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太子的命運
張九齡第三次走進石城酒樓,康元石心想,又坐貶?這次的張九齡,看起來老態龍鍾,鬚髮皆白,佝僂著身子,蹣跚而行;眼睛里神采全無,好像失了魂落了魄一樣。張九齡上次來石城酒樓,大約在十年前;康元石也沒想到,歲月之刀如此鋒利,讓一個人變成如此模樣,還沒有大槐樹下那些老糊塗精神。
張九齡走在前面,康元石跟在後面,走過一座座熟悉、不熟悉的宅院;最後,又走進宋之問、沈佺期那間房屋。仔細看過房間里每幅作品,張九齡將目光留住在王維的《洛陽女兒行》。王維的畫功最好,配上格調獨特的詩句,將貧女與富女刻畫得淋漓盡致。
張九齡眼睛看詩畫,心裡想太子風波。大唐立國以來,每位皇帝的第一任太子,結局都極其悲慘。高祖朝太子李建成,玄武門之變中被殺。太宗朝,魏王泰與太子承乾爭奪太子位,結局是兩人先後被廢,高宗李治得益。高宗朝,第一任太子弘猝死;第二任太子賢被廢,又被逼自盡而亡;後來的兩位太子、皇帝李顯、李旦,命運坎坷,被折磨得欲仙欲死。中宗朝,太子被逼起兵造反,失敗后被侍衛所殺。
當今皇帝年,看起來身體強健懂養生,乃長壽之相,太子的日子能好過?武惠妃與其子壽王瑁,以為得寵於皇帝,以為皇帝仁慈,手段不會太過殘酷,四處聯絡朝臣,爭搶太子位。張九齡斷定,又是另外一個魏王泰的下場,而母子二人還在做春秋大夢。
張九齡再次審視自己的立場,反對換太子,不接受惠妃的拉攏,對還是錯?遠離是非才是正確。宋璟老奸巨猾,早早致仕而置身事外;自己命不好,堅持居母喪,卻被皇帝硬生生拉進「錢」的是非窩,太子的是非窩。現在坐貶,很可能是天大的喜事。然而,是不是脫離苦海,還要看朝局發展;別像上官儀、魏徵一樣,捲入皇帝家事,不得善終。本屆皇帝歷經磨難,相對仁慈,不會再追究吧!李林甫與自己之間,不存在深仇大恨,沒有深究的必要。但願如此吧!
想到這裡,張九齡臉色好一些,眼睛也有了神采,看起來形同兩人。做過宰相的人,自有威嚴在身;康元石一個哆嗦,從生命的嘆息中清醒過來,變得畢恭畢敬。上菜、上酒、上茶,張九齡自斟自飲,康元石只敢站在一旁侍奉,不敢上桌。張九齡飯量很小,酒也不多喝,剩下一許多酒菜。
既然來到酒樓,自然要留下墨寶,張九齡面無表情地對康元石說道:
「康掌柜,給你留首詩,看看是否滄桑,能否與前輩的詩作相提並論。」
詩名《望月懷古》: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寫完以後,張九齡問康元石:
「康掌柜,覺得怎麼樣?」
康元石搖搖頭回答道:
「張公,我不敢、也沒資格評價你的神作!」
張九齡沒有像上次一樣哈哈大笑,而是微笑著說道:
「但說無妨!朝堂里全是偽君子,少有真話;那些人眼睛里只剩下權勢,早已忘記生命之美,沒人看重詩賦。你這裡特殊,也許因為附庸風雅的商賈,才有人願意去欣賞人生的美好,才能聽到真心之語。」
康元石尷尬,附庸風雅不是什麼好話,將自己包含在內;咳嗽幾聲作為提醒,康元石疑惑地問道:
「張公,這間屋子掛滿閨中女子的幽怨。那首《賦得自君之出矣》中,我看到了懶散、解脫;這首詩中,我看到了毫無幽怨的相思。這說明什麼?張公應該明白我想說什麼,相思與幽怨大不同,能說明很多問題!」
張九齡沒有回答,挺起腰,離開酒樓,慢慢走回驛站。康元石看到張九齡神態的變化,想不清楚,難道與王維一樣,不想做官了?
幾個月後,張九齡通過驛站,陸續送來數十首《感遇》。很明顯,意境與《望月懷古》又不相同,有些孤芳自賞的味道,而且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蘭葉春葳蕤,桂花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石城酒樓被感動,康元石與窮書生坐在一起,探討詩作中做人的道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疑惑不解:不能得意於朝堂,讀書人該如神仙般超凡脫俗,還是如蘭、桂般潔身自好?
如今的皇帝,很想無為而無不為,從而超凡脫俗。還是煩惱太多,暫時不能如願,需要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兩京地震不是小事,必須給世人一個合理的說法。
武惠妃強勢,以李林甫為首的重臣,全然忘記曾經說過的話,「太子為皇帝家事」,傾向於立壽王瑁為太子。
開元二十二月丙午,武惠妃薨,贈謚貞順皇后。
後宮之中,皇帝最寵惠妃;失去惠妃后,皇帝長時間悶悶不樂。百無聊賴之際,皇帝猛然想起澤風大過卦:躲在關中不離開,也不能消弭其中的不祥?又想起變卦「澤山咸」:享,利貞,取女吉;象曰:山上有澤,咸;君子以虛受人。
後庭數千,竟無皇帝可意的女子。「有人」奏報皇帝,楊玄琰之女姿色冠代,宜蒙召見,遂召入皇宮內禁中。當時,楊玉環身穿道士服,自號「太真」。皇帝大悅,讓楊玉環回去以後,自己求為女官,仍號「太真」。
開元二十六年(七三八)三月丙子,有星孛於紫微。癸巳,京師地震。
皇帝因太子而煩惱,寢食為之減。高力士找到機會詢問皇帝的心事,皇帝反問道:
「汝,我家老奴,豈不能揣我意?」
高力士回答到:
「得非以郎君未定邪?」
皇帝點頭說道:
「然!」
高力士對曰:
「大家何必如此虛勞聖心,但推長而立,誰敢復爭?」
皇帝頗感欣慰,曰:
「汝言是也!汝言是也!」
六月庚子,立忠王玙為太子。秋七月己巳,皇帝御玄政殿,冊太子。
皇帝喜歡給皇子改名;太子玙乃皇帝第三子,初名嗣升,後來更名為:浚,玙;做太子后,又更名為紹,最後定名為「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