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宋風笑了笑:「這麼未卜先知嗎?那來猜猜,你今天是豎著出去,還是橫著?」
說完,宋風拿著玻璃瓶從俞知逸頭上砸下來。
陳輝在旁邊看著,這個畫面跟三年前幾乎重合,一樣的動作,一樣的人。
當年陳輝拼了命上去攔著,但今天,他不打算攔了,因為三年前他不攔著,俞知逸會死,而現在……
很多事情,已經變了。
有溫熱的液體從頭皮往下流,俞知逸抬手摸了摸,是血。他看著手上的鮮紅,忽然笑了。
被宋風逼出來自己真實的樣子,竟然覺得有些久違的暢快。
看到他像只奄奄一息的困獸,更暢快。
俞知逸不想宋風好過,內心爭強好鬥,但他從來沒在人前表現出來,永遠都那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然而此時此刻,他自己撕開了那層皮。
「宋風,你不用掙扎,很久之前我們就不是一路人了。」身體虛晃了一下,俞知逸扶著牆依舊在笑,「我越走越遠,而你,只能活在這條破巷子里。」
痛覺慢慢恢復,說完俞知逸就走了,身形有點不穩,而宋風也沒有攔,那一瓶子砸下去,悶在心裡的東西似乎也跟著散了。
網吧所有的小兄弟都在暗暗觀察宋風的反應,連陳輝也是。但宋風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提著桌子上那袋葯出門了。
騎著自行車,迎面的風也是熱的,累了一天,剛剛休息那幾分鐘好像不太夠。二十分鐘后,宋風把車停在小區樓下。
推開門,爺爺靠在椅子上睡著了,腿上還攤開一本書。這麼熱的天也沒開空調,宋風拿起沙發上的遙控器把空調打開。
細微的動靜,還是把孟爺爺吵醒了。
「小風回來了。」眼睛還帶著幾分不清醒,孟爺爺動了動,腿上的書掉在了地上。
他正要彎腰去撿,宋風把書撿起來放在了旁邊的茶几上:「今天咳得厲害嗎?」
「沒怎麼咳,好多了。」孟爺爺笑著從椅子上起來,走動了兩步。
宋風沒接話,拿著個杯子走進了廚房,其實他就不應該問這種問題,就像問他們不開空調不熱嗎一樣。因為答案永遠都是「不熱」「好多了」「很好」。
接了杯熱水,宋風從袋子里拿了包葯沖開,放到爺爺面前:「趁熱喝了。」
孟爺爺看著那杯葯,又看了看包裝袋子:「這是我前段時間吃的那種葯?」
「還知道呢。」宋風語氣不太好,頗有種教訓小孩子的感覺。
而孟爺爺也自知理虧,心虛地笑了笑。
「我說多少遍了,以後葯吃完了跟我說。看你前段時間吃的效果挺好,這倒好,葯沒了也不知道說一聲,停這段時間又咳起來了。」宋風難得這麼絮叨,還有點嚴肅。
這幾天半夜宋風經常聽到隔壁的咳嗽聲,要不是昨天去看了藥箱還不知道葯已經沒了。
「聽你奶奶說這是人家的偏方,藥店里沒有,去買一次挺遠的。」葯有點燙,孟爺爺抿了一下。
宋風掃了一眼爺爺,然後低下頭。他怎麼會不知道呢,爺爺這輩子最怕給別人添麻煩,有什麼事也都在心裡藏著。
「就在隔壁市,公交火車一天也就回來了。」宋風語氣緩和了一點,把那堆葯拿過來,「這裡面還有抓的中藥,晚上讓我奶奶給你熬了,苦也得喝。」
說到最後,宋風忍不住樂了,你說這六七十歲的人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怕苦。
孟爺爺看著那杯葯,眼睛里除了笑忽然多出許多其他東西,忽然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小風,是爺爺拖累了你。」
宋風正準備把那些葯歸歸類,聽到這句話,心裡像是有螞蟻在啃噬,手上的動作也全頓住了。
但很快,他又開始若無其事地整理那些葯,連語氣都變成了平常的懶散:「又亂想什麼呢?」
孟爺爺沒說話。
「是不是在家太閑了?」宋風把整理好的藥箱放在茶几下,然後坐在爺爺對面,「跟我奶奶一起去公園裡和那些老頭兒老太太嘮唄,整天在家抱著書有什麼意思,而且這本書都已經看五六遍了。」
孟爺爺看了眼那本書:「經典是需要反覆研讀的。」
宋風樂了,桌子上是本非常舊的《紅樓夢》,本來正說傷心事呢,提到書,老頭子可是寸步不讓。
「好,您反覆讀,不過我今天去拿葯的時候,看陽城周邊挺不錯的,看哪天不那麼熱一起去溜溜?」宋風問。
孟爺爺還在喝葯:「好,晚上回來問問你奶奶。」
「那我回店裡了,有事打電話。」宋風準備走。
「路上小心點,晚上記得吃飯。」孟爺爺看著孫子的背影,有點恍惚,一轉眼就這麼大了,跟他爸爸長得也越來越像。
宋風走到玄關,但心裡卻始終被那句話墜著,壓得他……在玄關停了幾秒,宋風又折了回來,坐在爺爺身邊。
