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144章
盛夏,星子滿天。
許白在營帳外猶豫再三,張口叫了聲,「大娘子,你在裡面嗎?」
帳內沒有回應。
許白看著烏漆麻黑的營帳,轉身欲走。
門帘忽然被掀開,葉善站在黑暗中,冷冷清清的一個人,說:「進來。」
帳內沒有點燈,伸手不見五指,還有些悶熱。
許白猶猶豫豫的走了進去,說:「我還以為你去救顧大人了。」
葉善腳步一頓,許白沒注意撞上,哎呀一聲,慌忙後退又差點摔倒,碰撞出一連串響動,「火摺子在哪?該把燈點上。」
葉善問:「你覺得我該去找他?」
許白:「不該嗎?」
葉善沉默了會,「顧誠會不會有自己的計劃,我貿然過去會不會打亂了他的部署?幫忙不成反添亂?」
眾人被安置后,魏將軍為讓葉善寬心,說了許多安慰話,言之鑿鑿他們部署周全,必會將小顧爺全須全尾的帶回來,
許白一聽也有道理,遲疑道:「那就再等等?」
葉善不語。
帳內又悶又暗,許白待得心慌慌,說:「點個燈吧,不然……叫人看見了不好。」
葉善:「什麼不好?」
許白想說孤男寡女有礙名聲啦,又想說黑燈瞎火瓜田李下啊,但腦子裡一描摹出葉善提刀的模樣,霎那白骨斷頭崖,想為葉善名聲考慮的心思就蕩然無存了,他還是多心疼心疼自己這隻落單的弱小無助小可憐吧。
「大娘子,你叫我過來所謂何事?」安靜了許久,許白再次壯膽詢問道。
最危險的時候大娘子最安全,最安全的時候大娘子最危險。許白心裡土撥鼠尖叫,恨不能有人闖進來,將他解救出去。
「嗯,」葉善艱難開口,「你覺得顧誠討厭我嗎?」
這個話題白天二人已經討論過了,許白堅決否定了,此刻再問,他正要給出相同的答案。
葉善又說:「我跟你說個事,你聽完再回答我。」這件事她埋在心裡很久了,像是一根刺,因為從未說開,便從未拔除,如果一直不碰,便也可以當它不存在。如今她偏要掏開心口去看,才知早就長進了肉里。
黑暗裡,葉善將自己曾落入地穴,為了活命將顧誠拋下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
她不喜歡給自己找借口,也不喜自我剖析解釋當時錯亂的心境,只單調而冷漠的一句,「我逃生后便走了,沒有管他」總結了自己的冷漠無情。
除了當事人沒有人聽說過這段過往,許白直接被嚇傻了,臉色煞白。
這種感覺就像你一直覺得她不像人,但因她沾染了世俗情愛,也便覺得她和普通人無異了,是可以交流,可以來往的夥伴。然而突然有一天,你發現連那份情緣都是假的,你會恐懼,會敬畏,也會瞭然,嘆一句,她果然不是人。她可以是神魔,可以被放在神龕里供人祈願,彷彿這才是她真正的歸宿。
葉善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想看到,接著說:「同樣的事,我又做了一次。」
「什麼?」許白吃驚,音量忍不住拔高,「你又害他性命?在哪裡?什麼時候?」
葉善蹙了蹙眉心,嘴唇動了動,這一刻她想為自己辯解一句,她會費那般彆扭的心思不讓顧誠跟過來,就是怕遇到極端情況,她的本能會選擇自保而犧牲他。
這是她生生世世留存在骨血里的本能,越是危險的情況,她的抉擇越果斷越利己。
她感到口乾舌燥,辯解不想說,這一次緣何拋下也不想說了。
事實就是她先走了,留下顧誠獨自面對杜漸圍捕的人馬。當時,她並不擔心他會遭遇不測,只是在找到他時,身上的傷倒是其次,微弱的求生意志才讓她的心掀起了驚濤駭浪。
一個人求生的心可敵千軍萬馬,而他卻想死,為什麼?
