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八月的下午，還是很熱，宋風依舊是被噼里啪啦的鍵盤滑鼠聲吵醒，他摘了眼罩，眯著眼睛往屋子裡看了看……

陳輝坐在第一排，從表情來看玩的是qq炫舞。

而後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了兩個學生，很眼熟，聽陳輝說成績還不錯。

宋風閉上眼睛又眯了一會兒，半個小時後起來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鎮的礦泉水，一口氣吹完了。

從嘴角溢出來點水漬，陽光下有點誘人，他抬手蹭掉，接著朝房間最後面走過去，「咣」的一聲，一個優美的拋物線，空瓶掉進垃圾桶里。

宋風站在那兩個人旁邊：「最後一局。」

正玩著遊戲的男生，白白胖胖的，看到宋風面無表情的臉有點不敢搭話，只小聲說：「我們刷卡了，剛才看你睡覺就沒叫醒你。」

宋風笑了：「什麼玩意兒就刷卡了，成年了嗎？」

很少看見他笑，小胖看得有點入迷，但也不敢反抗：「好的風哥，那就最後一局。」

態度不錯，宋風滿意地摸了摸小胖的臉，轉身回到櫃檯，只是他剛轉身，就發現陳輝坐在旁邊，手裡還拿著他的寶貝遊戲機。

都是兒子，那就縱容一次吧。

宋風坐回椅子里，往外掃了一眼繼續癱著，還很有儀式感地戴上了眼罩。

「如果不是俞知逸，你現在應該在讀大學吧。」

陳輝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其實他並沒有在玩宋老闆的遊戲機，只是無聊看看那些無腦遊戲的存檔，但越看越不是滋味。

每次他往外趕人，陳輝也很不是滋味。

一直以來陳輝都很刻意地不去提那件事，但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就沒忍住。

宋風帶著眼罩，看不出來什麼表情，但嘴角懶散的笑消失了，手臂斜在椅子上，手腕處的脈搏在陽光下靜靜跳動。

「誰知道呢，打架被開除了也說不定。」

還是那副懶懶的語調，宋風摘了眼罩扔在桌子上，從陳輝手裡奪回遊戲機：「我下去動動。」

陳輝：「去吧，去跟對面理髮店的李大爺比比五十米。」

宋風：「有點難度。」

陳輝看著他的背影，然後收回視線，也癱在椅子里……誰知道呢？

但不管怎麼樣都比現在強。

宋老闆的名字在幾所學校里遠近聞名，靠得不止是打架厲害，和打架一樣厲害的，還有成績。

成績很好，特別好，比俞知逸好。

但是折了，俞知逸搞得。

陳輝雖然大大咧咧的整天就知道傻樂，但他經常忍不住想，如果當初沒有俞知逸從中作梗，宋老闆現在該是什麼樣子？

穿著白大褂在實驗室解剖小白鼠？

還是穿著白大褂在實驗室拿著量杯和酒精燈？

「小風來理髮呀？」宋風剛下樓，李大爺就看見他了。

宋風摸著自己的板寸笑了：「今天不剪，還沒長出來呢。」

「好，下次給你剪個不一樣的。」李大爺笑呵呵的。

宋風也笑了笑，網吧那邊現在太陽正曬著，腳挨到地都覺得燙，宋風坐在李大爺店前面。

李大爺的理髮店，面積特別小，而且他只會理平頭寸頭，只要五塊錢，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漲過價。

宋風也就是仗著自己長得好看，可勁兒作。

而比宋風來這裡時間更長的，是舒冬，舒冬的那頭黑髮，要麼自己攔腰剪，要麼來李大爺這裡剪。

除了上歲數的人過來理髮，幾乎看不見年輕人。沒有宋風和舒冬這個顏值還真不敢過來。

宋風拿出遊戲機，今天換了個遊戲，俄羅斯方塊玩得上癮。

紋身店，舒冬在一樓客廳畫手稿，今天下午有兩個客人都是林哥自己去，舒冬沒什麼事。

但一個下午了，舒冬也沒畫出來什麼東西。今天是周四，周六俞知逸就要回來了，但她還沒有想到解決辦法。

她打開手機，在手機銀行里查了另一張卡的餘額。

一萬四。

但只看了一眼，舒冬就退出去了。

這個錢不能動，從小到大，零花錢攢著，給了張阿姨剩下的工資也偷偷攢著，一點都捨不得亂花才有了這筆錢。

這是比她命還重要的東西。

心裡有點亂，舒冬拿著煙出去了。出了門靠在牆邊，沒往老柳樹那邊走，這幾天，她都很刻意地避開他。

和客人從樓上下來，林峰沒看見舒冬，餘光順著窗戶看見她在外面抽煙，他愣了一下，沒說什麼。等把客人送走之後，林峰來到舒冬旁邊，從窗檯的煙盒裡取出一支煙點上。

「今天怎麼了？心不在焉的。」林峰穿著黑色背心大褲衩，低頭看了眼舒冬。

竟然不知道林哥什麼時候站在了旁邊，舒冬一瞬間的愣怔后笑了：「可能是天熱吧。」

熟悉的聲音，讓宋風手指一頓，然而就因為這一瞬間的失神，高速下降的方塊很快堆滿了整個屏幕。

gameover.