「今天看見俞知逸了,我沒覺得自己過的不好。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我就喜歡現在這種沒什麼壓力的清閑日子,雖然掙不了大錢,但也不缺。再說了,高中那會兒是我自己不好好學習,最後那成績是真沒眼看。您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也別在家自己瞎琢磨,有空多和我奶奶出去轉轉。」
宋風從家出來,天忽然陰了,他望著灰濛濛的天空長出了一口氣。
爺爺雖然不愛湊熱鬧,也不怎麼愛說話,但心思很縝密,很細膩。宋風不知道他怎麼察覺到的,忽然說出那句話。
拖累。
這兩個字壓得宋風有點喘不過氣,爺爺這輩子最怕麻煩拖累別人。
宋風騎著自行車出了小區,空氣里瀰漫著灰塵和雨水的味道,不怎麼有風,像是暴雨前的平靜。
那些話,是說給爺爺聽的,更是說給自己聽,如果之前他還有過不甘心,但經過這幾年,宋風再也沒有後悔,因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舒冬送走最後一位客人,下樓卻沒發現俞知逸的影子,她打電話過去,他說他已經在家了,舒冬說去找他一起吃晚飯,他也拒絕了。
電話已經掛斷,舒冬看著屏幕上的名字,知逸。
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她才收起手機。
六點多,後面也沒有顧客了,舒冬準備關店回家,但她剛收拾好東西,窗外忽然下起了雨。
宋風才騎了一半的路,雨毫無徵兆地就下來了,並且越來越大。他加快了速度,但衣服還是濕得徹底。
順著另一條路過來,經過紋身店的時候,宋風正好看見她出來,他當即停住了。
把自行車扔在雨里,宋風朝她徑直走過去。
舒冬正要鎖門,忽然被人抓著手臂狠狠轉過去,她不耐地皺眉,就看到渾身濕透的他。只是一瞬間的愣怔,目光又變得冷。
舒冬:「放開。」
宋風沒有鬆手,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身上滴的水已經沾濕了她的衣服。
肩膀被他狠狠握著,舒冬不知道他用了多大力量,只疼得牙齒打顫,但還是面不改色地又說了一遍:「放開。」
宋風還是沒有鬆開,手上的力度反而又加重了一分。
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把她捏碎,讓她清醒。
「你看上他什麼了?」跟他手上的力度不一樣,宋風問得很輕。
因為疼痛,舒冬呼吸有點亂,但全被淹沒在滂沱的雨里了,她看著宋風:「他很好。」
宋風忽然笑了:「嗯,他很好。那你呢?」
本來都快要疼得麻木了,但聽到他的話,舒冬忽然恢復知覺,更疼了。
眼睛里的淡漠冷意退去,只剩下了些茫然。
「他很好,那你呢?一個沒讀過書的小紋身師,你覺得你有什麼地方能配上他?」
宋風步步緊逼,說出的話更像凌厲的刀子,往舒冬心上捅。
雨大得都起了霧,往他們身上漸。
他又捏重了一分。
「疼。」舒冬眼睛很紅。
彷彿就在等她說這個字,舒冬話音剛落,宋風沉沉地看了她兩秒,隨即拉著她進店把她抵在門上。距離太近了,舒冬被他的壓迫感重重籠罩。
舒冬曲膝頂在他腿上:「出去!」
宋風沒有起開,反而低頭摩挲著她的鼻子:「他吻過你嗎?」
舒冬還在掙扎,但被他禁錮著力氣似乎已經用盡了,聽著自己紊亂的呼吸,她抬頭死死地看著他,一個字也沒說。
彷彿被她的憤怒取悅了,宋風笑了笑,低頭吻在她唇上,越來越深。
舒冬眼睛不可思議地失去了焦距。
每次遇見他,事情總會無法控制。
「宋風!」舒冬狠狠推他,卻推不動。
「嗯?」宋風抬頭,不疼不癢地任由她鬧,印象里這好像是第一次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
舒冬冷笑一聲:「放開我。」
並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宋風又撩開了她的衣服:「他摸過你嗎?」
舒冬臉色立刻變了,震驚,害怕,心悸憤怒……她想罵他,喉嚨卻發不出聲音,想推開他,卻又沒有力氣。
然而舒冬的沉默,宋風又變本加厲,還帶著笑:「摸過嗎?」
過了片刻,舒冬掙扎不過,反倒平靜了:「沒有。」
宋風有一瞬間的獃滯,隨著她說出的兩個字,沒再亂來。本以為她會哭,沒想到竟然這麼穩,或者,他好像很少看到驚慌失措的樣子。
真想看看她的心是什麼做的。
舒冬的臉有些蒼白,跟她的心一樣,雖然他沒再亂來,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還是很近。
她安靜地望著他:「為什麼這麼對我?」
宋風一愣,為什麼這麼對她?
他執起她的下巴,彷彿是在思考答案。
「有些人天生就不可能在一起,比如你和俞知逸,而有些人……」宋風凝視著她的臉,竟然看出幾分漂亮,「本就該在一起。」
「比如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