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沉睡的記憶,遙不可及。似生命的刻度,歷歷在目。
夜,漆黑寂靜,璀璨的繁星漸次布滿整片夜空,如黑色幕布上的畫,但更閃耀靈動。間或有霧氣在閃亮的群星前飄過,讓一切更鮮活。其實夜空不大,被四周高聳的山圍住,顯得高遠深邃,但並非無邊際。這便是我仰望與迷戀十六年年之久的天空。
低凹的小村落被連綿的大山環繞發票,中間的大片平原似的空地供人居住,像個小搖籃,但環境是十分惡劣的,尤其到了冰封十里的寒冬,更是連基本的生活用水也沒有,凜冽的冷風與極低的溫度讓人難挨,媽媽常說村子雖有著我喜歡的靜謐與隔世,然「窮山惡水」與「山清水秀」卻是天然之別。
夏夜的星空是我偏愛的,老舊的教師住宿樓樓頂從中間的樓梯劃分為兩片空地,一邊臨著老街街頭,隔一條窄窄的公路便是村子里的中學。另一邊則挨著空曠寧靜的農田,我們通常在農田這一邊,遠離人煙。我們是指我和另一個小男孩兒,他的父母和我媽媽是多年同事兼好友,也是鄉村老師,大人們周末一起打麻將。這是我媽媽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一打起來可以沒日沒夜,精力無比充沛,空蕩的校園裡充斥著他們搓麻將的聲音和歡樂的談笑聲。而我們一班在學校生長的孩子則有自己的小天地,但頂樓的夜空似乎只有我們兩個常來看,其他孩子周末也要早睡,而我媽媽對我的管理向來非常寬鬆,讓我擁有了快樂自由的童年。樓頂有三面圍欄一面牆,成長方形,圍欄有一個半人寬。我和低一年級的弟弟便一人躺一邊,仰望著星空,一看就是大半夜。在變幻莫測、星雲交替的夜空下可以一句話也不說,但也不尷尬。其實我們白天和其他孩子一起的時候非常鬧騰,但在夜空下,又異常安靜。
小山村的夜格外寂靜,似乎所有人的活動都局限在室內,夜空也極其清澈,因為除了不大的主街上零星亮著幾顆瓦數不大的路燈和各家不強的燈光外,便只剩星光。
村子的主街是一條l型公路,臨街分佈著一些雜貨店鋪,因為人口不多,這些商鋪的主人也都是看著我們長大的非常熟悉的大人,並沒有什麼新鮮感。路的盡頭便是小學和初中,中間只隔著這條窄窄的公路。農田被l型公路圍在裡面,大片的,中間被一條更細更窄的十字小路分割開來。延伸出的長長的泥巴小路沿著小學院牆一直通到主街,小路靠河,長年乾涸無水,這是個極度缺水的地方,冬天的水需要去很遠的山上一旦一旦挑回來。
我從小跟著媽媽居住在她所任教的小學,這裡是村裡最大的一所小學,主校門面臨主街快到盡頭的地方,兩面巨大的鐵欄杆作為校門,中間有很大空隙,清楚的看得見裡面,但鎖上之後進不來哪怕個頭嬌小的孩子,兩扇鐵門氣派的鑲嵌在院牆中間。從主校門往下大概有四十步很陡的樓梯,兩邊是大片梯形花園,也屬於學生們的勞動區,中間是一大片長方形操場,籃球場和乒乓球桌分佈在兩邊,靠乒乓球台那邊有兩個階梯高的升旗台,每周一升旗的地方,旗台兩邊就是一大棟教學樓和教師宿舍,他們隔著操場相對而立,教學樓左邊是食堂,而學生宿舍在食堂樓上,很多大山更遠處的孩子需要住宿。食堂旁邊教學樓後面有一個圓形月亮門,裡面是後花園,有花卉和噴泉,我們經常爬在月亮門上面的牆頭吃飯。而從花園另一頭出去便是公廁,教師宿舍也是沒有廁所的,都得穿過整個操場到這來。旗台後方下一個陡陡的大台階便是幼兒園了,我們經常在放學后跑到小孩子的搖籃和滑梯玩耍。教師宿舍右後方還有一個側門,陳設材料和前門無異,這大概就是學校的整體布局了。
對於其他學生來說,這是上學八小時的學校,對我我們幾個為數不多的教師子女,這是學習以內和學習之外的幾乎全部生活場所,因為我們只在周末才會出校門去山野間玩耍,其餘時間都在這單純的活動,卻也樂在其中。我一直覺得這是媽媽給我鑄造的成長花園,像個城堡,承載了我那個時代對於童年的一切幻想與希冀,彷彿與世隔絕,但我卻也分外享受,汲取了最純真的養分。這養分,足夠漫長的一生來消耗。
