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回家

三天後，學校年會在食堂舉行，長方形的矮餐桌全被撤走了，換上的是酒店式大圓桌，一桌十椅，六排七列，每張桌子都鋪上了紅布，擺了碗筷、酒水、紙巾。桌椅方陣的正前方搭起了舞台，舞台兩側有帷幕，上邊有橫幅，下邊有氣球。十一點鐘，年會正式開始，在這五百平米的大廳里，四百多號人談笑風生，享受著比平時好吃好看了不知多少倍的菜肴，加上年輕教師的節目，微信搶紅包等活動，現場喜慶又熱鬧，頗有一番過年的景象。

蘇世橫知道，在這種場合，每個人都該盡情歡樂，不該做破壞氣氛的事，或者說破壞氣氛的話。然而，有件事一直縈繞在他心頭，那就是成績分析會什麼時候開，這次十校聯考他比第一次月考表現還差，挨批鬥是肯定的，他想知道開會的時間，不然心裡總是不自在。做了一陣思想鬥爭后，他輕聲問了章老師，章老師答道：「下學期開學才會開，每年都這樣，過了今天就放寒假了。」聽了這句話，蘇世橫的心頓時變得暢快明朗，朱笑也是，他倆都希望下學期再開會，這下如願以償了。

第二天，蘇世橫迫不及待地回老家，上次回去還是國慶假期，三個月又過去了，他太想念老家的風土人情了。他穿了一身西裝，這是爸媽的要求，昨晚他給爸媽打電話，說自己明天回家，爸媽就讓他穿新衣服，穿好看一點，從市裡回去的，不能在鄉里丟門面，他笑爸媽庸俗，太注重外在，但為了爸媽高興，他還是照辦了。他拖著一個小行李箱，從租住的小區走到了公交車站，一邊玩手機，一邊等車。

不一會兒，蘇世橫收到了一條微信消息，是朱笑發給他的，他點開聊天框，竟然看見一張自己在等車的照片，驚喜的他，立刻抬起頭左右張望，但他沒有看到朱笑。他在聊天框回復道：「你在哪啊？怎麼沒看見你？」

「我開著車，紅綠燈這邊。」

蘇世橫朝紅綠燈看過去，那邊果然停了一輛車，一隻手還從車窗里舉了出來。他快步走了過去，見到了朱笑。他笑道：「你開車去哪？也回家嗎？」

朱笑說：「對啊，你都回家了，我一個人在這邊也不好玩，回去算了。」

「可以，回家過年，下學期再一起玩。」

「嗯，我在帥帥等你，或者如風。」

二人都笑出了聲，「帥帥」和「網事如風」算是和他們結下了不解之緣了。

蘇世橫又問：「你開車回去要多久？」

「不堵車的話，半個小時。」

「那很近啊，真羨慕你這個本地人，我回家要大半天。」

朱笑直擺手：「我可不是本地人，我樂山的，只不過爸媽在成都買了房。」

蘇世橫輕輕一笑，「有房子還不算本地人啊？啊，二代？」

朱笑白眼道：「那可不是我的房子，房產證上沒有我的名字。」

「嗐，你爸媽的，總會是你的。話說這兩年房價漲得好快啊，我還打算在成都定居，但照現在的工資水平，我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能付得起首付。」

「是啊，16年之前還好，16年之後成都房價就噌噌噌地往上漲了。說實話，現在不靠父母買得起房的年輕人沒有幾個，炒房太厲害了。」

「唉，你還好，在成都已經有房子了，不用考慮買房的事。」

「怎麼不用，說到底那是爸媽的房子，我自己也得買一套，不然哪個女孩願意跟我結婚？」

蘇世橫忍不住笑，「確實，現在談結婚，總離不開房子車子。」

「嗯，世道艱難。」

「知足吧，你家在成都有房有車，我一無所有，才是真的艱難，遇到喜歡的女孩都畏畏縮縮的。」

「是哦，你和黎娟還沒確定關係嗎？」

「沒，我總覺得給不了她幸福。那首歌唱的好，有一套房子之後，才能去愛別人。」

「房子會有的，你現在有正式單位，遲早的事。」

「可她已經二十五歲了，等我有房子，得等到什麼時候啊，女生的青春那麼寶貴，我怕耽誤了她。」

朱笑感嘆道：「唉，二十來歲，女生最美好的年紀，卻是男生最卑微的年紀。勇敢點吧少年，你已經比大多數同齡人都要優秀了，考上了名校，考進了正式單位，典型的寒門貴子，你看看你鄉里有幾個考上大學的。」

