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江山如故，英雄卻遲暮

洛世堯隨陽鋒一起向天樞峰後山飛去。

路上，陽鋒神色凝重，問出了他最擔心的問題：「你給師兄說實話，以你目前掌握到的線索，陽鐵到底有沒有參與燕州的事？」

「有這種可能。」洛世堯實事求是，沒有確鑿證據，他是不會胡亂指摘的。

見洛世堯並不是十分肯定，陽鋒微微鬆了口氣。

不時，二人走進了天樞峰後山的宗門禁地，沿著烏金峽一直往上，直到聽見「嘩嘩」的流水聲。

從聲音可以推斷出，前面有個瀑布。

陽鋒朝著瀑布的方向揖手道：「弟子陽鋒和小師弟有事拜見師尊。」聲音不大，卻極具穿透力。

不時，裡面傳來銘玉略顯蒼老的聲音：「進來吧。」

二人拐過一塊巨石，便看見峽邊開闊的石台上，仙風道骨的銘玉正等著他們。

洛世堯三兩步跨到銘玉跟前，揖手深拜，悲切道：「請師尊為弟子做主！」

見狀，陽鋒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

銘玉老頭看著洛世堯笑容慈愛，將他扶起，溫和道：「不急，你慢慢說。」

「陽鐵要殺我……」

便從清靈谷遇刺開始講起，說到金祥夜闖他的房間欲圖謀不軌，最後被他擒住，然後招供了陽鐵。

又從燕州劉士林記憶中看到的黑袍人講到羊山鎮和昨夜自己的兩次遇襲，陽鐵兩次都借故不在。

最後講到自己對陽鐵的懷疑，以及今夜打算利用陽鐵誘捕黑袍人的計劃。

銘玉一直站在旁邊仔細聽著洛世堯的敘述，眼中多有沉吟，但一直沒有打斷詢問。

直到他全部講完，才轉頭看了眼陽鋒，見他沒有什麼異議，臉色才稍顯凝重，沉聲道：「陽鋒，你現在馬上將陽鐵收押，做好今晚禦敵的準備。

記得多與子素仙尊溝通，所有的部署都要以她為主。」

「諾。」

陽鋒不禁心生疑惑：以子素仙尊為主？師尊的意思是他不參加今晚的行動？

稍稍遲疑，確定師尊沒有什麼要補充的，才轉身離開。

正當洛世堯考慮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走了的時候，卻被銘玉叫住：「陽欽，你陪為師走一走吧。」

說著向瀑布跟前走去，洛世堯立即跟了上去。

「說一說吧，你既早已抓住金祥，為何直到今日才揭發陽鐵？」銘玉的聲音蒼老而低沉，聽不出喜怒。

洛世堯未做絲毫猶豫，道：「因為弟子當時初入宗門不久，又不清楚陽鐵的動機，更不知道宗門內是不是還有其他人想害弟子。」

這種時候說謊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他相信以銘玉的位格，不會與他計較這些。

果然，老頭邊走邊撫須點頭，似乎很滿意洛世堯的坦誠，笑著問道：「你是不是也懷疑過為師？」

洛世堯馬上揖手深拜，「弟子不敢！」

他當然懷疑過銘玉，即使是現在，他對銘玉也沒有百分之百放下戒心。

銘玉轉身笑著扶住洛世堯，「直到現在，你也沒有完全打消對為師的懷疑，對不對？」

「弟子惶恐！」

銘玉再次扶住洛世堯，似乎有些生氣：「一驚一乍的，好好說話。」

「弟子真的沒有。」

銘玉沒有再理會他，邊走邊說道：「你我雖為師徒，相處的時間卻不長，你心思縝密又……」銘玉說著看了眼洛世堯，笑道：「又多疑，怎可能沒懷疑過為師。

不過你既然沒有跑，今日還敢來見為師，說明你還是相信為師多一點，最起碼不認為為師會加害你。」

洛世堯心頭微凜，銘玉不愧是活了四百多年的老妖怪，說的全中。

恭敬地跟在他身後沒有再做反駁。

此時，二人已沿著瀑布旁的石階，爬到了一處十餘丈高的石台上，石台的另一側是萬頃懸崖。

放眼望去，層層疊疊的險峰雲海盡收眼底，讓人心頭不自覺升起一股「一覽眾山小」的豪邁之感。

老頭站在崖邊良久，突然緩緩嘆息道：「你的歲月還長著哩，等你活到為師這個歲數就會知道，所有的困惑和鬱結就像是這山間的雲霧，總是會被時間撥開的。」

老頭滄桑低沉的聲音中有一種瞭然無掛的通透，眼中閃爍著渾濁的光芒，洛世堯突然覺得銘玉似一下子老了幾百歲。

雖然他本就有幾百歲了。

師尊的意思是讓我不要跟陽鐵計較嗎？

那可能要讓您老人家失望了，我歲數還小，到不了您這麼高的境界。

洛世堯在心裡默默回了一句。

只聽銘玉又問道：「你是不是還在疑惑，今晚的行動為什麼要以子素丫頭為主？」

洛世堯目光微凝，很知趣的沒有回答。

老頭自問自答道：「既然你剛剛對為師坦白了，那為師也對你坦白一次。」

洛世堯心頭陡然一沉，側頭看向前方的師尊……

身前的老人面如死灰，發似枯槁，鬆弛的皮膚就像是掛在骨架上，哪還有剛剛的半點仙家風骨。

他剛剛不是錯覺，銘玉真的老了！

老得如風中的殘燭，似深秋的老蟬，只剩下錚錚骨架倔強地支撐著他最後的生命。

洛世堯的瞳孔漸漸放大，嘴巴微張，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老人，「師尊你！」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咳咳。」銘玉佝僂著背輕咳兩聲，洛世堯趕忙伸手去扶。

