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宴千叟,喜弄璋
康熙六十年,隨著康熙老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臨深履薄之念與日俱增,奪嫡風波愈演愈烈,皇子們如狼似虎地盯著皇位,父子相疑,手足相殘。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開春天氣轉暖,老皇帝的身體稍稍轉愈,心情大好,緊鑼密鼓地籌備著千叟宴以預慶自己70歲的生日。
正月初二,康熙皇帝在乾清宮宴請了滿漢六十五歲以上的文武大臣及致仕人員一千多人,宴席上,老人們飛觴走斝,大快朵頤,耄耋歡聚,皓首滿堂。老皇帝看著曾經,現在與自己共事多年的大臣,感慨良多,回想自己,八歲登基,擒鰲拜,削三藩,收台灣,逐沙俄,簽合約,征朔漠,治蒙古,重農桑,興水利,編詞典,六十年來,勤於政事,將大清王朝推向鼎盛,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總角之年的弘曆作為宗室子弟執爵授飲,身臨其境,感慨千叟宴的盛世之景,心中對皇祖父又多了幾分敬仰。
宴畢,弘曆奉旨前往內宮,看望皇祖母,路過御花園,有幾個小姑娘於園中嬉戲。轉過假山,在園內含苞欲放的桃花掩映下,見到一個小姑娘手執書卷於萬春亭內,身穿粉色織金交領上襦,下配鳳尾緙絲長裙,芙蓉如面,溫婉沉靜,弘曆不由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姑娘似是感受到了目光,抬起頭來,二人目光相撞,小姑娘見是一個少年郎,害羞地低下了頭,弘曆趕忙深施一禮,道一聲「失禮」。
「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淺笑一下,快步出了御花園。「爺說什麼」小毛子沒聽清自家爺說了什麼。「啊,沒什麼,御花園裡都是哪家的姑娘?」「應是進宮參加千叟宴的大臣們的家眷,能得宮裡娘娘們的召見,想必是職位高的。爺,慢著些,別摔著,等等奴才。」「快著些,別讓皇祖母等急了。」小毛子一溜小跑跟著弘曆出了御花園,往坤寧宮而去。
「姑娘,這個小子好生無禮,哪有這樣看咱們姑娘的,咱們是不是該去前面找大太太和大老爺,宴會當是結束了,」雲思對著萬春亭里的小姑娘說。「好了,我們走吧」小姑娘收起書卷跟著自己的小丫鬟雲思離開了御花園。
西華門外停著數台二人抬,四人抬,八人抬的大轎。其中一台不起眼的四人抬綠呢大轎前站著一位鬚髮花白,皺紋滿布,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的老者,身穿五爪九蟒的袍子,仙鶴補服,紅寶石的頂子。右側站著一位婦人身穿鳳冠、霞帔,霞帔下施彩色旒蘇,中間綴以仙鶴補子,身披四合如意形的雲肩,儼然是一品誥命服色。
「婉婉,你去哪裡了,這邊宴畢也不見你出來,我和你大伯父便在這裡等你了,」說著親昵地牽著小姑娘的手,往轎子走去。「是婉婉的不是,讓大伯父、大伯母久等了,娘娘乏了,叫散,婉婉也不知前面宴會是不是結束了,就在御花園裡的涼亭里看了會兒子書,」小姑娘答道。老者手捋著鬍鬚,慈祥地笑起來:「我們婉婉就是乖巧,這般知書達禮,也不知將來會便宜了哪家臭小子。」老婦人瞥了老者一眼,「婉婉,在宮裡有沒有遇到其他小夥伴,有沒有好相與的?」小姑娘想到了御花園裡冒失的少年郎,不由臉一紅,答道:「嗯,也沒什麼特別的。」
這老者和老婦人便是武英殿大學士富察?馬齊和他的夫人鈕鈷祿氏,小姑娘則是馬齊四弟富察?李榮保的嫡長女富察?清婉。
70多歲的馬中堂自康熙四十八年捲入「八爺黨」的奪嫡風波失了聖寵,使得富察家族在朝中的地位受到重創,時至今日也未恢復當年「兩馬吃盡天下草」的風頭無兩。
