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每年的初秋,北方開始慢慢降溫的時候,我們這裡依然是酷熱難當。本地把這段時間叫做十五個秋老虎,形容秋天的高溫就像是老虎一樣兇猛。
秋老虎中的某一天,險兒正式出院,我們幾個一致決定下午逃課去醫院接他。
到的時候,險兒的媽媽和姐姐在一邊收拾著東西。
險兒穿著一件灰白間隔黑條紋的T恤衫,一條洗得白,故意用刀片切了幾道口子的牛仔褲(我們稱這種褲子為丐裝),頭上戴著頂棒球帽,安安靜靜的坐在床邊。雖然臉上新長出的紅肉看上去還是很嚇人,但是比起剛燒到的那副樣子,已經是天壤之別了。
看到我們,他顯得比較的意外,隨即非常開心的和我們打鬧了一番。等他清完東西,一行人說著鬧著一起去了他家。
到他家之後,推辭不過,我們又都留了下來,一起吃了晚飯。吃飯的時候,除了險兒(他爸媽怕他喝酒導致臉上過敏)之外,險兒的爸爸還陪我們每個人都喝了些酒。
我們大多都是第一次和長輩一起喝酒,很有些被當作成年人看,受到尊重的感覺。
老爺子打小就命運多桀,一路自己打拚上來有了點小家業,一輩子很不容易。快四十歲才生了這個兒子,所以那天也很開心,最後喝的都有點高了。話很多,不過有些話,我一直都記得。
「你們幾個從小一條街長大的,我們幾輩子也都是老街坊了,你們一起玩關係這麼好,劉伯伯真的非常高興。
劉伯伯這一輩子被人看不起。小時候剛出生,你們楊嗲嗲(我們那邊叫沒有親戚關係的爺爺叫嗲嗲)就作為老軍閥被zhèngfǔ槍斃了。
老子在娘肚子里還是少爺,出來就變成了狗腿子,後來我娘養不起我,把我送給了現在的劉嗲嗲。
讀完小學,成份不好就不許我再讀初中。別人讀書的時候,我就開始插秧。我這一輩子就是吃了沒有文化的虧。十七八歲想去當兵吧,政審直接把我搞下來了。
十九歲就結婚,到了八幾年,可以做生意了,自己買了台狗狗車(就是手扶拖拉機)和他媽媽一起到處趕場(鄉鎮的一種傳統集市,也叫趕集。)這麼多年才有了現在這個樣子。不容易啊!」
蒼涼的語氣裡面是無數的艱辛,不平憤懣和無奈,但是好像也夾雜著些許滿足。
「你們幾個一起玩沒有關係,我爸爸當年也是幾個兄弟一起闖出來的名堂。一直搞到了團長。
老子這一輩子趕不上我爸爸了,但是我希望險兒今後可以像他嗲嗲一樣,不要像老子這麼沒有出息。老子也是生錯時候了啊。不然,也不是今天這個樣。我只要你們幾個記住,不要搞壞事,不要做傷天害理的事。但是也莫像老子一樣一世都被人騎著過!」
二十
吃完飯,險兒不顧他父母的反對,堅決跟著我們一起從他家走了出來。那一天,他始終顯得很高興,一路上都是說說笑笑的不停嘴。最後,他還饒有興緻的提出要一起去找個好點的地方喝點酒,吃頓宵夜,他有很重要的事和我們說。
於是一行人走到了鎮西頭的巨龍大酒店,找了個位置,點了酒菜,大家都坐了下來。
險兒也不顧我們的大力勸阻,自己開了瓶啤酒。拿了三個玻璃杯子,放在自己的面前依次一個個的倒滿然後走到我的面前也這樣給我倒了,其他人有樣學樣,一頭霧水的這樣倒了下去。
全部倒完了,險兒端起第一杯說:「胡欽,這第一杯,我敬你,其他人作陪。這次你救了我這條命,今後你想要就拿去。」
我剛開口想說沒有這麼嚴重之類的話,他已經一口乾完,兩眼滿是決毅之sè,把拿在手上杯子側翻,杯口對著我了。
沒辦法,我也一口喝完。
大家都喝完了,險兒拿起了第二杯:「這一杯,我敬你們所有人,我有你們這些鐵聚(就是兄弟),我也不想再多說什麼,干!」
險兒拿起第三杯:「這一杯,就是我今天想說的話。我要和你們正式結拜!!!!願意的就喝!」
一口飲盡!!!