既然舒冬不說，林峰也不打算問，畢竟姑娘大了，有點心事很正常。

舒冬心裡猶豫不決，如果說還能有人幫她的話，除了林哥她找不到第二個人，但就是因為林哥對她太好，她不想總麻煩他。

一支煙很快就抽完了，林峰將煙蒂掐滅仍在垃圾桶上，準備回去。

「林哥。」

然而他剛轉身，舒冬就叫住了他，林峰扭頭，就看到舒冬欲言又止的樣子，很少見。

可能天太幹了，舒冬嘴唇有點脫皮：「林哥，能跟你借點錢嗎？」

街的拐角，宋風眉毛微不可查地皺了下，各種形狀的方塊下降得很慢，條形下來正好可以補縫隙，但宋老闆不知道是腦子不在線還是手反應慢，就給滑到了旁邊，接著就是亂七八糟的堆疊。

又一局，gameover.

「需要多少？」林峰低頭看了舒冬兩秒，然後又點了支煙。

「兩千。」舒冬倚著牆看前面那棵老柳樹。

她知道兩千塊錢肯定不夠，省城的房租不知道是鶴城的幾倍，但舒冬不好意思跟林哥要那麼多，這家店一個月能賺多少錢舒冬很清楚，況且林哥現在結婚了，用錢的地方會很多，剩下的她會再想辦法。

林峰拿出手機，二話沒說給舒冬轉了兩千塊錢過去，也不問她用來幹什麼。

「謝謝林哥，下個月還你。」謝謝這兩個字其實挺單薄的，這四年來她欠林哥的太多了，但除了謝謝，舒冬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前幾天不是剛發工資嗎，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在給了她錢之後再問，就只是純粹的擔心了。

她不是喜歡亂花錢的人，也不是愛惹事的人，所以今天借錢，林峰還挺意外的。

舒冬看著前面，具體在看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林哥應該是最了解她的人了，所以沒什麼好隱瞞的。

舒冬：「前幾天，我姨說正宇的外公動手術，從我卡里取了點錢。」

舒冬話剛說完，林峰的火氣就蹭蹭往上漲，卻還是耐著性子問：「取了點還是取完了？」

不得不說，林峰對張月玲和舒健周還是很了解的。

舒冬沒說話，但看到林哥那麼生氣，覺得心裡暖暖的，她笑了笑：「沒事，可能真的著急用錢，老人家的身體重要。」

這些話，舒冬已經說給自己聽了好幾遍，雖然不是她的外公，但事關老人的身體她不會那麼冷漠，或許只要張阿姨換一種做法，不要讓她那麼寒心，可能她會很高興的把錢給出去。

另一側牆角的陰涼里，宋老闆以每局不超過二十秒的速度結束遊戲。

宋風隨意地按著遊戲機，旁邊的對話，好像聽懂了，也好像沒聽懂，對人物關係不清楚，但總之……

她受欺負了。

「多著急用錢？」林峰一口氣憋在胸口，「著急來跟你一個孩子要錢？多少親戚朋友不能借，到底是覺得你的錢不用還是不是？」

林峰說得有點急，主要是這對夫妻的吃相太難看了。

「林哥……」舒冬有點哽咽。

宋風一愣，把遊戲機關了扔進懷裡，他從來沒聽過她用這種語調說話，聽著聲音似乎可以想象到表情……

快哭了吧。

舒冬眼角有點紅，因為林哥對她的好，也因為這麼多年沒能融入那個家庭有點難過。

林峰也意識到是自己太暴躁了，緩了片刻，他又點了根煙：「小冬，其實你可以狠心一點，不管是徹底搬出來，還是去其他城市，跟他們劃清界限吧。」

幾乎沒有猶豫的，舒冬搖了搖頭。因為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答案已經在心裡了。

或許他們對自己很一般，但他們也確實養了她十幾年，如果沒有他們，舒冬不知道自己現在能在哪裡。

林峰注視著舒冬，這姑娘平常看著安安靜靜的，但心裡卻很倔，又單純得很，所以就很容易受欺負。

沒有繼續勸她，林峰讓她在外面緩一會兒，自己先回店裡了。

雖然在陰涼處，但外面空氣也很燥熱，舒冬不想去室內，感覺空氣很悶，她靠著牆，涼涼的觸感能讓心裡靜一點。

「風哥！」

突然的聲音舒冬嚇了一跳，她抬頭，發現陳輝在網吧最後排的窗戶，在叫人，舒冬視線在三樓掃了一眼，沒看見他的影子……

「怎麼了？」

忽然出現的聲音，舒冬錯愕地抬眼，聲音沒有從三樓傳過來，而是從很近的拐角。

他聲音懶懶的，很小，陳輝不可能聽見，但舒冬可以。

陳輝看樓下兩個人的站位，搞不清楚什麼狀況，只管隔空喊話：「你倆躲貓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