京城的春天總是乍暖還寒,今年尤其如此,甚至天氣連日陰沉,飄落的雪花更為春天增了幾分寒意。正月二十一日這天,馬齊剛從值房出來就被寒風吹了個滿面,不禁打了個哆嗦,等在值房門口的老管家馬忠連忙將手中的皮毛大氅披在了老爺身上。「這天氣不知怎的,都入了春了,還這樣冷,」馬齊搓著手說到。馬忠還未及回答,老遠就見自己的兒子站在西華門門口,口說手比地與守門的侍衛爭辯著什麼。老管家陰沉著臉快步走向門口,一面小聲呵斥自己的兒子馬路:「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這是你撒野的地方嗎?」,一面滿臉堆笑地給守門的侍衛賠不是。
馬路被父親訓斥一臉委屈道:「是夫人讓我過來找老爺的。」馬齊這時走過來,對馬忠擺擺手,「夫人叫你來,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是四夫人難產,生了這半日了,還沒出來。大夫人著急,就叫小的過來,請大老爺拿個主意,」馬路急忙答道。「可請了穩婆和郎中過府?」「請了,都請了,還是說要靠四夫人自己,怕沒勁,餵了參湯。」「這樣,你拿著我的名帖,請太醫院的擅長婦科的章太醫過府看看,」馬齊說著從袖中取出名帖遞給馬路。「老爺,還是奴才去吧,這小子,辦事不牢靠,」馬忠從旁道。「也好,把我的轎子留給章太醫,也可快些。可通知了四老爺嗎?」「一早兒就派人騎快馬去了,這會兒應是也快到了。」「嗯,走吧。」
馬齊隨著馬路回到府上,天色已晚,一腳踏進院子,就往四夫人所在的蘭澤院走去。院中,人影攢動,燒水的,端盆的,洗帕子的,丫鬟婆子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只見自己的夫人鈕鈷祿氏站在院子正中,珠釵翠環叮噹作響,指揮者院中眾人。見馬齊進入院里,忙走過來道:「老爺可算是回來了,太醫已經進去了,真真兒是急壞我了。」「章太醫在婦科上是最有名氣的,有他在,沒事的。」馬忠快步進來稟告:「四老爺回來了,已經進了二門了。」
「哎呀,生了,生了,大胖小子,恭喜老爺夫人,」穩婆邀功似的抱著小少爺,笑得像一朵乾裂的菊花。「好,好,賞,馬忠把前個兒宮裡賞的金瓜子拿來。」章太醫也從屋中走出,李榮保趕忙上前問道:「夫人如何了?」「無妨,只是過於勞累,睡過去了,開了些安神補氣的葯,吃了就沒事了。」李榮保拱手深施一禮,「多謝章太醫,救我夫人和孩子的性命。」章太醫連連回禮:「四老爺客氣了。」
剛出生的孩子竟也不哭鬧,瞪著滴溜溜的黑葡萄似的眼睛左看看,右瞧瞧,對周邊的一切很是新奇。馬齊碰碰孩子的小臉,逗弄道:「非得等到你阿瑪回來,才肯出來是吧,嗯?也不想想你額娘多辛苦。」鈕鈷祿氏笑道:「是呢,看來是和阿瑪親。」李榮保回屋確認了夫人無恙后,也來看自己中年喜得的兒子,「讓你額娘這麼辛苦,真是不乖,是不是?」小孩子似是聽懂了,襁褓包裹的小腳使勁踹了踹,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不知不覺中,陰鬱的天氣放晴了,一輪皓月懸於空中,亭下如積水空明。馬齊捋著花白的鬍鬚與四弟並立於檐下望著皎白的月光道:「這一輩是『傅』字,這孩子一出生天氣就放晴了,這是好兆頭呀!月亮懸於天地間,圓缺往複,而寓永恆之意。心以舟施,恆也。不如取一個『恆』字,賢弟以為如何?」李榮保摸摸發亮的額頭道:「如月之恆,好,依兄長所言,就取一個『恆』字,滿月時,再將這個名字公之於眾,平常就喚小九吧,希望這個孩子能給富察家族帶來榮耀。」兄弟二人相視一笑。
蘭澤院里熱鬧得很,10歲的大小姐清婉、8歲的二小姐舜華和9歲的八公子傅謙在四夫人覺羅氏的院中逗弄著搖籃里剛來人世不到一天的幼弟。「阿姐,他在看我哪」「誰說的,他明明是在看阿姐!」「就是在看我,是不是,小九,等你長大了,八兄教你讀書識字。」舜華不屑地看了傅謙一眼,「八哥,還是好好想想阿瑪回來了,要查問八哥的功課,怎麼辦吧。小九,快快長大,姐姐教你讀詩,」撅起小嘴,一臉驕傲「我以後也是當姐姐的人了,小九定會先叫姐姐!」「先會叫哥哥!」「姐姐!」「哥哥!」李榮保牽著夫人的手,聽著小兒女間的爭論,不由得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