一聽這話,所有人轟的一聲,興奮開來。結拜!這句話實在是刺激了我們的興奮點。
這是只有在電影和傳說中聽過的東西,桃園三結義,水泊梁山,這樣的例子對我們當初那樣年紀的年輕人來說是一種多麼大的誘惑和浪漫。
毫無疑問,這個決定全票通過,並且決定趁熱打鐵,當晚就做。
地點就定在了九鎮旁邊的神人山上。
二十一
就在酒店買了一隻大公雞,之後又一起跑到雜貨鋪買了買了香蠟和黃紙和一瓶白酒,再去袁偉家裡拿了把菜刀,一起走到了九鎮東郊一兩裡外的神人山。
神人山非常小,大概也就是個5o米高。但是山頂有座小廟,是九鎮的信徒善人集資修的,供奉的是祖師菩薩和王爺菩薩(音譯,叫起來就是這樣,具體怎麼寫,我也不知道)。
那晚,天上一輪彎月,漫天的星空,銀sè的月光飄飄洒洒的照在上山的小路,可見度非常的高,樹叢中,螢火蟲飛來飛去,若隱若現,遠處不斷傳來的蟬鳴蛙叫。至今一切仍然歷歷在目。
幾個興奮的少年,一路高歌向山上走去。險兒一直對我那天救他非常感激,一定堅持要拜我做大哥;而經過險兒的和地兒的事件后,武昇幾個一直也對我言聽計從,所以都認為我應當做大哥,然後按年齡大小排列。
在我的堅決反對,甚至以不結拜來威脅的情況之下,我們才按年紀排出了結拜的先後。
武昇大哥,袁偉老二,小二爺老三,我老四,險兒老五,地兒老六。
到山頂的時候,廟門已經關了,守廟修行的是附近鄉下一個苦命的老太太,為人非常和藹,在我們敲了半天門后,她老人家穿戴整齊幫我們開了門。說明了來意,她親自幫我們推算出了每個人黃曆的生辰八字,並且一個個的寫在了黃紙上。
點好香蠟,找老人家借了個大瓷碗,把酒倒好,大家從左到右,按循序跪在了菩薩面前。
袁偉一手抓住大公雞的兩條腿,一手抓住雞頭,把雞脖子亮了出來。武昇拿著菜刀切了兩下,可能是不忍心,切了兩下,把雞切的「咯咯」直叫,但還是沒有切出血來。
其他人也沒有誰敢上去幫,打架是有情緒在裡面的,無緣無故的殺生,我們當時都還是有些做不出來。
不過有一個人例外。
險兒。
他一把推開武昇:「沒卵用!」拿著刀對著雞脖子,放好了位置,猛地向下一拉。雞在袁偉的手上一陣猛烈的掙扎之後,鮮紅的血一下噴了出來,滴在碗中的白酒裡面,慢慢化開。
雞血放好,該切我們自己了。從武昇開始,他右手拿刀,伸出左手拇指,切了幾下也沒有見血,實在不行,給了袁偉先切,也不敢下手。
最後還是險兒,他一把搶過刀,對著手掌就是一刀,看著自己的血一滴滴落在碗里,還笑嘻嘻的給我們說:「不疼、不疼。」
奈何我們幾個實在沒有自殘的勇氣,小二爺想了個辦法:後面的幫前面的一個切,最後一個險兒切。
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我,武昇,袁偉,小二爺都順利的切好,最後險兒對著地兒就是一刀,然後我們大家都聽到了一聲慘叫。
當時怎麼樣我就不說了,只是到現在,地兒手上都還有一道疤。
燒完黃紙之後,我們懷著無比神聖的心情同聲說出了:「菩薩在上,我武昇,我袁偉,我小二爺,我胡欽,我險兒,我地兒今rì在此結拜為兄弟,喝下血酒,同為一人,不求同年同月同rì生,但求同年同月同rì死!」
