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族長,我們大半夜的來這裡幹什麼呀?」
荼弭晃著煙斗,聞言只輕飄飄瞄了眼不足他腰高的小姑娘,光明正大的糊弄小孩:「沒幹嘛,就隨便逛逛。」
小姑娘眨了眨眼,腮幫子一鼓,本來就只是勉強跟上的腳步直接停了下來:「我不去了,你騙我。」
荼弭沒有回頭,自顧自往前走著,白色的煙霧從煙斗里散出,緩緩繚繞在男人身邊,如影隨形。
他的聲音從煙霧裡傳出,似乎也變得模模糊糊:「榆漪兒小寶貝,你這話怎麼說,我何時騙過你?」
夜晚的風多少有些寒意,小榆漪打了個激靈,看了看前方几乎要消失在白霧中的身影,咬了咬牙跟了上去:「你別這樣叫我,我現在長大了!」
「還有。」到底還是年紀小,手短腳短的,小榆漪要趕上族長那大長腿還是有些難度的,她喘了口氣,拍拍小胸口給自己順氣:「你明明答應我如果我跟你來,就有寶貝送給我的,現在我們到了,你的寶貝呢?」
荼弭從儲物器中掏出一根糖葫蘆,隨手遞給小榆漪:「噥,我可從來不騙小孩。」
小榆漪接過那串糖葫蘆,眼睛亮晶晶的,嘴上還不忘反駁:「我不是小孩子,我的靈力值已經足夠成年了。」
快到了。
荼弭眯著眼望著前方,細長的狐狸眼中閃過一道光。
天際那抹光線逐漸變亮。
荼弭低頭看了眼專心啃著糖葫蘆的小姑娘,從喉間發出一聲輕嘖:「真是不爽呢。」
「什麼?」小榆漪從跟糖葫蘆的奮戰中抬起頭,分神問了句:「你剛剛說話了嗎?」
「沒有。」荼弭輕笑著否認:「走吧,前面就到了,也不遠了,就別拖延時間了。」
說不遠,其實卻也還是有些距離的。
小姑娘中途一度又要罷工,最終是荼弭又貢獻出了一根糖葫蘆才讓她繼續邁開了腳步。
目的地到了。
......
榆漪看著面前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目光有些不解。
幻境讓她看這些有什麼意義嗎?
她不記得當年她和荼弭去荒蕪星這次有遇到什麼特殊的情況呀。
她擰了擰眉,目光繼續盯著幻境看,眼角的餘光卻分了一絲出來盯著身旁的男人。
有風起。
一直籠罩著的霧氣散了開來,露出了它遮掩著的真面目。
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淵,黑霧縈繞著的山谷。
這裡是......
無盡深淵。
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麼特別。
就跟往日來的時候一樣,縈繞的黑霧,無盡的深淵,就連懸崖旁那些千百年如一日的荒石爛木都一如既往的躺在它們原來的位置。
這裡沒有生命,沒有希望。
唯一不同的,是懸崖旁的那道身影。
或者,用那團身影來描述會更為合適些。
因為那人是趴在地上的。
包裹住身子的黑袍此刻已破敗不堪,破碎的衣袍下裸露的皮膚幾乎沒有一塊好肉,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見森森白骨。
他似乎不是人,也似乎不是妖,不然,以他的傷勢,身下又怎麼一絲血液也無。
他蜷縮著,脊背艱難的佝僂著,以這種嬰兒在母體中最具安全感的姿勢躺在地上,像是被無情拋棄的破布娃娃。
唯一能彰顯他還活著的,就是他那濃霧般的長發,光順,油亮,像是聚集了主人全部的生命力,也像是......
曇花凋謝前的最後一抹璀璨。
榆漪看著幻境中的荼弭和小榆漪停下了腳步。
他們似乎都沒看見懸崖邊的異常,只相繼在近前的大石上坐下了。
天邊的那抹光線愈發亮了。
不知為何,榆漪有種預感。
天色徹底明亮的瞬間,將會是懸崖邊那團身影徹底消亡的時候。
也或許......
不是預感。
榆漪沉默著看向懸崖邊的黑影,心沉了下去。
她感覺到了,他的生命在流逝。
可是......
她扭頭看向不遠處坐在大石上的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只覺得周身寒涼。
她的記憶里,沒有這一段。
她現在能想起來的記憶,只能記得當初族長帶著她深夜來了荒蕪星,卻不記得在荒蕪星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記得她來了,記得族長為了哄她給她的糖葫蘆,記得他們一路上走過的風景,記得回去時因為太累甚至走著走著睡著了,卻唯獨不記得他們在無盡深淵旁到底做了什麼。
可怕的是。
她一直都沒發現這段記憶的缺失。
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掌遮掩了她的雙眼。
榆漪的手有些顫抖。
「怎麼了?」桑陌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榆漪轉頭去看他。
他的臉色似乎不太好,唇色也是一片蒼白,但眼神卻是溫柔的:「不舒服嗎?」
這是琴弋。
榆漪在心底默默想。
「沒事。」她搖了搖頭,心底的那股窒息讓她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似乎只有一直盯著那道身影,才會讓她的心底好受些。
榆漪想轉過頭去,眼角的餘光卻看到琴弋的手在抖。
她轉頭的動作一頓,目光緩緩的定在那雙顫抖著的手上。
琴弋似乎發現了她的目光,雙手往袖子里縮了縮。
察覺到琴弋的躲閃,榆漪沒有再繼續看。
心底的那股衝動越來越強烈,榆漪抿了抿唇,目光凝在無盡深淵旁的那道身影上,腦子裡只有一道聲音不停在迴響。
過去......