卻被他一把推開，薄怒道：「還沒到站不住的地步。

當年道神大戰中，為師在通天塔下傷了元神，能重回二品，殘喘到今日已是不易。」

洛世堯眉頭緊皺，幾欲張口，終是把所有擔心和關心的廢話全憋了回去，直接問道：「師尊還有多少時日？」

銘玉轉身一手刀削在洛世堯的頭皮上，「你就這麼著急送為師歸天？

本座好歹二品之境，再活個五年八年，甚至十幾年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

老頭渾濁眸子里沉澱了幾百年的滄涼一涌而出，「可能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守護御金宗了。」

奇峰險峻，雲海滔滔，

江山如故，英雄卻遲暮。

洛世堯像是有什麼東西卡在了喉嚨，一時語滯……

良久，堅定道：「師尊放心，弟子一定會替師尊守護好御金宗的。」

他這麼說並不是為了安慰老頭，是發自內心的，這半年多的時間下來，他早已把御金宗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

銘玉轉頭看著洛世堯，眼中滿是欣慰慈和，「有你這話，為師就放心了。

縱觀我御金宗千餘名弟子，未來有望晉陞二品的除了你，就只有金蟬、金鳳、還有……陽鐵。

說起來也不少了。」

洛世堯眼眸微凝，瞬間就明白了銘玉的意思。

他自己暫且不論，金蟬和金鳳若想晉陞二品，最快也得個百八十年，而三品中境的陽鐵無疑會是最早有可能晉陞二品的。

如今御金宗護教神獸隕落，銘玉自己也是風燭殘年……說現在是御金宗幾萬年來最疲弱的時候都不為過。

若是再殺了陽鐵無異於雪上加霜。

所以老頭的弦外之音是：陽鐵不能死。

有一瞬間，洛世堯甚至懷疑這老頭是在耍苦肉計，但這種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逝。

堂堂御金宗的掌教，若真想保陽鐵，根本犯不著這樣。

而陽鐵若是真參與了燕州的事，那想殺他的又豈止是洛世堯？

銘玉根本沒必要費這麼大勁去「感化」他一個人。

到時候可能連銘玉自己都不會放過陽鐵。

雖說洛世堯自信自己一定會是御金宗最快達到二品戰力的人，甚至一品也極有可能。

但他不可能一直呆在七星山上。

所以不可否認，御金宗確實需要陽鐵。

洛世堯並不是睚眥必報之人，這點私仇他還是放得下的。

「陽鐵若真的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只要他能誠心悔過，弟子可以不追究，但若是他參與了燕州的事……」

「若是他參與了燕州的事，為師一定親手斬滅他！咳…咳……」銘玉似有些氣急攻心，咳嗽不止。

洛世堯趕忙上前去扶他。

銘玉再次甩開洛世堯的手，「咳……咳……今日的事，切記不可外傳。」

洛世堯心說這點警惕我還是有的，若是讓外人知道御金宗如今沒了護教神獸，連掌教都已老到跌境，不知有多少麻煩會找上門。

「是，師尊！」

「為師說的是子素丫頭。」銘玉止住咳嗽，笑得似有幾分玩味。

呃……「知道了。」

洛世堯並不驚訝銘玉會這麼說。

他頂著赤蘺玄孫這個身份，虞子素曾夜闖御金宗，別人認不出來，但肯定逃不過這老頭的法眼；

升仙大會後虞子素又明目張胆地跟老頭搶自己，之後又來到御金宗給了他一個試煉功法的資格……銘玉要是不聯想到點什麼才奇怪。

只是以老頭的位格，顯然不可能到處去八卦，所以虞子素才敢在老頭眼皮子底下做這些事情。

「為師有些乏了，你且退下吧。」老頭說完，玩味地看了洛世堯一眼，渾黃的眼眶中泛著笑意，慈愛……

還有幾分玩味的得意。

想啥呢？我可不會替你把虞子素拐到御金宗來……洛世堯恭恭敬敬揖手彎腰，「是，師尊。」

……

洛世堯說到做到，並沒有告訴虞子素銘玉的真實情況，只說是師尊閉關到了關鍵時刻，最近幾天應該都不會出手，晚上的事讓他們不要對老頭抱什麼希望。

虞子素氣得不輕，覺得這老頭太不負責任，嚷嚷著要去找他理論，被洛世堯攔了下來。

只是讓洛世堯沒想到的是，霸姐竟然沒有把陽鋒要將蘇家姐妹許給他的事告訴虞子素。

他本已做好了迎接暴風雨的準備，卻不想虞子素完全沒有給他發揮的機會。

陽鋒見完銘玉后，先去重新審問了金祥，這傢伙根本不經詐，陽鋒只說前幾日洛世堯審問他時自己也在場，他馬上就再次翻供，一五一十地又招了一遍。

之後陽鋒又查看了他的記憶，確認他並不是污衊陽鐵。

道門的修士只要過了八品煉魂，基本上都不可能被強行探查記憶，除非他自己配合。

當然，即使是在配合的情況下，他也可以有選擇的提供記憶，探查者是無法發現的。

神族在魂力方面造詣最深，佛家也有加強魂力的辦法，所以這兩家修士的記憶也不能被隨意探查。

至於巫族，洛世堯暫時不知，但覺得他們肯定也有自己的法門，否則神族不可能在抓了那麼多巫族的情況下，依然找不到他們的老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