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遇

「來，阿姐扶你起來，來這兒坐著。」一雙粗糙卻溫暖的手垂落在虞嬌嬌眼前，輕輕拉起了她冰冷僵硬的手。

女人從後面托起虞嬌嬌，半扶半抱的支撐起她，慢慢移動到一旁的椅子上放下。

虞嬌嬌總算坐到了舒坦的椅子上，連忙對這好心人道謝：「謝謝，謝！？」扭過頭去，卻看到一張傷痕纍纍的臉。

泛紅扭曲的疤痕盤踞了半張臉，而剩下的皮膚又白的透明，看得見一根根發綠的血管。這兩種違和硬生生湊到了一起，生出一種恐怖感。

謝字的尾音變了調，虞嬌嬌壓下了口中的驚呼，語無倫次地道歉：「我，不好意思，我就是……」

聽到虞嬌嬌的驚呼與磕磕巴巴的歉意，女人倉促地抬手，想遮住自己的臉龐：「不不不，是我把你嚇到了。」

虞嬌嬌張了張嘴，剛準備說點什麼彌補自己的失態，視線的余光中走過來一個人，不知為何，視線彷彿被牽引一般，落在來人身上。

逆光中，只能模糊看出稜角分明的臉部輪廓，一種莫名熟悉的感油然而生，心頭微微生出一絲悸動，讓她無法挪開雙眼，更有一種輕微的麻麻感覺爬遍全身。

來人走近了。

鼻樑高挺，濃黑的眉毛下兩眼烏黑有神，薄唇緊抿，彷彿石雕一般。膚色不算白，許是才從太陽下回來，一身舊衣微微敞開，高大的身板堅實有力。

明明已過盛夏，但隨著這人的靠近，彷彿帶來了一股子熱氣，澎湃了空氣，也帶動了虞嬌嬌的心跳加快。

是陽光太刺眼了嗎？虞嬌嬌心中模模糊糊閃過這個念頭。

「阿姐，走吧！」

低啞的嗓音突然響起，劃破了她凝固在來人身上的視線，虞嬌嬌瞬間回神，慌忙扭頭，太丟魚了，怎麼能盯著人家看呢！

回過神來的虞嬌嬌暗罵自己，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剛剛竟有想撲過去的衝動？自己又不是沒見過長得好看的，這人也就普普通通，居然……居然！

為了掩飾尷尬，她清了清嗓子，對身後扶她的女人重新開口道：「謝謝阿姐。」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盛滿了真摯的感激，沒有半分對自己容貌的嫌棄。

許是太久沒有收到如此純粹的好意，於蓮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搖了搖頭，嘴裡念叨著：「沒事兒沒事兒。」

虞嬌嬌神色一動，拉起於蓮的手，緊握道：「阿姐真是好心人，我……我都不知怎麼感謝才好……」

撲閃的大眼睛閃爍著滿滿的謝意，半咬著的嬌唇又似在訴說著委屈，這副模樣讓於蓮心裡一軟，想起了曾經自己被欺辱的日子。

她反握住虞嬌嬌的雙手，溫柔的說道：「嬌嬌，沒事的。」

一邊說著，一邊輕拍著嬌嬌的手背。

感受著手背的溫度，虞嬌嬌心想，或許……這位姐姐可以暫時幫助自己脫離苦海。

「阿姐……」

軟軟糯糯的嗓音，還帶著點點顫音，話語中似有無盡委屈。

「阿姐，我們走吧。」

突然插入的冷漠打斷了虞嬌嬌醞釀的情緒。

還未吐露的話語頓時被噎住，這誰啊？

虞嬌嬌抬眼望向這個破壞自己計劃的男人。

男人眼中的不耐在兩人視線交匯那一刻凝住。

霞光映在虞嬌嬌臉上透出粉盈盈的紅色，襯出明亮的雙眸更加耀眼。許是剛剛自己的話語讓她不快，睫毛微顫，帶著些不滿的神色，小嘴輕嘟，像一朵含苞的桃花，讓人無法挪開視線。