過去呀......
榆漪,快過去......
你不去會後悔的......
那道聲音的語速越來越快,情緒也越來越激動,但榆漪沒有動。
這是幻境而已。
榆漪這樣告訴自己。
似乎是感知到了榆漪的想法,那聲音的情緒變了,由最初的激動逐漸變的凄哀,如杜鵑啼血,聲聲哀泣。
榆漪的睫毛抖了抖。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那團黑影前面。
這不受控制的感覺本該讓榆漪心生警惕的,但她內心只覺得鬆了口氣。
她垂眼看著地上的人影,緩緩的蹲下身去。
「嬌寶兒,你去那邊做什麼?」
荼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榆漪側身看去,發現荼弭正向她這兒走來。
腦海里一道白光飛快閃過,榆漪垂眼,目光定在自己的手上。
她......這是進入到幻境中的自己身上了么?
荼弭的動作很快就給了她答案。
男人提著煙斗慢悠悠的晃到了她面前,細長的眸子輕飄飄的往地上一瞟,嘴裡輕呼:「呀,這兒怎麼有個人。」
榆漪盯著他毫無波瀾的眸子,心裡的某個念頭得到了證實。
看來,荼弭帶她來這裡的目的,就是地上這個人。
但她這段記憶為什麼會消失了呢?
看來回去之後得找荼弭問個清楚。
「呼.......」
地上那不知生死的人突地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喘息聲。
榆漪一驚,下意識的看向那人,卻對上了一雙死寂的黑眸。
從那凌亂的黑髮中露出的,一雙毫無生氣的黑眸。
若非他剛剛發出的那聲喘息,看到這雙眸子,榆漪只會以為這是一具死屍。
心臟突然悶悶的抽了一下。
剛剛還一片漆黑的天幕,此刻突然有無數的紅色光點聚集,細碎的光點在天幕上散開,像是無數璀璨的紅色寶石,在天邊拉開一道緋色的紅幕。
這一幕多眼熟呀。
在狼星時,榆漪也曾看到過相似的一幕。
榆漪垂下眸子,一雙水紅色的眼盯著地上的人。
「......新的靈使要誕生了。」
也就是說,舊的靈使即將消亡。
不可以。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念頭,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念頭。
榆漪只知道,她不能不管,不然她一定會後悔的。
她抿了抿唇,抬起左手,以右手指尖為刃,乾脆的在左手手腕上狠狠一劃。
大股大股的鮮血從手腕處流出,榆漪眼也不眨,面無表情的將手腕伸到地上那人的上方,任由血液滴落。
鮮紅的血液流動,如泉涌般,偶有幾滴滴落在地上,漆黑的泥地發出了被腐蝕般的聲音。
血液落到那人身上,幾乎是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像是有一張無形的嘴,在不斷的吸收著,吞咽著。
她身後,荼弭抖了抖煙斗,目光定在那不斷從手腕流出的黑色血液中,纖長的狐狸眼眯了眯。
黑色......
看來她果然還是動用了「那個能力」呀。
荼弭叼著煙斗吸了一口,緩緩吐出一口煙霧。
煙霧繚繞著升起,遮掩了他的臉,只能依稀看清那雙眯起的細長眼眸。
命運,果然是不可違背的呢。
......
時間在不斷的流逝,血液的流失讓榆漪的臉色變得蒼白,但她依舊沒有動,目光靜靜的盯著那人被黑髮遮蓋的臉上。
天幕上的紅色光點不知道何時消失了,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只有天際那道變大的光線證明著,命運的時鐘,依舊在不斷的往前走著。
榆漪跪坐在地上,察覺到地上的人似乎動了一下。
榆漪凝了凝眸子,視線在那人顫動的耳朵上短暫停留。
......不是錯覺。
這對毛茸茸的白色耳朵,怕是這人身上唯一一塊沒有傷痕的地方了吧。
榆漪壓下心底湧上的那股不知名的情緒,將手收回。
她沒注意,潔白的腕子上,一滴鮮血悄無聲息的滴下,在那毛絨的潔白耳朵上,留下了一個血色的紅點。
這滴血沒有被吸收。
嘶——
似乎是皮毛被腐蝕的聲音。
地上的黑影又動了一下。
他的身形稍微舒展開了,一隻只剩白骨的手從黑袍下露了出來。
榆漪這才發現,這人也不過就是跟她現在的身形差不多大的幼童罷了。
是幼年狀態的靈使么?
又或者是......
生命力損耗到,已經不足以維持成年形態?
榆漪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似乎是剛剛的休息讓他有了些力氣,他動了動手,撐著地想要坐起來。
榆漪看著他撐在地上的那隻白骨手,心底的沉重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這手不是那種她見過的骷髏的形態,而是殘留著些薄薄一層的血肉,筋肉相連,動作間還不斷有被摩擦掉的碎肉掉下。
唯獨沒有血。
榆漪不敢伸手去碰他。
僅僅一雙手就是這樣,她不敢想他被黑袍遮蓋的身子該是怎麼一副慘狀。
往日她只在傳說中聽說,每一任的靈都不會有好的結局,但她的想象也只停留在「不好的結局」這幾個字上,從未深入的去思考這幾個字後面代表的是怎樣的一個意義。
而這次,她看見了。
在幻境里。
也或許,是在她被封鎖的那段記憶里。
他坐了起來。
榆漪抿了抿唇,開口:「你——」
即將出口的話消失在了空氣中,榆漪瞪大了眼,目光不可置信的盯著他失去黑髮遮擋的臉,心臟狠狠的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