「對啊，所以我說要知足嘛。」

二人都微笑了，「知足常樂」是世間最深奧也最簡單的學問。

朱笑又說：「上車吧，我送你去車站。」

蘇世橫說：「順路嗎？別浪費油錢。」

「油錢能有多少，情誼無價。」

「行吧，話雖然很官方，但還是令人感動。」

蘇世橫上了車，坐在副駕駛座。朱笑隨即發動車子，朝高鐵站開了去。

四十分鐘后，朱笑把車開到了高鐵站北廣場，停在了馬路邊。蘇世橫下了車，先去後備箱拿了行李，然後返回副駕駛車窗和朱笑道別。二人互相祝了新年快樂，約好了一個月後依舊在帥帥網咖會合，隨後朱笑便開車走了，蘇世橫也拉上行李箱去了檢票口。沒有煽情的話，男生之間的離別經常這樣乾脆利落。

正值寒假，廣場上有很多背著書包、拉著行李箱的學生，看到他們，蘇世橫不禁想起了不久前也還在上大學的自己，每到寒暑假，他就和這些學生一樣，帶著書包和行李箱，來到火車站，趕回家的火車。他現在雖然不是學生了，但又當上了老師，寒暑假依然沒有離開他，不出意外的話，甚至會與他終身相伴。他排了二十分鐘的隊，進了候車大廳，在大廳里又等了半個小時，終於坐上了高鐵。

每次坐火車，蘇世橫都會選擇窗邊的座位，他喜歡坐在窗邊，安靜欣賞窗外的風景。當初他在北京上學，第一個寒假回家時，為了省錢，他沒坐飛機，沒坐高鐵，坐了k字母打頭的普通列車，買的還是坐票，從北京到他老家，「普列」要開三十個小時，他就在窗邊坐了三十個小時，身體上可是遭了大罪，但幸好在心和眼睛里得到了彌補，從北京到四川，鐵路沿線三千里的風光，他永生難忘。之後的寒暑假，回家他依然坐「k」字車，但沒有再買坐票了，因為坐三十個小時真的很難受，他買起了卧鋪票，而且必須是下鋪，因為下鋪空間最大，窗邊的視野最開闊。

這次回家，他依然坐在窗邊，從成都到老家城區，坐高鐵只需要二十分鐘，他看風景入了神，彷彿一眨眼就到站了。這是他參加工作后第二次回老家，第一次是國慶節的時候，和上次相比，這次他感覺更愜意、更悠然了，一是因為經歷過挫折，從谷底爬了出來，心態沉穩了許多；二是因為又過了三個月，錢也掙得更多了，工資卡餘額早在十一月底就破了五位數，他是個非常節儉的人，除了給食堂就餐卡充值，去網吧玩遊戲，以及周末下館子改善伙食，他極少花錢，對於打工人來說，看到工資卡的錢越來越多是最快樂的事。

在老家城區，他又換乘了鄉鎮巴士，經過一個小時的顛簸回到了鄉里。在那條最熟悉的街道上，他給父親打了電話，讓父親騎摩托車到街口接他，就和以前一樣。路過農信銀行的時候，他忽然有了個想法：「快過年了，以前都是爸媽給自己發紅包，現在自己掙錢了，不如也給爸媽包兩個大紅包，他們一定會很高興。」於是他拿出手機，將工資卡里的錢轉了兩千到農信銀行里，這是鄉里唯一的銀行，他進農信銀行取了錢，把錢裝進了錢包。之後，他又去超市買了兩個長條形的紅包，並把紅包藏進了行李箱，他準備在除夕夜給爸媽一個驚喜。

