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視線之中出現了卧室熟悉的天花板。
因為在吠舞羅居住了許久,自從從倫敦返回之後,差不多一直待在這裡……潛意識之中,不自覺將其視作可以被稱之為「家」的地方。
和建築物位於何地沒有任何關係。
重要的是,他所認定的家人、敞開懷抱接納了他的人——安娜和尊,就位於同一屋檐,之下一牆之隔的地方。
儘管料定在休憩的前半夜、都因為陷入舊夢之中而不住哭泣,但再次醒來的時候,卻沒有任何不適之感。
顯然一夜未眠的齊格飛佇立於床邊,手裡拿著一條擰得半乾的白色毛巾。
和睜開眼睛的櫛名琥珀對上視線之後,煙灰色長發的從者顯而易見地鬆了一口氣,將手裡的毛巾放進盆中盛放的冰水之中,這才探手試了試御主的體溫。
「……還好,沒有發燒。」
人在劇烈的情緒波動之後,往往容易生病。
何況在齊格飛看來,他的御主較之常人更為脆弱,是赤腳踩在地板上都會著涼生病的程度。
昨晚看見櫛名琥珀在睡夢之中不住低聲抽泣的樣子,原本已經被迫做好心理準備,或許今日醒來之後會大病一場——
然而當時的他所能夠做的,也只有沉默著始終陪伴在一旁,替沉浸於舊日回憶之中無法醒來的少年拭去那些不斷滾落的眼淚罷了。
寄宿於咒骸之中的庫·丘林在一旁註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蜈蚣狀的長尾不時煩躁地擺動兩下,但始終小心翼翼地繞過了蜷縮在床上的櫛名琥珀,沒有出聲發表任何意見。
彼此都心知肚明,此時此刻、他們想要保護的這個孩子,所落下的那些彷彿無止境的眼淚究竟是何原因。
但也正因為明白,所以除了無言的暫時陪伴、杯水車薪的安慰之外,無法給出任何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案。
【……他真正想要的,需要的,是能夠始終陪伴在身邊、無論如何絕不會先行離去的友人、親人、愛人。】
然而,基於聖杯戰爭的需要被召喚於此界,一旦落敗便會即刻消失、返回英靈座之上的從者,無論如何絕不在此列當中。
想要打破這份無解的命運,唯一的選擇就只有——
「得到聖杯,許下「受肉」的願望。」
「以其中魔力塑造真正的□□,就能在聖杯戰爭結束之後繼續維持存在,以人類的身份留在現世之中。」
不知是誰率先開口,不帶感情地敘述著現實。
平靜的嗓音在卧室之內回蕩,宛若洋麵之上飄過的冰山,其下掩蓋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瘋狂。
原本不論是齊格飛還是庫·丘林,在面對櫛名琥珀的詢問時,都如實給出了「沒有需要寄託給聖杯的願望」這樣的回答。
也正是因此,聖杯戰爭開端已有數年之久,但在回到東京之前,除了中間因為可妮莉亞的原因被迫與那位金色的Aher交戰之外,櫛名琥珀從未主動去搜尋過其他從者與御主的下落,也沒有奪得聖杯的迫切渴望。
但是現在,局面顯然發生了變化。
既然櫛名琥珀改變主意,想要為了他人而取得聖杯,那麼他們也可以將櫛名琥珀視作戰鬥的理由、需要寄託給聖杯來實現的唯一心愿。
……唯一需要在意的一點是,這次聖杯戰爭的規格過於超常,除了杳無音訊的Caser之外,已知的所有從者幾乎都來自於遙遠的神代。
目前明面上的兩名敵手,Aher與Rider,都絕非不付出任何代價就能輕易幹掉的角色。
即便已方有兩名從者,但是因為只有櫛名琥珀一人供給魔力的原因,甚至很難同時現世,更遑論使用寶具。
——如果這一點得不到解決,那麼毫無疑問勝算渺茫。
「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們商量。」
從床上坐起的少年將披散的長發撩到耳後,習慣性地伸出手來,把床頭同樣守了他一整晚的迷你小庫抱在懷裡,垂下眼睫,慢慢梳理著思緒。