在那個夜晚,隨著鮮紅的酒倒入每個人的口中,彼此的血液也開始流淌在相互的胸膛。
二十二
走出廟門,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了一份微妙的變化,彼此之間的感覺更為親近,我們真真正正的成為了一個永久的團體。
誰都不想回去,一起走到了後山的一個小坡上坐下,望著漫天的星空,聊了起來。
我們最近生的一切都告訴了險兒。
「險兒,你和向志偉的事怎麼搞?」小二爺開口問道
「我要搞死他,我想明天就去搞。」
「險兒,你把我當四哥,你就聽我一句勸,先不要找,他也是打流的,我們這樣搞容易出大事,三哥說了幫我們。你放心,三哥不會亂說話的。」
「出什麼大事,最多殺了他償命!」險兒還是淡淡的說道。
然後,大家都一起勸起他,還有人搬出了兄弟的情分來說,並且保證,時間到了,大家都會鐵他。
無奈之下,險兒才答應了先等一等。
我提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也說了一段至今我還不知道是對是錯但是對我們影響巨大的話。因為要說這段話對吧,它卻導致了我們完全的踏上了今天這條無法回頭的路。要說它錯吧,當時我們卻沒有其他的路走了,因為險兒是一定會報仇的。
當時我看著險兒,他的臉在夜sè下有些看不清,只有兩個眸子閃閃的放著光。猶豫了很久,才終於開口:
「向志偉有黃皮罩,三哥說黃皮也有些小弟,他還有槍。萬一他出面,你們說怎麼辦?」
「那就連他一起搞?」險兒毫無所謂。
「三哥不是會幫我們嗎?」地兒問道。
「三哥給我說了,我們一定想搞的話,他會幫一些,但是他只能保我不出事,他已經說出去了我是他弟弟,黃皮怎麼都不會動我。但是你們,三哥說他也不好再說是弟弟了,這樣的話,別人也會說閑話。他覺得事情如果鬧大了,可能他也不太好出面,我們畢竟不是他的人,他要我們再想想。」
過了片刻,袁偉說:「不如我們跟三哥混,拜三哥做老大吧?」
我說:「這個事,我們真的要想好。拜了大哥,我們和三哥的關係就不同了。肯定得要為三哥做點事了,那我們就真的要混了。」
「怕個卵,反正三哥也不錯,跟著他,憑我們幾兄弟齊心,今後一樣可以賺大錢。」武昇說
「你們看吧,實在不行,我一個人搞就可以了。」
「險兒,你媽你說這個話是放屁,你一個人搞那還結拜個鬼啊!」地兒開口了。
「我看也只有這樣了,拜了三哥,三哥才能光明正大的幫我們。不然憑我們幾個真的可能要吃虧。再說,三哥還不見得會收我們呢?胡欽,你和三哥關係最近,你先問問看吧。」小二爺長長的吐了口氣說到。
幾個人又商談了半天,決定先給三哥說說看,反正他應該也不會害我們。
夜sè很深了,初秋的深夜還是有些涼意的,站起身準備回去的時候,小二爺說了一句頗有深意的話:
「其實,三哥一定會收我們的,幫我們對他也有好處!」
小二爺突兀的說完這句話之後,好像突然多了一種莫名的東西壓著我們,誰都沒有搭腔,就這麼默默的走著。
多年後證明,這句話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