蘇世橫走在街上，有很多人跟他打招呼，他都微笑著回應，其實他並不認識那些人，只知道都是鄉里鄉親。他在鄉里很出名，那年全鄉有兩個人考上重點大學，他是其中之一，初中母校為了彰顯自己的教育能力，給他做了喜報、橫幅，在校門口宣傳了他大半年，加上學校位於全鄉的中心地段，沒過幾天，蘇世橫這個名字就變得家喻戶曉了。

鄉里的街道不長，不到十分鐘他就走到了盡頭，每次從遠方回家，他都在街口等父親來接他，從村社進鄉里只有這一條路，過會兒父親來了，一眼就看見他了。街口還有個小超市，蘇世橫一家經常去照顧生意，時間久了，和店主也熟識了。店主看見蘇世橫，上前微笑道：「哎喲，大學生回來啦。」

蘇世橫對店主笑了笑，只答了一個「嗯」。鄉親們總是喊他「大學生」，他也總是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麼。

店主將一張木板凳拖到了蘇世橫身前，說：「又在等你爸媽吧，來，坐。」

蘇世橫搖了搖手，「不用了，紅英嬢嬢，今天坐車坐了好久，我站一會兒。」

「誒，坐又不會累。快坐吧，你不是嫌棄這木頭板凳吧？」

「沒有沒有。」蘇世橫推辭不過，只好坐下了。

紅英嬢嬢又問：「你還是一個人回來的啊？女朋友呢？」

蘇世橫笑了，每次回家，父母和鄉親們都會問他這個問題，唉，沒辦法，長大了，長輩們都愛替他操心這件事。他說：「我還沒有女朋友。」

「你這麼優秀，居然還沒有女朋友？眼光太高了吧。」

「沒有，我想先掙錢，談戀愛要花錢嘛。」

「是要花錢，不過你也老大不小了，先談著唄，一邊談一邊掙錢，不衝突。」

蘇世橫不知道怎麼反駁，想了想說：「嗯，還是得看緣分吧。」

紅英嬢嬢笑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啊？要不紅英嬢嬢給你介紹幾個？鄉里年輕漂亮的女孩不少，一說是你這個大學生，誰會不願意啊。」她停頓了兩秒，接著說：「噢，算了，鄉里的女孩怕你現在看不上咯。」

蘇世橫忙說：「怎麼會，我也是鄉里的，哪有資格看不上別人啊。」

「那我幫你物色物色。」

「不用了紅英嬢嬢，我自己再努努力吧。」蘇世橫心裡住著一個黎娟呢。

「也好，最好就在單位上找一個，工作在一起，約會都很方便。」

「嗯，我爭取明年帶一個回來。」

「好啊，這話我替你爸媽記下了，別忘了哈。」

蘇世橫見有客人進了超市，說：「行了嬢嬢，快去做生意了，別管我。」

「好，不管你，你們大學生都很有想法。」紅英嬢嬢笑了，又說：「我閨女在裡邊，我再休息會兒。」

「她才七、八歲吧？她知道每樣東西賣多少錢嗎？」

「知道一些，我就在這，不知道她會問我嘛。」

「可以可以，從小培養她做生意，將來繼承家業。」

「繼承什麼家業噢，要像你這樣讀書厲害才好，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

「一定可以的。」

不一會兒，蘇世橫的爸爸、媽媽、妹妹都來接他了，爸爸媽媽各騎了一輛車，妹妹被媽媽的車載著。蘇世橫笑道：「怎麼都來了？」爸爸說：「你妹念你念了一天了，聽說你到了街上，吵著鬧著要來接你，我一輛車又坐不下三個人，你媽就一起來了。」妹妹笑嘻嘻地喊了一聲：「哥哥。」媽媽回過頭說：「屋裡那麼暖和，非要出來。」

世間最美是團圓，蘇世橫體會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喜悅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