「既然那位Aher已經出現在明面上,不管怎樣,總有一天會發生衝突。」
「你們兩個都同他直接戰鬥過,應當明白,那不是獨自一人可以不付出任何代價就將之剷除的對手。」
Saer做為上三騎之首,其強力程度是毋庸置疑的。
齊格飛所持有的寶具【惡龍之血鎧】,能夠免疫所有B+等級以下的寶具攻擊。
即使面對持有【王之財寶】、打起架來將古往今來所有寶具彷彿普通箭矢一樣鋪天蓋地盡數投擲的Aher,一時半會兒也不至於落入下風。
但職介的剋制關係過於強力,而齊格飛的寶具【妄想大劍·天魔失墜】,又是面對複數的敵人才能發揮真正威力的對軍寶具。
缺乏足以克敵制勝的強力攻擊手段,戰線一旦拉長,就陷入了只能苦苦支撐的被動局面。
庫·丘林的情況倒是恰恰相反。
作為原本就以攻擊力見長的Berserker,庫·丘林本人的狀態可以用一句「因為懶得防禦所以就全點攻擊了」來形容。
不要說寶具,即使是稍微認真起來的普通攻擊。也足以致當時未曾防備的Laer於死地。
——但正是因為過於強力了,在未曾與齊格飛簽訂契約之前,櫛名琥珀還能勉強支持他偶爾現世。
但在那之後,即使魔力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日益深厚,想為庫·丘林提供足以支撐其實體化的力量,也成了必須做好心理準備的行險之舉。
至於釋放寶具,在不消耗令咒的前提下,更是天方夜譚一般的幻想。
「「只有用從者才能擊敗從者」。過去我總是覺得,手中掌握的力量已經足夠,既然只需要依靠自己,那麼讓自己變強就好了。」
如此喃喃訴說著,櫛名琥珀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陷入了靜默。
「不,也不是。或許是因為……可妮莉亞離開之後……」
「即便有了這樣的想法,也沒有能夠稱作「同伴」的人。」
所以,那個一閃而逝的念頭,也就因為客觀條件不足而一直埋藏在腦海深處,被無限期擱置了。
而現在,到了重新提起的時候。
「既然我無法提供足夠的魔力,那麼,就只能採取另外的方案。」
櫛名琥珀緩聲提起了尚未離開時鐘塔時,肯尼斯曾無意間向他提起過的、某種不成熟的設想。
「——由御主來背負契約,但從者賴以行動的魔力,卻由御主之外的另一人來給予。」
對櫛名琥珀來說,對這份已經相當熟悉的契約稍作篡改,是在能力範圍之中的輕易之舉。
和這個足以勸退絕大多數魔術師的高門檻相比,真正困擾櫛名琥珀的是另一項要素。
【御主之外的另一人。】
這個人必須毫不動搖地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營,絕大部分時間陪伴在自己身邊;
對聖杯戰爭的規則有所了解、在此前提下,依舊願意牽涉其中;
本身也具有一定程度的戰鬥力,不至於被波及而輕易死去;
最為重要的是,擁有足以支持齊格飛和庫·丘林同時現界、乃至於釋放寶具的強大力量。
——四個條件,一個比一個苛刻。
對於來到東京之前的櫛名琥珀來說,除了老師肯尼斯之外,連認識的人都屈指可數。
即便明白這個方案切實可行,也根本沒有合適的人選。
但時過境遷,如今因為Aher的威脅、不得不重新把這個方案拿到台前,在一一篩選過後,櫛名琥珀的腦海之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了某個人的身影。
「說是「有一件事和我們商量」,」敏銳地察覺到其中意味,庫·丘林眯起眼睛沉聲發問,「這麼說,你心中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吧。」
「……啊,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那一個人。」
櫛名琥珀迎著兩名從者如有實質的沉重視線,完全無法體會到其中意味,毫不遲疑地給出了答案。
