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怪老頭的怪話
見對方這般凶神惡煞,洪子健心裡的確有些害怕,但還是挺身而出制止對方繼續行兇,氣憤地質問他怎麼可以對鄉幹部動粗。
劉老黑梗著喉嚨指責鄉幹部搶他家的谷,像土匪一樣,他打土匪沒錯兒,把話說得理直氣壯,末了還來了一串難聽的髒話和罵語。
平白無故地給人打了一巴掌,還遭人指責辱罵,就算胡岩想息事寧人,也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終於開口反駁對方,指責他不交公糧不交錢有錯在先,要是人人都像他這樣,那工作怎麼做,鄉里怎麼完成任務,國家又怎麼有糧有錢?說得振振有詞,令人無以置辯。
可劉老黑壓根就不想辯,只蠻橫地吼句上半年水災下半年旱災地里欠收,自家吃的都快不夠,哪來糧交國家;一年到頭累死累活沒換下幾個錢,自家還欠錢過日子,哪來錢交那麼多稅費?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氣憤,末了實在控制不住自已的衝動,舉起拳頭又要開打了。
恰好這時,村支書沖了進來,喝斥劉老黑,你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敢打鄉幹部,活得不耐煩了,快給我滾一邊去。
其他跟進來的幹部也聲色俱厲地制止劉老黑的粗暴行為,羅營長和兩三個鄉幹部還伸手拽劉老黑,要把他拉出去,好讓其他幹部把裝好的谷扛出去,再拉到糧站去交公糧抵稅費。
可劉老黑不甘心束手就擒,甩著胳膊沖幹部們吼,誰敢搶他家的糧就跟誰拼了,別說打幹部,就算宰幹部也沒啥不敢。
這時,洪子健扭頭看了眼仍舊站在倉里的新同事,見他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遲遲不肯說出自已挨打的事實,覺得他是礙於面子,先是不打算說,可最後還是說了出來,為的是讓領導為他討回公道。
啥,你他媽膽大包天,竟敢打鄉幹部,欺他是新來的對吧?黃支書沖劉老黑翻了個白眼,罵道,就算是新來的,你也不能欺負他!
村幹部們一個個憤慨地指責劉老黑,替新來的鄉幹部出氣,倒是一旁的鄉幹部除了洪子健外全都不動聲色,王宇飛臉上甚至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大概還沒把新來的當自已人吧。
沒見鄉幹部興師問罪,只見村幹部沖自已叫囂,劉老黑便耍起橫來,不光拿髒話亂噴,還要對年輕的民兵營長動手,因為他資歷淺職位低又最賣力,至於支書主任嘛,他是敢怒而不敢動粗。
儘管明知劉老黑力大善打架,血氣方剛的民兵營長也不懼怕,拽著他的胳膊往門外走,一邊不停地激將他敢不敢到場上單挑。其實他並不是想打架,而是把劉老黑引走,好讓鄉幹部把裝好的兩麻袋稻穀扛走。然而,劉老黑是只老狐狸,沒有上鉤,只跟對方拉扯起來。
聽說自已人挨打了,楊副鄉長把半扔截子煙扔到地上,罵句膽大包天,敢打幹部,操!說完就朝吵吵嚷嚷的廂房走去。
王宇飛瞧見楊副鄉長臉色不對勁,立馬明白是怎麼回事,乖巧地說句,楊鄉長,胡岩給人打了,就是他。說著指向還在扯著嗓門叫嚷的劉老黑。正在得意之際,洪子健卻向他投來一束鄙視的眼光。
楊副鄉長覺得劉老黑完全不把自已當回事,著實得好好教訓這個狂妄之徒一頓,二話不說便沖手下一揮手,示意他們把他抓起來。
王宇飛第一個動手,因為領導就在他眼面前,是表現的最佳時機。洪子健用嘲弄的眼神看了眼王宇飛,也跟著幹起來。
劉老黑的確身強力壯,五六個鄉幹部都沒法制服他,直到村幹部們一齊上才把他生生拽住了,像押犯人一樣押著往廳堂走去。
剩下的幹部就四人一組,把兩袋沉甸甸的稻穀扛到大門外,到時好讓鄉里那輛小貨車拉到糧站去。
劉老黑的老婆看見老公給幹部抓了,像當年父親被人抓去批鬥一樣,皮膚黝黑的大圓臉上閃出驚懼之色,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撲上去扯開幹部,卻被計生專乾和主任拉開了。女人急中生智,趨勢倒在地上哭喊起來,痛斥鄉幹部搶糧打人,大罵鄉幹部是土匪惡霸。
鄉幹部早就習慣了這些罵話,充耳不聞,像什麼事也沒發生,只有新來的胡岩覺得有些刺耳,有些不好受,卻也沒說什麼,只跟著大夥押著劉老黑往大門外走去。
從新同事的神情里,洪子健覺察出了什麼,近乎耳語地說句要吃這碗飯就得適應,剛來時我也像現在這樣,不過聽多了,也就習慣了。
胡岩臉上露出絲苦澀的笑,點點頭,心想挨打又挨罵,當個鄉幹部真夠委屈的,可就算是這樣,也得繼續當下去,因為別無選擇。
圍觀的人見劉老黑人給抓走了,糧也給裝進車裡,忽然覺得大戲已經落幕,便說說笑笑地散了。只有一位怪老頭坐在一旁的石墩上吧嘰吧嘰地抽旱煙,一邊看著押著鄰舍的幹部,低聲嘟嚷起來,不像話,不像話呀,要錢要糧還要命,不答應就抓人,這都成啥樣了,唉!
這話正好落到胡岩耳朵里,他便含笑地向老人家解釋起來,說交公糧稅費是農民應盡的義務,不這麼做就是跟政府對抗,還罵幹部打幹部,肯定得抓他好好教育一番嘍。
老頭拿起發黃的竹煙桿往石墩上砰砰敲了兩下,抬起那雙深陷的眼睛沖胡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沒好氣地嘟噥句,你個毛剛長齊的小子,懂個啥,現在公糧漲幾多,稅費漲幾多,你曉得啵?哼!
這個胡岩倒是不怎麼清楚,不過看老頭氣呼呼的樣子,也就猜到應該增加得不少了,一時間答不出話來。恰好洪子健提醒他快走,他便扭頭跟著部隊,踏著積雪往村委會走去。
來到村委會,劉老黑突然就老實了,不再像路上那樣罵罵咧咧,當然也可能是罵累了,也可能是意識到罵人沒管用,反正不再噴髒話罵人,不再囂張,而是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坐在竹椅上,低著頭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