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戰而屈
曲府,燈火通明,珠廊玉閣間人來人往,談笑風生,有官府職員,有商業大家,也有世家名門,今夜,此地匯聚了文縣各方勢力,目的便是商討紅月。
偌大的庭院,擺滿了酒席,山珍海味,酒肉皆皆備,橘蔗甘果,味美香甜,側院奇花布錦,瑤草噴香,青翠老柏,百節修篁,盡顯氣派。
前院搭有舞台,燈光璀璨,寬闊明亮,舞女弄姿,長袖飄飄,管弦嘔啞,陣陣不絕,一時間喧囂暢談,熱鬧非凡。
同樣的時刻,同一片天地,曲府內外,一動一靜,一熱一冷。
許灝看著這一切,不禁蹙眉。
酒烈食香,舞曲動人,空氣中瀰漫著醉人的氣息,但他卻始終無法融入。
文縣城外,拄拐趕路,衣衫襤褸的難民歷歷在目,文縣城內,街巷冷清,門戶緊鎖的場景時時浮現。
回首,裴城神色肅然,關鶴沉默不語。
「一日之內,一縣之中,竟氣候不齊。」
許灝沉默良久,最終想起這句話,他不解,為何會是如此,這些人是真有底蘊,不懼強敵,還是另有隱情?
庭院許多人已入席,許灝還看見了曲府門前那名額頭印有蓮花的妖異男子,在不遠處落座,同一旁人把酒言歡。
他準備看下去,三人在侍者的指引下落座,宋均離他們不遠,看到裴城到來,笑道:「諸位,這位是成紀鎮靈司使裴大人。」
「哪個成紀?」
諸人聞言一愣,隨即有人笑道:「莫不是那個邊陲小縣城?」
又有人問道:「宋兄,我聽聞那成紀縣人連肚子都填不飽,修行者更是稀有,不是我不給裴大人面子,只是這窮鄉僻壤的人如何幫助我等?」
裴城面色陰沉,縱然是他脾氣甚好,此時也不禁動怒,但他並未出言,他將目光投向宋均,看他如何處理。
許灝默然不語,對文縣的觀感差到了極致,有愧文縣之名。
宋均略顯尷尬,這人是他請來的,卻讓裴城受了辱,正思考如何緩和局面,上座傳來一道聲音。
上座一綢緞青衣男子開口道:「諸位,如今文縣正值危難,大家需要團結一心,裴司使遠道而來,不可無禮。」
宋均臉色稍緩,此人坐在上座中央,中年模樣,氣色紅潤,是東道主曲家當代家主,曲應物。
曲應物左右兩人氣息沉穩,宛若深潭,一人身材圓碩,一人不言苟笑,這兩人應當是文縣其他兩家家主。
再下面一人神采奕奕,言談舉止頗有政令,應是縣令徐志,再然後便是宋均與一青年,許灝見過,是鎮靈司一員。
最後便是出言取笑成紀的兩人,大腹便便,修為是玄關境,不及其他幾人,應是文縣大商賈。
許灝觀察諸人,暗自推測。
裴城與他們落座最末端,許灝並不關心次序,只是他覺得,這宴會從入門就讓人很不爽。
曲家家主曲應物率先開口,道:「諸位,紅月銷聲匿跡十餘年,如今再度復出,恐有預謀,我認為我們應當以退為進,等待州府支援。」
一旁的夏淵亭皺了皺眉,道:「曲兄,我文縣好歹是江寧州大縣,區區紅月有何懼怕,周圍不知多少人看著我們,尚未全力交戰,焉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道理?」
曲應物沒有回應,而是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周作成。
周作成便是周家家主,只見他面帶笑意,並不言語。
曲夏兩家並不和睦,文縣人盡皆知,他暫時選擇靜觀其變,他並不相信今日宴席只是簡單的會議。
徐志作為朝廷官員,剿除紅月本該義不容辭,但此時卻道:
「夏家主,紅月如今兵精將廣,紫脈青脈合流,大有掃蕩文縣的趨勢,而且我們不知暗中是否還有其他五脈的存在,一昧抵抗不是良策,不如暫避鋒芒,等待支援,你看如何?」
「徐縣令,你身為在編人員,文縣的父母官,大敵當前公然泄氣,這便是你的為官之道?」
夏淵亭聞言面帶怒色,目視徐志大聲質問。
宋均欲言又止,還未言語,曲應物呵呵笑道:「夏家主,恕我直言,如今的文縣力量根本不足以對抗紅月二脈,我們這是保留力量,為以後的反擊做準備,我已派人前往江寧州府,請求援助,我等何不再退一步,稍作等待?」
許灝看著這一幕神色閃爍,這文縣怪不得難民逃離,城池蕭條,不需要敵人出手,內部已經亂作一團,偌大的文縣,竟然難以眾志成城抵禦外敵,說出去不得貽笑四方。
夏淵亭起身拍桌,怒目圓睜,道:「徐志!文縣三分城池已經淪陷,你讓我退?怎麼退!文縣的百姓如何退!」
「據我所知,已有一批百姓出城,逃往成紀靈台二縣,誰願背井離鄉,留下的百姓是相信我們可以保住文縣,我等豈能讓其失望?」
「我夏淵亭絕不同意將文縣城池捐手送給他人!」
夏淵亭態度堅決。
宋均此時開口,道:「夏家主息怒,徐縣令也是為文縣考慮,不如這樣,我們舉手表決,決定是退是戰。」
曲應物與徐志相視一笑,點頭表示同意。
宋均又將目光轉向一旁大腹便便的兩名大商,兩人也笑著點頭。
夏淵亭見狀,冷哼一聲,當即明白了這夥人早已串通一氣,他們知曉自己不會同意,因此並未感知他,今天的商討徒有其名!