他抬眼，收起眼中的神色，薄唇抿的更緊，看上去多了幾分不耐和不明的焦躁。

虞嬌嬌心有不滿，但看他一副兇巴巴的模樣，也不敢說話。

自己真是瞎眼了！剛剛居然在這男人身上失神了？

收回眼神，虞嬌嬌心中更生氣了，倒也不是氣那男人，而是氣自己。這人態度如此不好，自己竟然還是好想撲上去。

到底為什麼啊？虞嬌嬌，你真沒出息！她暗暗警告自己，搞定眼前這個心善的姐姐最為要緊。

既然她出現在於家祠堂，又以阿姐自居，那必定是與『自己』有血緣關係，若是她能開口帶自己回家，那豈不是就可以脫離於忠建了？

想到這裡，虞嬌嬌用力眨了下眼睛，調整面部肌肉，卯足了勁，用上了最委屈的表情和語氣：「阿姐，求你，我……我不想被三嬸，被她……」

話語雖未盡，但虞嬌嬌不經意間撫摸自己被郝翠紅用力拽過的手腕，通紅的指印浮現在纖弱的腕間，不言而喻。

如何更好的示弱對於慣會撒嬌的虞嬌嬌來說，簡直手到擒來。

看到於蓮眼中滿滿的心疼，虞嬌嬌心中有了點小把握。這於蓮姐姐看起來就是個軟心腸，想必會收留自己吧。

於蓮看著這指印皺眉，嬌嬌的意思她都懂，只是，多養一個人，家裡的進賬卻……

「阿昊？」於蓮斟酌著開口問道：「嬌嬌她……」

「阿姐，別多管閑事。」薄唇輕啟，吐出不近人情的話語。

聽到這兒，虞嬌嬌心中一梗，簡直想跳起來把這男人的嘴縫上！什麼叫多管閑事，這明明是心善的大姐姐拯救路邊擱淺美人魚好吧！

氣死了氣死了！

偷偷抬眼，看到於蓮還在猶豫，虞嬌嬌明白了。這倆人一家的，阿姐雖心善，但決定權卻在這個男人這兒。自己若是想要跟阿姐走，必須得搞定這個冷漠的傢伙！

於是乎，不服輸的虞嬌嬌鬥志重新拉滿，再次探頭，換了個目標示好。

眨巴眨巴的大眼寫滿了『可憐可憐我』這幾個大字，直勾勾地望向男人。額角的軟發垂落在額頭，微微皺起的眉角又添了幾分怯意，怕是讓人多看兩眼就心軟。

但這男人的視線卻故意避開了虞嬌嬌，低垂著眼角，一絲餘光都不分給她。

居然不接招？

但虞嬌嬌怎麼會輕易放棄呢？

一雙蔥白的小手突然拽住了男人的衣角，粉嫩的指尖捏著泛白的舊衣輕輕往下拉了拉，同時也把他刻意移開的視線拉了回來。

「阿昊哥哥，求你了，我吃的很少的，真的很少，等我腿腳好了，我就馬上做活，我會做很多很多事情的。」

杏眼微紅，鼻頭微皺，細軟的祈求又縈繞在耳畔，一瞬間滿滿佔據了男人的所有感官。

莫名的，鄭東昊心裡閃過一個念頭，這次如果不能拒絕掉，後面麻煩就大了。

…………

天邊的雲彩晃晃悠悠，地上的虞嬌嬌也在搖頭晃腦。

又一次坐在驢車上，這次的心情卻是滿滿的得意，就差沒把『勝利』兩字寫在臉上了。

這人看起來那麼難搞，沒想到還挺好說話？虞嬌嬌一邊想著，一邊偷瞄坐在前頭的男人。

寬闊的肩背，挺拔的身形，與搖搖晃晃的驢車有點違和，但不影響虞嬌嬌的竊喜。

迎面吹來了徐徐的微風，夾雜著男人身上的熱氣，竟讓虞嬌嬌有些許心安。

想了想，可能是脫離了那對惡夫妻吧，沒有了自己，三丫頭或許也不會再挨打，等自己腿腳恢復，也可以嘗試著再去幫幫三丫。

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抱好於蓮姐的大腿，啊不，應該是這面冷心善的男人。

於是，虞嬌嬌開口道：「真的好感謝阿姐收留我，阿姐，我會努力掙錢的，然後好好報答阿姐。」停頓兩秒，又繼續說道：「啊，還有阿昊哥哥。」

聽著虞嬌嬌像孩童般的發誓，於蓮有些好笑道：「嬌嬌先好好養好你的腿腳吧，然後啊，再提報答的事！」

「好，謝謝阿姐，以及……阿昊哥哥。」尾音上翹，帶著一絲甜意，逆著風也被帶到了鄭東昊耳畔。

