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迷霧重重
()我高一腳,低一腳的走在磁器口坑窪不平,窄窄的石板路上。路面和路沿的縫隙里,沾附的青苔泛著幽幽的深綠,在netg冬rì的連綿細雨下,不健康的深綠被滋潤得肥膩不堪,帶來一種不潔感。唯有常被人踩踏的部分,才看起來略清爽些。
磁器口是千年古鎮,本來有幾十戶人家,一座古寺。抗戰爆以後,因為靠近嘉陵江古渡口,它的作用頓時重要起來。內地的廠子、機構、學校,成千上萬的難民,學生都通過渡口涌了進來,有的就留在了小鎮上,包括我們的訓練班。小鎮被迫張開大嘴,承擔著突然湧入的眾多人口,同時,也享受著畸形的繁榮。冬天本是生意的淡季,但是因為冬天少空襲,街面反而抓緊時機,做生意的,賣小吃的,忙的不亦樂乎。連過年這樣的大節rì,過完初一沒多久,大小生意人就開始做買賣了。賺錢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也許是他們中的很多人根本就沒法和家人團聚,唯有借忙碌來貼補家計,填補空虛。
小鎮上有兩樣東西馳名遠近一是毛血旺,二是椒鹽花生,都是川味濃郁的小吃。往rì同學們外出都會帶點花生回來,今天我在噴香的攤販前穿過,卻不敢多看一眼。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趕快搭船到市區去,把信寄走,還得提防不被班裡的眼線現。
在磁器口任何郵箱,或者托任何店鋪寄信,都是不保險的。這樣偷偷寄出的信,總會或早或晚地回到訓練班,躺在隊部里。等待他們的主人的,只有一頓臭罵,或者一個處分。
磁器口最靠近的市區是沙坪壩,去沙坪壩,最快的辦法是搭蒸汽動力的氣墊船,這新式的船快是快,船費也不便宜。我們每月只有3塊零用,船票就是一塊。還好小余當文書,多出3塊錢,再加上我攢下的,這才能保證我來回一趟以後還有錢買點零嘴帶回班裡。
到了渡口,買好了票,我剛想上船,突然遠遠的看見一個班裡的男生低著頭下梯坎,往碼頭走來。這人瘦高得像跟竹竿,眼睛小小的。女生背地管他叫「尋不著」,刻薄他眼睛小的尋不著。真名大家倒都不記得了。他是康民隊上的,學的好像是情報。我和他沒說過話,但班上女生少,難保他不認識我。認出也就算了,要是非得跟著我到市區,可就糟了。
我心裡打起了小鼓。
「妹兒,上船了!算你運氣好,馬上就開船了。」船頭檢票的人吆喝。
「大哥,茅房在那裡阿,我想先上下茅房。」
「哎,船上是鎖起的。你到碼頭後面看下,快點喲,船是不等人哩喲。」
我趕快往碼頭背面繞,躲到碼頭一個破爛貨倉的背後。「尋不著」穿著綢布長衫,戴著黑呢禮帽,一幅商人打扮。悠悠然下來,買了票,瀟洒的上了船。等開了船過了半天,我才敢晃著出來。
「『尋不著』那裡找來這麼好的衣料來穿?」一點疑惑在我心頭晃了一下。很快就被我心急火燎等船的心情淹沒了。
過了多半個鐘頭,我才又搭上船,來到沙坪壩。七拐八繞的,我繞到netg大學後門的一條小街上,找了個偏僻的角落的郵筒,把一部份信寄了。看沒有人注意,我又晃到另一條小街上,找個郵筒把另一部分信扔進去。
寄了信后,我又裝作買東西,在旁邊的針線攤上等了一陣,確定沒有人跟著,才放心地離開。
走的時候,我又特意繞了遠路,穿過人群熙攘的街道,順便留意了一下,還有那些比較偏僻的郵筒。
不知不覺,我繞到了熱鬧的街市上。netg的街道,都是石板路,窄窄的,路不夠丈八寬,人們摩肩擦踵。我在南京待習慣了,本不喜歡netg爬高上低的石階,窄仄的石板路。如今的環境下,喧鬧的人群,反是一種保護,另我覺得格外安全。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
「叮,叮。」清脆的鐵片撞擊聲響起。
我驚喜地追尋聲音來源,看見背著竹簍的小販在敲著鐵片。這是賣叮叮糖的。小余和我都喜歡吃。
我高聲叫喊,但小販低頭敲著,沒聽見,我趕緊擠過人群,追了過去。
好不容易追上買了兩塊,剛一轉身,又看見一老頭在街邊角落裡,費力地蹬踩著鐵皮機器,螺旋葉子上攪拌出白如雲朵的東西。
我好奇地圍了上去,看著他的勞作。
「姑娘,來點棉花糖么?」
他深深的皺紋里一絲憨厚的笑,「半天沒開張了,來點吧,可好吃了。」
我其實不想再買糖了,但看了看他的臉,我還是點了點頭。
很快,我就後悔了,這棉花糖用個竹棍挑著,好大一團。我一個大人,挑著個這麼大個的棉花糖,還真有點難為情。
我竭力把手放低,在人群中穿行,躲過好奇的眼光。
走到人稍少些的地方,我實在忍受不了了。找了個僻靜些角落,我不顧形象的大吃起來,臉上糊著粘粘的糖絲,也顧不得擦。
吃完掏出手絹抹抹嘴。我抬起頭。眼前是一家賣罈子的店面,斜對面是一條長長的石階,挑著擔子的人,抬著滑竿的上上下下。
我嘆了口氣,準備往回走,想著去哪買點吃的帶回去。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石階上一晃。高淑恆一襲藍布棉袍,抱著個包裹,正往下走。
怎麼到處都能碰到她!真是yīn魂不散!!!
我心中暗罵,顧不得許多,閃進身邊的店面。
「妹兒,看下泡菜罈子薩,我們的罈子……」老闆頓時熱情的招呼。
我擺擺手,縮在門板後面,透過縫隙,緊緊盯住高淑恆,心跳驟然加快。
高淑恆頭有點凌亂,臉sè蒼白而憔悴,眼睛略略紅腫。她木然的下著台階,連過往的擔貨人都不知避讓。
只有蒼白的雙手,緊緊地抓住那個黃sè的布包裹,如同抱著她全部的依靠。
上次從宋教官那裡出來,回到班裡我沒見到她。下了自習,她也已經休息了。十分反常。現在,又是這麼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樣。究竟出了什麼事呢?
我一時開始同情她起來。
看她遠去,我閃出店面,望了望她的背影。我探著頭往石階上看,人流的盡頭是一座兩層小樓,門上掛著招牌,赫然寫著「富來旅館」。
我心裡隱隱有點不舒服,可又說不清是怎麼個不舒服法。說話之間,一個戴著禮帽,穿短打的男人從那旅館里閃了出來,他的帽子壓得低低的,幾乎看不見眼睛。
但他的舉手投足,又讓人覺得似曾相識。他一閃身讓過挑貨的,那利落的動作讓我心中一亮,又一冷。
范隊長!
他跟沈教官合作,給同學們表演過擒拿的,身手人一眼就能認得出。
這個混蛋!
看他眼光往台階下掃來,我一扭身,無處可避,又閃進了泡菜罈子店。「妹兒,我就說你會轉起來……算你便宜點嘛,哎呀……」
我沒有理睬呱噪的老闆,身子貼在門板后,從縫隙中冷冷地看著姓范的走下來。他的眼光掠過店面,我迅把眼睛挪開,胸中的怒火熊熊作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