在我的印象中,我的媽媽是整個學校最好看最有氣質的老師,也是小山村最美麗最有韻味的女人。其實不止我這樣說,她身材高挑,打扮時髦,愛穿高跟鞋、長風衣、乾淨的有質感的襯衣;她不用化妝品,但皮膚白皙沒有瑕疵;她沒有香水,但洗髮水的香味兒和香皂味道在她走過的空氣中都清香宜人;頭髮烏黑,脖頸傾長。毫無疑問我愛她,但,我更怕她。他在學習和習慣上對我非常嚴格。小時候印象最深刻的是她高跟鞋上樓的聲音,我家住在二樓最邊上的宿舍,她從樓下回來會經過一個急轉樓梯和一個長廊。我常在作業時間偷看電視,每每聽到她「咚咚咚……」高跟鞋的聲音,我便驚魂似的從沙發上彈起來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去關掉電視機,鎮定地拿起筆寫作業,彷彿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只是劇烈活動加之過度緊張造成的粗重呼吸提醒著我剛發生的一切。要問我如何分辨她高跟鞋的身音,那是專屬於她的節奏和力度,不緩不急、間隔相等、常年如此、清晰好辨。當然我所描繪的是她年輕時的樣子,如今她已多年不穿高跟鞋了。
若論教學能力,她可是骨幹教師,印象中都是在操場上透過玻璃窗看她在講台上意氣風發的樣子,在黑板上寫漂亮板書的樣子,燭光下用紅筆批改試卷的樣子,遇到學生寫的好的文章或句子,她會很得意得與我分享,記憶中年輕的她總閃著耀眼的光,需得仰望。
她很明確自己要做和不做的事,果敢自信。比如她明確在我的學習生涯她不會當我的班主任或者任課老師,但她拜託非常優秀的班主任和老師帶我教導我,以至於對我以後的人生都有非常有力的引導,而她大部分只做好母親的角色。
由於我家相對寬鬆的管理和自由的空間,成了孩子們歡樂的王國,熱鬧非凡。課餘時間一班要好的同學成群結隊擠進我家看電視是常態,從小到大我是劇迷無疑。在沒有網路的時代,周末和寒暑假半夜檔的電視劇我也是要追的,經常凌晨爬到媽媽的被窩,她早已進入夢鄉。一次周一的升旗儀式被我忘在腦後,電視看到一半聽到外面國歌奏樂,才慌忙跑下樓去,站在旗台上那個空缺的旗手位置。之所以如此劇迷,我想是因為我過於夢幻的原因,很多現實中不能實現的夢在電視里彷彿可以親歷,而我像是個在夢中不願醒來的貓,想要歷經各種稀奇古怪或是唯美離奇。而小夥伴兒在我家的活動可不單單是追劇這麼單一,我們會玩各種好笑遊戲,會在月亮船上談心,會分享各自的經歷訴說對未來的期望……
當寒風吹落最後一片掙扎的樹葉,只剩光禿禿的樹榦時,田野由一片翠綠轉至金黃再到光禿一片露水結成冰晶似的霜,走廊的屋檐上由於長期滴水結成一條條堅硬的冰錐,我們穿上厚厚的棉服,戴上帽子手套,迎接冬日的到來。冬天的冷得刺骨,除卻上學,大部分時間大家都各自在自家火爐邊圍著,那時的火爐是燒的煤塊,整個烤火的房屋非常暖和我喜歡一邊享受火爐的溫暖,一邊看著喜歡的電視節目,當然還有媽媽的美食做伴,她喜歡做炕土豆之類的大鍋熱在火爐上邊熱邊吃,一兩個小時耗在這過程也不嫌多。這樣的火爐需要隨時照看需要大火時加大煤塊,晚上睡覺時需得倒入適量煤屑掩著。這些煤放在一樓樓梯間的空屋子裡,每次媽媽會拿了鑰匙和小桶下去加煤塊,提上滿滿一桶放在門口房門後備用。若稍沒照看好忘了加煤,爐子熄滅了再重新發起來就會非常費勁。如果遇到天氣太差倒風從煙囪里灌進,那就更糟了,爐子不會暖和不說,煤煙會一個勁往屋裡灌嗆得人無法呼吸。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溫暖可愛的。每到晚上,如果老師們沒有一起打麻將,媽媽就愛在爐子中間燒上各種美食,瓜子、花生、板栗、紅薯、火腿腸……噴香的食物引得孩子們都愛來我家圍著媽媽批改作業,一邊享受美食,那一顆昏黃的小瓦燈泡如今想來也依然是非常溫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