聽到後面虞嬌嬌一口一個脆生生的『阿昊哥哥』，鄭東昊心底劃過一陣酥麻。

這是妖精嗎？這念頭一閃而過，又被否決掉。

一定是前兩天上山太累了，鄭東昊有點懊惱，不然，剛剛自己怎麼就默許了這個妖精跟著上了自家的驢車呢？

於蓮家離於家祠堂有些遠，或者說，她家坐落在村落的邊緣，越走人煙越稀少。

路上，於蓮想著要去知會於忠建一聲，就在半路下了驢車，叮囑鄭東昊帶嬌嬌先回家。

於蓮一走，便只剩虞嬌嬌和鄭東昊了。

一人在前默默趕車，一人在後漫不經心的四處瞅瞅，當然，大部分時間都在瞅前方那人。

感受著背後肆無忌憚的打量，鄭東昊僵硬著把背挺得更直了。

再遠的路也有盡頭，在虞嬌嬌在把鄭東昊的背盯個洞之前，到院落門口了。只是，虞嬌嬌要如何下驢車呢？

先前，是於蓮把嬌嬌背上了驢車，現下，卻只有這一人。

「阿昊……」哥哥二字還沒脫口，鄭東昊就快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結實的後背直愣愣的擺在虞嬌嬌面前。

不想聽她喊哥哥，會熱。

沒想到這男人這麼主動？啊，原來是面冷心熱呀。對鄭東昊有了一個錯誤認知的虞嬌嬌開開心心地往男人背上趴去。

兩人身體相觸的一瞬間，虞嬌嬌腦子裡突然閃過一些奇怪的片段，一瞬間的大量信息湧入讓她腦袋發暈，不由得悶哼了一下，身體發軟。

鄭東昊聽到這莫名的悶哼，僵住了。

看到虞嬌嬌無力垂在自己胸前的手腕上紅腫的指印，心想，莫不是碰到她身上的傷口了？

「怎麼了？」頓了兩秒，他還是開口發問了，語氣比之前柔和了不少。

深深呼了兩口氣，虞嬌嬌壓下腦海中的雜亂，軟軟的開口：「無事，可能……困了吧。」

收到這敷衍的回答，鄭東昊也沒有心思去追問。

喉結滾動，從中壓出了低低地音節：「嗯。」他現在只想來一陣清風，把剛剛虞嬌嬌呼在自己耳邊的氣息帶走。

鄭東昊扛過很多東西，大麻袋裝的糧食，山上打下來的野豬，亦或者做活時厚重的木材，但從未背過這麼軟乎的玩意兒。

跟棉花一樣軟，但又比棉花有彈性，還是暖暖的。鄭東昊一時詞窮，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只是有些口乾舌燥，有點想吃糖。

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變饞，居然想吃小孩兒吃的玩意兒。

他加快步伐，想趕緊把背後這個阿姐撿回來的人兒放下。決定找時間再好好跟阿姐談談，不要隨便亂撿些東西回來養，真麻煩！

虞嬌嬌無力地趴在鄭東昊背上進了院子。

於蓮家是標準的農家院落格局，不大，但勝在整潔。要是往常，虞嬌嬌多半想仔細參觀，但現在的她只想好好整理腦子裡的一堆繁雜的信息。

鄭東昊把虞嬌嬌放在了於蓮的床上，分毫不停留，邁開大步走了出去。

穿過門口時，回頭望了一眼，看到女孩乖乖巧巧躺在床上的模樣，突然意識到，這次阿姐撿回來的，和以往撿回來的貓貓狗狗是大不一樣的。

在阿姐屋門口站定的鄭東昊腦子裡浮現出一個念頭：或許，今後生活將會有很大改變。

但他沒有深想，呼出濁氣，抓緊幹活去了。不管怎樣，填飽肚子才是第一大事。

獨留虞嬌嬌躺在軟乎乎的被褥上，嗅著太陽曬過後陽光的味道，她的意識慢慢飄忽，開始不由自主地讀取那些冗長的信息。

太陽一點點落下，暖意一點點消散，昏沉中，虞嬌嬌想蓋上被褥汲取溫度，奈何被褥被壓在身下無法扯動。迷迷糊糊，她自己摸索著，抬腿、翻身、給自己蓋好被褥，又沉沉睡去。

一牆之隔，無形的牽引，在秋日的斜陽下，開始被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