為何，只是簡單的四個字，卻讓他感到了一絲熟悉。

他的小手忍不住慢慢撫上。

微風揚起他的髮絲，南安站在那裡看了許久，不知為何，他的眼眶紅了一圈。

記憶中，似乎有什麼被喚醒了。

那像是一個很久遠的故事，一個童話，枕著銀河，就這樣悄悄躲在星子之後，藏在了遙遠的夢境中。

其實這幾天，他時常會像這樣，回憶起過一些片段。

但從來沒這樣過，徹底從茫茫的星雲間浮現出來，出現在他眼前……

「等我回來。」

記憶中的那個人曾經對他這麼說過。

那時候的他帶著狗崽，送他去執行回收任務，但看著對方逐漸消失在雨幕中，他卻只能是看著，完全的無能為力。

而現在也是。

他想不起來那人是誰，他們之間的一切都像蒙了一層紗，失去智腦的他根本修復不了記憶。

但為什麼對方卻一直出現在夢中，出現在這一刻？

南安走進了三角基地，巨大的鐵棚橫倒在地，一些腐爛的肢體和零件出現眼前。

他輕輕喘了一口氣，拖著身子走進去，到了穹頂前——此時地下基地已經完全被破壞，穹頂只剩了一個空殼，基地的樓宇從下方顯露出來，它們不再封閉，帶著不停閃爍的光圈，就這樣出現在視野中。

雨聲又大了。

它們順著鋼筋，打濕了每一處。

在遠方的雨幕下，遠處的樓宇間暗影浮動，那些機械人、有意識的機器人、沒有進化完全的仿生人出現其中，像在尋找抵禦風暴的庇護地。

只是片刻，巨響混著玻璃破碎的聲音響起，樓房轟然倒塌。

不過南安沒再關心這些。

他想要尋找一樣東西，一支藏匿在記憶中的玫瑰。

而零散的記憶告訴他，就存在於玫瑰四城中。

既然沒有辦法逃離，既然太陽風暴一定會來襲，那麼在來臨前，就讓他找到這一支玫瑰——

也算完成了一個小機器人的使命。

順著殘破的鐵架往下爬了一會兒，南安勉強抓住一個光圈的邊緣，借著力，進了一個廢棄的雙子塔。

那是一個空蕩無人的走廊，純白色，而南安只是剛踏上這裡，看到虛擬模擬區，一絲說不上的情緒籠罩了他。

他的身形晃了晃。

那些記憶重新浮現在眼前，他看到了廣闊的大海，星空，小鎮和燈塔——同時印象里，還有那個人抓著他的手，陪著他一起穿過這些場景。

他的目的地本來就是南方。

但卻因為這個人，放棄了遠行的目的地。

南安急促的喘了一口氣，拖著步子往前走，而更多的記憶浮現出來，帶著說不上的酸澀，就這樣完全的席捲了他。

他走到了一處露天平台。

雨水漸止，遠處的雲層透出銀白色的顏色，屬於機器人的死亡時刻就要到來了。

但南安是一步也走不動了，到了最後，他依舊沒有找到那一支玫瑰。

記憶中，那人曾經把它放在了玻璃罩里，在醫院裡送給了他，也只是因為聽他感嘆過一次漂亮。

的確是漂亮的。

它是獨一無二的，對他而言是重要的，就像小王子里的那一支，肆意綻開而又爛漫。

但是他不可能再擁有了。

他來自遙遠的186F基地，出現人類社會的時候，又是在荒蕪的沙漠上。

荒漠上是根本不會開花的。

這樣想著，南安徹底放棄了，他靠著平台，一種來自宇宙的波動覆蓋過來，讓他徹底脫了力氣。

南安在最後拿出了通訊器。

他聲音微弱，卻又輕柔，即便是面臨著死亡，還是像是哄著幼崽說童話那樣，說：「通訊器先生……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聽見。」

「我還想，還想讀小王子給你聽……」

「也許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樣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

他不斷對著通訊器說著，身後的雲層間，異樣的光芒透出來，灑向了大地。

南安的意識逐漸模糊，在最後的那刻，他死死攥著通訊器，恍惚間聽到了零件的崩裂聲，響徹天際的飛機轟鳴聲，以及——

南安忽然顫了一下眼睫。

似乎感受到什麼，他一下抬眼，看向不遠處。

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在亂閃的城市燈光中，他對上了那雙銀色的眼眸。

不知為何，只是對視幾秒，大滴的淚珠就從他的眼眶裡落出來，滴在了通訊器上。

南安跌跌撞撞跑過去。

而只是剛邁開幾步，對方直接把他橫抱起，匆匆帶他往樓下走去。

一時間，無數的記憶湧上來。

那些一起度過的日夜，相依相伴的時光，只是離開這麼些日子，卻又真實漫長的像是度過了幾個世紀。

他們在一處圓形的玻璃罩前停下步子。

這是陸地館，封閉的環境抵禦了風暴的襲擊，那一支在玻璃內的虛擬玫瑰依舊在綻開，凋謝，再綻開。

林澤放下了南安，摟著他坐下。

而南安依舊在哭。

他緊緊攥著林澤的袖子，像是失而復得，死活不肯鬆手，就這樣小聲的抽泣著。

不過只是幾秒，他又會怔怔抬頭，伸手撫上對方的臉頰，直直望著那雙銀色的眼睛，然後，用指尖碰了一下對方的機械眼珠。

林澤看著他，輕輕抹去他眼角的眼淚，輕聲道：「別哭了。」

「我……」南安的聲音仍在顫抖，他看著對方，忍不住帶著哭腔，「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南安從來沒想過能再見到他。

取出智腦後，他就想安靜的找個地方，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的。

但他在離開醫院的最後那刻，卻莫名其妙帶走了通訊器。

他明明可以不帶的。

明明就這樣永遠消失的。

好像在冥冥之中，他還存有了那麼一點的希望，他們還會和以前一樣，林澤依舊是大壞蛋科學家，而他也可以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機器人。

南安的眼眶又紅了，等到回神的時候，就見對方輕吻著自己，他動作是那麼的輕柔，從眉眼開始，一點點沿著臉頰往下，最終抵上唇瓣。

這一次，南安沒有躲避，他的眼睫上還掛著淚，就這樣微抬起頭，閉眼回應起林澤。

他們唇齒相磕，身後的光影透過鼻尖，落在玻璃罩內的玫瑰上。

荒漠里的確是會開玫瑰的。

它兜轉於星辰之間，在漫長的時間和星河中，只是為找到那一瞬綻放的最好時刻。

而他，也終於找到了那一支屬於自己的玫瑰。

作者有話說：

距離完結還有一章，感恩支持-部分節選自安托萬的《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