那一刻,她無比慌張,所以毫不猶豫的吻了上去。
當時他是好了,像是枯萎的樹重新煥發生機。
可後來,她發現情況很糟糕,他開始迴避自己,也不愛找自己說話了。
以前,他總是熱情滿滿活力四射,喜歡出其不意的偷襲她,求親親求抱抱。還會製造驚喜,很活潑,很快樂。人越多的時候,他越是喜歡翹起尾巴,毫不避諱對她的喜愛。還總愛炫耀對她的所有權。她表現的並不在意但接受著。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習慣這樣的他呢?
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喜歡熱情的人,喜歡他熱熱鬧鬧的性子,喜歡看他竄上竄下,喜歡他圍著自己轉,沒完沒了的羅里吧嗦。喜歡他毫無保留的愛意,喜歡親密的接觸。
只是漫長的歲月,無盡的輪迴,她自己早就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她冷靜自持,像個看戲的人,冷眼旁觀,因為心裡明白,喧嘩熱鬧只是一時,她可以做看戲人卻不能成為戲中人,否則歲月綿長,心一動往後的日子就難熬了。
目前,倒也還好。
就是不習慣,很不習慣。
她說:「現在你告訴我,顧誠會因此討厭我嗎?」
豈止是討厭,恨死你的心估計都有了。這世上還有被深愛的人接連背叛更慘的事嗎?許白到嘴的話差點脫口而出,想了想換了個委婉點的說法,「你這麼一說,我大概是明白為什麼顧大人最近對你態度冷淡了。」
嗯,今天魏將軍過來時,他倆個蹲在一處,就在討論這個問題。
葉善:「討厭嗎?」
許白:「呃,反正喜歡不起來。」誰人喜歡被背叛啊,又不是杜漸那個喜好無常的瘋子。
葉善:「討厭嗎?」
許白耳聽她語調不對,是不耐煩的意思了,心口一顫,哆嗦道:「討厭吧。」
葉善沉默。
漆黑的大帳內靜謐的叫人膽顫心驚。
許白如坐針氈,從沒有一刻他覺得有兒子是一件美好的事,至少被小崽子纏著,就不會被抓來問這種讓人脖頸發涼的問題了。
許白感到呼吸不暢,他快堅持不住了。
「善善,也許你可以補救一下,顧誠他……」這一刻他想做她的朋友,推心置腹好好和她聊一聊,講一講他們正常人遇到這種事會怎麼辦。
「算了,他討厭我也沒關係,他說過要我陪他這一輩子,他不可以言而無信。」她很快釋然了。
聽語氣毫無心理負擔。
許白怔了怔,暗暗在心裡為顧誠點了根蠟,又悄悄朝葉善比了個大拇指,不愧是你!
對面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衣物摩擦,最後鞋子落地。
許白不明所以,戰戰兢兢的問了聲:「善善?」
葉善:「你怎麼還沒走?」
許白反應了下,猛然回過神,這是解衣脫鞋就寢了啊!他慌忙起身轉頭就往外走,又不知撞到了什麼,劈里啪啦一陣亂響。
「啊,夫人,你快站住別動!」帳外火光閃爍,有人提燈而來。
一人掀開門帘往裡一照,許白剛好摸到門口探出頭來,一盞羊角燈直接懟到他臉上。
帳外忽地一靜。
門帘大開,屏風傾倒,帳內一覽無餘。顧家的少夫人衣衫凌亂,半坐半卧。
侍女是魏將軍臨時找來伺候少夫人的,鄉下人沒見過大場面,登時就慌了,撲通一聲跪地哭喊,「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
呼喊聲引來巡邏官兵,許白是個正常人,正常反應就去捂侍女的嘴。
豈料侍女逃生本能倒是敏銳,拔腿就跑,許白剛好夠住她的肩膀,一拉一扯人倒下了,巡邏的小將軍帶著人也來了。
將士還當有敵襲,侍女張口哭號,「軍爺,救命啊!殺人滅口啊!」
李小將軍大聲呵斥,詢問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