宋均緊接著又看向周作成,這名身材圓碩的男人樂呵呵道:「我棄權。」
如今的局面,四方贊同退守等待支援,夏淵亭堅定主戰,周作成中立,宋均還未發表意見,但許灝覺得此人恐怕也是個「勸降派」。
畢竟這提議是他提出了來的,而投票之前結果已經毫無懸念,此舉只是走個流程,宋均估計早已是曲應物一邊的人了。
這宴席結果早已註定,那麼它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許灝心中不禁疑惑。
看向裴城,平靜的面孔下沒有任何錶情,泰山崩於眼前,而面不改色,這也許便是裴司使的厲害之處了吧。
許灝心中讚歎,他又看向關鶴,這傢伙低頭不語,蹙眉沉思,難道他也發覺這宴會不對勁了?
「你在想什麼?」
許灝推了推關鶴,對方抬頭,一臉迷茫,道:「你說什麼?」
他看了看四周,無人顧及他們,推了關鶴一下,剛好掀起了衣袖,許灝見狀一愣,問道:「你的手鐲呢?」
「什麼手…哦放酒樓了,帶著不習慣。」
許灝記得對方手鐲是戴在左手腕,也就是剛才看到的手腕,對方如此解釋,他也沒多想。
隨即許灝將目光轉向宋均。
不知為何,他最終沒問裴城,也許覺得文縣的事情對方沒有資格參與,也許是認為裴城一人已經影響不了大局。
那麼他為何要邀請裴城入宴席?
曲應物見時機差不多了,起身笑道:「諸位,先停一停。」
前庭的舞女撤下,管樂停奏,緩緩離場退去,許灝發現,不知何時,庭院出口已被堵住,角落也出現了許多神色凌冽的男子。
他將目光投向裴城,對方給了他一個不要輕舉妄動的眼色,許灝心中一顫,這是個鴻門宴!
曲應物用來針對與他意見不和的殺人宴!
宴席上的眾人並不知曉剛才的談話內容,此時抬頭看去,見是東道主發話,也都配合,有人道:「曲家主,有話但說無妨。」
曲應物笑道:「諸位都是文縣的精英,有些事情我理當告訴各位,經過剛才的商討,我們決定,暫時保存實力,將城中防線退至銅仁街,戰線太長不利於此戰。」
許灝看過文縣地圖,憑藉強大的記憶力將其記了個七八分,銅仁街將文縣一分為二,曲應物此舉,是要將文縣兩成土地拱手相讓。
宴席上並非人人都懼戰,不乏有熱血正直之人,有人聞言頓時怒道:「曲家主,你說這是你們商討出來的結果?」
「我也是文縣的一份子,你此舉遭人唾棄,還沒打就退縮,這是什麼狗屁決策,我董家不同意!」
「狗賊曲應物,你們打的什麼主意!」
董玉偉一石激起千層浪,當即便有超過半數之人附和,一時間喧鬧聲不斷。
看著不少人的質問怒罵,曲應物毫不在意,臉上笑容更甚,他將這些人全部記下,笑道:「諸位,今日我叫你們來,是通知你們一下,而不是聽你們意見的。」
潛伏在庭院四周的人已經手持冰刃圍了上來,今晚赴宴的人大概五十多人,但此時圍攻他們的人卻有百餘人。
並且只有多半數的人反對曲應物的決策,三十多人對一百多人,如果沒有頂級戰力,是沒有勝算可言的。
夏淵亭起身,目光如炬,掃視四周,臉色大變,盯著曲應物徐志兩人道:「你們這是何意?」
徐志笑道:「夏老哥不必緊張,只是解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你先且看著,這都是為了文縣更好的發展。」
夏淵亭面色一沉,自己心中最壞的猜測要實現了。
曲應物徐志狼狽為奸,掌控大勢,他頓時感覺到深深的無力。
許灝將目光再度投向裴城,只見對方依舊氣定神閑,一副事不關己。
「裴司使是非分明,如今卻不為所動,這是為何?」
但又轉念一想,此處頂尖戰力便是三大世家,縣令徐志以及宋均、裴城二人,此番情景,就算裴城與夏淵亭聯手,也不會另外幾人的對手。
宴席眾人此時也發覺了狀況不妙,董玉偉等人眉頭緊皺,曲應物的心狠手辣出乎他的意料,怒道:「曲應物,你這是公然挑釁鳳楚法王法,你是自尋死路!」
然後又將目光投向宋均,冷聲道:「宋司使,莫非你也被他們買通了?」
宋均是鎮靈司地字使,駐守文縣多年,如果連他都同流合污,那麼這文縣便真的完了。
董玉偉看著對方,宋均笑了笑,沒有說話,見狀,他心如冰窖,比紅月更可恨的,是文縣的上流逆賊!
曲應物看著反抗的眾人,眼中閃過一道狠厲,隨即冷笑道:「諸位酒飽飯足,也該上路了。」
「你在飯里下了毒?!」
有人驚呼。
「下毒?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在場的除了夏家主,你們這些蠢貨有什麼資格讓我下毒。」
曲應物又轉頭笑道:
「夏老兄不必擔心,我對你也沒有下毒,畢竟你我相知多年,我知道你是不會反對我的,更何況,這菜品,你是一口沒吃啊,哈哈哈哈。」
許灝看著上座的曲應物,覺得此人有些變態,著實有點可怕,大敵當前,對自己人出手,這與紅月又有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