「——五條悟。」
「可以信任,足夠強大。而且,如果是他的話——」
【應該不會拒絕我。】
儘管沒有任何理由,但是冥冥之中,確實存在篤信著這一點的強大直覺。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青年那看似不靠譜的隨意外表之下,所做出的每一次選擇、向櫛名琥珀發出的每一個邀請,事後看來,都導向了毫無疑問的正確結局。
初次見面就展現出不設防的信任態度,將作為萬中無一特殊體質的【六眼】的奧秘向櫛名琥珀全然敞開,毫無保留地教授有關咒力的所有知識,將他介紹給咒術高專的校長與學生——作為公然宣稱、毫無疑義的搭檔。
不知為何,面對其他人,尊、傑諾斯、織田作、安娜,乃至兩名從者的時候。
即使和後者簽訂了以自己為主導的契約……但是,正是因為內心深處認可了這份羈絆,下意識地,櫛名琥珀會想要守護他們。
以在意之人的意願為最優先,甘於實現他們的一切願望。
哪怕對方未曾言說、沒有提出確切的請求,但只要他意識到了那份深藏於心底的渴望,就會自然而然地行動起來。
——但五條悟不同。
曾經因為那雙不世出的蒼天之瞳而被稱為「神子」的他,的確如同神明一般,沒有任何顯然流露的慾望。
作為咒術界當之無愧的「最強」,所以想要的東西都可以憑藉武力輕易得到。
之所以沒有那麼做,只是因為缺乏興趣罷了。
其領域【無量空處】,正是青年內心的具現化。
包容一切,接受一切,宛若神明一般,朝世間投下無所謂喜怒的一瞥。
自始至終強大、自信、無可動搖,那顆心澄澈如同明鏡,毫不費力地將前路上的所有障礙物化作塵埃,在認定的道路上無可阻擋地前進著。
他不需要櫛名琥珀的「准許」,也沒有藉助後者的力量才能實現的願望。
正因為如此,在意識到自己需要向某人尋求幫助的時候,五條悟是第一時間從心底浮現出來的人選。
放眼兩個世界,或許是唯一一個絕不需要自己為之犧牲、做出守護,而是能夠反過來提供依靠的人。
——無法切實理順自己的想法,只是有這種模糊的感覺。
迄今為止,這個人所做的一切,都在向他傳遞著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信號。
【我一直都在那裡。我是可以相信的。】
這份信號終於被櫛名琥珀年久失修的天線所接收,許久以來的努力有了回報。
反覆排查之後、依舊將五條悟認定為符合分擔契約條件的唯一人選,一開始的直覺給出的就是最終的答案。
但鑒於對方在兩名從者這裡留下的印象似乎稱不上十分優秀,給出回答之後,櫛名琥珀的態度顯得有些猶豫。
如果實在無法接受……似乎也不存在更好的解決方案。
畢竟對齊格飛和庫·丘林來說,聖杯也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重要吧。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在對視一眼之後,兩名從者一人輕嗤一聲保持沉默,另一人則輕輕頷首,表露了不加保留的贊成態度。
「確實。從各個方面來看,那位五條悟都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櫛名琥珀:「…………?」
和想象之中的發展稍微有些不同。
費力地稍作思考,卻也只能歸結於自己把五條悟留給他人的印象想象得過於糟糕。
說不定其他人和自己不一樣,透過不著調的外表輕易看透了那個傢伙截然相反的本質,所以才不像自己這樣以貌取人?
總之,既然愉快地達成了一致,也就沒有必要糾結過程為何如此順暢了吧。
他掏出枕頭下面大部分時間靜靜躺著吃灰的手機,撥通了五條悟的號碼。
「現在有空嗎?」
「……嗯,確實……有重要的事情,想要請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