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師父，我回來了

「是嗎？」

聽完徐楓的話，姬長明微微蹙眉，端起茶碗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此時的徐楓正端坐於下首，目光灼灼地望著面前這位即便一身素服，卻依舊風采卓然的流雲山莊莊主，一臉恭敬之色。

原來在感覺自己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之後，徐楓便琢磨著是時候該回方斗山一趟了，今天姬長明正好在莊子里沒出去，他便早早地尋了過來，正式跟對方辭行。

「現在方斗山那邊情況不明，說不準還有人在那裡守株待兔，就等著你回去自投羅網呢，你可要想清楚了。」

姬長明沒有著急回答，將手裡的茶碗慢慢放回案上，略作沉吟，這才轉頭一臉關切地看著徐楓道。

「我想清楚了，師父待我恩重如山，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回去這一趟，替師父抬棺填土，盡我一個門下弟子的本分。」

徐楓語氣堅定，一臉誠懇，一番話說得還算是出自真心，連一旁跟過來只是想湊個熱鬧的姬若芷見了都不禁微微動容，顯然是沒想到這個弔兒郎當的登徒子居然還有如此正兒八經的一面。

姬長明聞言，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檀木桌案，發出篤篤的聲響，稍作思索，便點了點頭。

「那好吧，我給你安排幾個人，路上也好有個照應，你速去速回便是，最近江湖上不太平，不要在外過多逗留......」

姬長明絮絮叨叨說到一半，似是覺得自己有些婆媽，便停了下來，有些尷尬得咳嗽了一聲，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徐楓本想婉言謝絕，但是轉念一想，人家白送的保鏢，不要白不要，路上有人說說話也不錯，便點頭應承下來。

「多謝莊主！」

「哎，都說了多少遍了，叫我師叔即可，何必如此見外？」

姬長明故作惱怒地瞪了他一眼，顯然是對他表現出的生分有些不滿。

「是，師叔！」

徐楓趕忙改口。

倒不是他故意要這麼生分，實在是姬長明事務繁忙，很少在莊子里，彼此見面的機會並不多，難免不夠熟絡，加上又是寄人籬下的，心裡有幾分疏離感也是很正常的。

當然，這也與他前世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經驗有關，在與對方不是很熟的時候，對方一開始表示親近，很可能只是客氣客氣，他要是真得寸進尺，那必然是混不下去的，保持必要的距離感與敬畏感，是尊重別人，也是保護自己。

姬長明見徐楓如此上道，臉上那裝出來的一點怒色頓時煙消雲散，哈哈一笑，朝一旁靜候著的德叔招了招手，低聲吩咐了幾句。

安排好之後，徐楓便跟在德叔的身後出了書房，去做出行前的最後準備。

「爹爹，我也走咯！」

一旁的姬若芷眼珠子滴流一轉，不知又在打什麼鬼主意，見徐楓已經遠去，便也朝姬長明打了聲招呼，便蹦蹦跳跳地跟了出去。

書房裡只剩自己一個人，姬長明悠悠然坐回太師椅上，端起茶碗，輕輕地撇了撇茶沫子，卻是不喝，只是閉眼嗅著那裊裊的茶香，如痴如醉。

不知何時，一道身著漆黑勁裝，黑布蒙面的身影出現在了他身後的陰影處，恭恭敬敬地跪在那裡，一動不動，宛如一尊黑崗岩雕成的石像。

姬長明撇過頭，似是早就知道有個人在那兒，一點也不驚訝，唇瓣翕合，不知說了些什麼。

聽清莊主的吩咐之後，那道黑影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即立刻起身，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了陰暗處，彷彿從未來過似的。

徐楓正在自己的房間收拾東西，一個俏麗的身影便從門口竄了進來，帶起一陣香風。

「你這次要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正是我們的姬家二小姐，小美女姬若芷。

最近小丫頭有事沒事就往他這邊鑽，徐楓已經習慣了對方的一驚一乍，只回頭看了一眼，便自顧自地繼續收拾。

「不知道誒，估計怎麼也得十天半個月，回不回來還不一定，到時候再說吧。」

徐楓一邊說著話，一邊將那柄太阿劍插回劍鞘，用牛皮繩緊緊地綁在腰帶上。

「哦，這樣啊.....」

姬若芷撅了噘嘴，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

畢竟兩人也相處了不短的日子，即便拋開那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情愫不談，兩人也已經算是十分親近的朋友，現在朋友即將遠行，歸期不定，小丫頭有些不舍也是再正常不過。

「怎麼，捨不得我啊？」

徐楓歪頭看去，見小丫頭那嘴兒嘟得跟塘里等著餵食兒的三色錦似的，忍不住出言調侃道。

「哼！你想得美，我是在想你之前跟我講的那個名叫石頭記的話本故事，你才講到王熙鳳毒設相思局，那賈瑞赴約之後到底如何你還沒說哩！」

姬若芷雙手插腰，兀自嘴硬著，卻不知兩抹紅霞已經悄悄欺上雙鬢，將她那彎彎繞繞的小女兒心思暴露無遺。

原來之前徐楓跟姬若芷聊天，在感慨流雲山莊別具匠心的園林景觀之時無意間提到了《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典故，在姬若芷的一再追問之下，徐楓便挑了書中兩個他還記得比較清楚的片段跟對方顯擺了一下。

