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
「盈風,說了多少次了,你自己偷偷溜出去玩就算了,還非要帶上青丫頭一起胡鬧,你沈世叔都要氣死了,把手伸出來。」
「今天起你就給我在家抄《水經注》,抄不完不準出門……算了,每日抄完兩卷才能出去。」
「上樹不能掏鳥窩,下田不能踩幼苗,爹爹說多少次了能講道理先不要打架!……要憐憫弱小,要幫助他人也要學會保護自己……」
「盈風……要好好活下去啊……」
林舒深吸了一口氣,從夢中轉醒,她沒有睜眼,只是靜靜感受著周圍的聲音,耳邊是火堆里乾柴燃得噼里啪啦的聲音,不遠處還有茱萸小聲的囈語,已經是下半夜了。
是了,她現在在滄州平昔外的深山裡,她殺了劉修義算是報了仇。
但那又如何呢,換不回她的爹爹,一切回不去了,劉修義的命也只是讓她短暫地高興了一瞬。
不過十三載,卻恍如隔世。
眼尾有涼意滑落,她抬手擦去眼淚,長舒一口氣后坐起身來。
蘭珽從林舒呼吸亂了的那一瞬就知道她醒來了,但她沒有其他動靜也不便打擾。現在見她嘆氣又坐起,面有不豫之色,他便問道:「是傷口疼嗎?」
「不是,是我做夢了。」林舒回道,「我想念我父親了。」
蘭珽聽過她父親的美譽。林晏清,原穆州刺史,為黎民闖糧倉而葬身火海,一生剛正不阿愛民恤物,每治下一處就還當地一片政治清明,可謂有腳陽春。
「林刺史是個好官。」蘭珽說著也有些低落。
「父親也是個極好的人。」林舒飛快眨了眨眼睛,把眼淚憋回去,「所以是上天也不忍讓他看到之後的世道難過吧。」
「你過來休息吧。」林舒拍了拍身下的墊子,「換我來守夜。」
茱萸只帶了兩套被褥,還是當時她們二人來滄州的路上用的。現在他們三人,守夜的人就只能坐在冰冷的石頭上。
蘭珽果斷拒絕:「你有傷在身,夜裡寒涼受不住。現在天色尚早,你再休息一會。」
「我睡不著。」
「我也睡不著。」
兩人爭執得大聲了些,茱萸翻了個身,吵到她睡得不太安穩。
「那你過來坐,我們說話的聲音能小點。」林舒先妥協。
蘭珽猶猶豫豫地走過去,還在想要不要勸兩句男女有別,林舒已經遞給他一半的毯子:「看什麼,快坐下披到身上。」
如同面對好友一般,坦然之極。
他突然覺得自慚形穢,自己嘴上說著「有別」,心中也不磊落。
兩人同披著一張毯子默默坐著。
林舒盯著火堆出神,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偏頭看見蘭珽的臉又泄氣,再轉回去看火堆出神。
反覆幾次之後,蘭珽都覺得奇怪忍不住問:「珽是否儀容失禮冒犯了林姑娘?」
「沒有,是我冒昧。」林舒垂下頭,有些自暴自棄地說,「我想問青嵐現在在秦王府過得如何?」
一年前沈謹被修羅道盯上,全家被害,是林舒救出了沈青嵐,連同名冊一起託孤秦王府。
沈青嵐認出了救她的盈風姐姐,卻不知道林舒也是殺害她全家的修羅道殺手之一。
「沈姑娘現在過得很好,她一直在找你。這次我來滄州,她也拜託過我留意,沈姑娘說直覺告訴她,林姑娘你會去滄州。」
蘭珽原以為說出來會讓林舒高興,卻沒想到自己越說,林舒的表情愈加冰冷。
林舒早就麻木冷血的心像是突然被捶了一下鈍痛起來,她深恨自己滿手的鮮血。青嵐一直在找她的盈風姐姐,可是親手殺死沈世叔的林舒又怎麼有臉見她!
「還要麻煩蘭公子一件事情。」林舒沉著臉,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回去請不要告訴青嵐,你見過我。」
還沒等蘭珽詢問緣由,林舒就給了解釋,她先看了一眼茱萸,確定她還在熟睡才說:「我一個將死之人,她即使找到我、見了面又能怎樣,到時候得知我的死訊只是更加悲痛。」
林舒說自己會死,就像在說太陽會升起一樣篤定。
蘭珽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茱萸,只一瞬就錯開了:「茱萸姑娘也不會願意見你這樣。」
「我身上的毒無藥可救,茱萸已經儘力了,她是醫者,應該明白生死無常。況且,如果不是她救了我,我根本活不到現在,還能為父報仇,已經足夠了,我很感激她。」
茱萸一睜眼就看見林蘭二人披著一條毯子坐在一起,像兩個樹樁一樣端端正正。
她使勁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我睡醒了嗎?還是在做夢呢?」
「收拾一下,我們要啟程了。」林舒對她說道。
茱萸:??!
茱萸:我這一覺到底錯過了什麼?!
根據林舒的推測,鬼手和銀蛛在西城門外沒有找到他們的蹤跡,很快就會傳消息回修羅道,同時也會安排人手沿平壤、葛水排查下去,只是不知道他們多久會懷疑到這深山之中。
西城門外官道旁。
「無可疑人士」,哨子把消息傳遞給遠處的鬼手。
鬼手站在高大的樹冠上,極目而望,從城門出來的這段官道盡收眼底:「他們回青州,要走西城門就不可能躲過我的眼睛。」
「任務噤聲哦~鬼郎君。」銀蛛倚在他下方的樹榦上吟吟笑道。
鬼手的臉瞬間就黑了一層。
他們已經在這裡守了一天一夜,平心而論,西城門是最好的出路,路途最短,麻煩最少,只要可以在修羅道眼皮子下混過去就可以一路坦途。
「那人能夠通過試探,一步步摸清我們在州牧府的布局,肯定也能想到我們會在西城門蹲守,雖然留在城中是不太可能,但從其他城門出去也不是不可能。」銀蛛達到了讓鬼手吃癟的目的,開始認真分析。
鬼手冷笑一聲:「那他們可真是打錯了算盤,至少遇上我倆還能死得痛快點。」
與一般殺手的單打獨鬥不同,修羅道更在意他們如何布局、如何用計、如何以最小的代價完成任務,重要任務的接令人都是要相互配合的。
好比他們這次的任務,銀蛛擅長布局,在複雜狹小之處更能發揮優勢,而鬼手則是佔據制高點就能封死對方出路,所以他倆就去守著州牧府。
在計劃里能在州牧府留住人最好,而沒留住,他們就要守住通往青州的道路。
平壤、葛水方向早有接令人守著。
更有一條瘋狗,因為沒人能與他配合,他一人去了平昔城外的深山裡。
「可惜我們沒能知道他們的樣貌,辨別起來頗有難度。」銀蛛嘆道。
「那人中了我一箭,就算硬撐著出城也會被人看出異樣。要想救他,他另一個同伴就得去藥店買幾樣特殊藥材,告訴其他接令人派人去藥店盯著。」鬼手冷著一張臉,心中幾番計較,「茲事體大,青州那位也不會坐以待斃,肯定會派人前來接應,多留意青州那邊的動向,到時候把他們一起留在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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