這一顯擺不要緊，《紅樓夢》對於少女的殺傷力那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姬若芷這種生於名門世家，肚子里還有二兩墨水的千金小姐，那威力簡直就是核武器級別的，直把小姑娘迷得是茶不思，飯不想，這也是這段時間她有事沒事就往徐楓這裡跑的最重要的一個原因。

她的這番解釋其實倒也還算是站得住腳，只是配合她此時粉面含羞的神情，很難對對方造成說服力就是了。

「這樣啊？那還是等我回來再說吧，德叔還等著我呢，我可沒時間在這跟你磨嘰。」

徐楓嘴角微微一勾，也不揭穿，板起臉一本正經地道。

「你......」

姬若芷似要爭辯，話到嘴邊卻又怎麼也組織不成語句，只好悻悻地住了嘴。

「乖，等我回來！」

徐楓的東西本來就不多，三兩下就收拾妥當，確認沒有什麼東西遺漏之後，便抬手在姬若芷的小腦瓜上輕輕地揉了揉，小丫頭揮掌就要打，又被早有預料的他輕鬆閃過，臉上滿是洋洋得意。

「我遲早有一天要一劍刺死你！」

今天出來沒有帶著吹雪，姬若芷有些後悔了，只能看著徐楓那張可惡的笑臉無能狂怒。

「那我等著，加油！」

徐楓哈哈一笑，朝對方揮了揮拳頭，表示鼓勵。

「滾！」

小丫頭快要抓狂了。

「好嘞！」

徐楓見對方就跟一個臌脹到了極致馬上就要爆炸的氣球似的，生怕真把小姑娘氣出個好歹，不敢再逗人家，朝對方抱了抱拳，趕緊轉身一溜煙兒地跑了。

當看到坐在馬背上那個英姿颯爽的美麗身影之時，徐楓猛然有些恍惚，彷彿又回到了他剛剛來這個世界的那個時候，一些不太美好的記憶霎時浮上心頭。

沒錯，正是姬長明的長女，流雲山莊的大小姐，姬採薇姬大女俠。

那俏麗的面容上，要是能不帶著那一絲若有似無，似乎暗含深意的笑容的話，徐楓一定會很開心能再一次與美人相伴同游江湖。

介娘們兒可不想好人吶！

徐楓心中哀嘆，不過這也怪不到姬長明頭上，人家長輩可是一片好心，哪裡又能料到兩位年輕人相識的過程其實並不是那麼美妙？

姬採薇常年行走江湖，待人接物，經驗老道，一身本事更是十分硬扎，再加上之前已經有了一趟護送的經驗，因而這次安排她來給徐楓保駕護航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走吧，時候也不早了。」

姬採薇朝徐楓努了努嘴，示意他趕緊上馬趕路。

雖然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但是徐楓還是選擇相信對方的職業操守，翻身上馬，與德叔拱手道別之後，一行人便撥轉馬頭，向山下行去。

因為心境的不同，徐楓這次不再走馬觀花，而是終於有心情開始仔細欣賞起石門山的自然風光來。

不過不知道是因為心裡作用還是什麼原因，自從離開石門山的地界之後，徐楓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暗中窺視著自己，靜下心來仔細觀察，卻又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這也讓他心裡的那點興奮逐漸冷卻，本來還算輕鬆愉快的旅程也在不知不覺中蒙上一層陰影。

他仔細觀察過姬採薇的反應，按照常理來說，姬採薇修為高他幾近兩個境界，要是真有什麼危險，也必然是人家先感覺到，但是看人家那副穩如泰山、閑庭信步的架勢，顯然不像是預感到有危險的樣子。

因為沒有確切的證據，徐楓也不敢貿然提出自己的想法，只是默默地跟在姬採薇的屁股後面，他也想明白了，反正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他慌個屁。

這次出來帶的人就沒有上次那麼多了，不過質量顯然要比上次高不少，個個龍精虎猛，虎視鷹揚，再配上隴西牧場出產的戰馬級良駒，一行人行進的速度非常快，第四天晌午，他們便來到了方斗山的地界。

一路上那種奇怪的危機感一直沒有應驗，徐楓心裡也是暗自舒了一口氣，暗道應該是自己多心了。

畢竟這一世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徐楓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不過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很清楚，他這次並不是來故地重遊的。

方斗山說是山，其實充其量也就是個高一點的山包，因為形似倒扣過來的米斗而得名。

眾人將馬留在山下，留下一人看管，其餘人便一起沿著石階上了方斗山，來到了山頂上這座佔地不到十畝的院子，與那些動輒幾十上百畝的大門派相比，難免顯得有些寒酸。

雖然離開這裡滿打滿算也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但是看著眼前這片斷壁殘垣，徐楓還是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一方面是因為再世為人，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個地方已經被一把大火燒得面目全非，早不是當初記憶中的樣子。

看著大門上已經被熏得幾乎看不清字跡的牌匾，徐楓忍不住輕聲一嘆。

「師父，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