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話分兩頭(2)
房中只剩下三人。
柳仕元理了下思路,說道:「這次病症來的突然,有勞中丞大人記掛了。」
「不敢不敢。」蘇彥拱拱手。
只聽柳仕元又說:「只因家中發生了一件猝不及防之事……」
「……」蘇彥瞟了眼自家兒子,心道:左相大人這般說法,是想把這件猝不及防之事告訴他呢?還是嘴上說說,他不要多管閑事?
實則是柳仕元實難啟齒,說不下去!
他在心中又將柳蓁訓了一通,終於含蓄地說:「小女柳蓁……出遊去了。」
「出、出遊?」蘇彥大感愕然,結結巴巴地問:「何時……走的?何時……歸來?」
他們蘇家可是連聘禮都下了,就等著擇個良辰吉日正式迎娶了,這當口兒,柳小姐竟然出遊?
蘇儒豐安靜地立在他爹身後,面上倒沒什麼特別的表情。
柳仕元只得陪笑說:「蘇大人莫著急,都是老夫教女無方,養成她恣意妄為的性子。這丫頭自幼失去娘親,缺乏教導,大婚在即還敢四處亂跑,實在該死。不過她保證,這一去至多半月,時間一到立刻收心回來成親,所以……所以還望蘇大人海涵。」
蘇彥當然老大不高興。
大家閨秀就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待在家裡,左相可真會養女兒,說放出去就放出去,姑娘家的出什麼游啊?要是半路出了什麼岔子,誰來負這個責!
「想來是小侄的錯。」蘇儒豐突然插口道:「上次與柳小姐無意中說起京城之外七十里的蒼耳山,風景宜人,美不勝收。柳小姐當時十分嚮往,怕是從那日起便有了出遊的心思了。」
柳仕元詫異地看過去,見他含笑點了下頭,當即心領神會道:「原來如此,老夫還奇怪這丫頭為什麼非要去蒼耳山,原是蘇賢侄對她說起的。看來,蓁兒把賢侄的話都記在心裡呢!」
這麼一說,蘇彥大人才有了笑面,佯裝生氣地對蘇儒豐說:「多大人了說話還沒輕沒重,幸虧你說的地方離京城近,要是說到北滄國去,那還得了!趕緊給左相大人賠罪!」
柳仕元哪能心安理得接受,趕緊拂手道:「都快成一家人了,無需多禮!」想了想,又話中有話地加了一句:「若是蘇賢侄得空,不如也去蒼耳山走一趟,幫老夫早點兒把小女接回來。」
蘇彥聽了更是喜上眉梢。
一般說來,新人成婚前規定的男女不宜見面多半來自娘家人的約束,怕未出閣的女兒在與男方接觸時吃了虧。
而左相大人氣度過人,竟允許他兒子親自去接,由此可見對未來的女婿有多喜愛!
攀上柳仕元,就等於攀上半個皇室。
蘇彥可忘不了初華公主的拒婚帶給蘇家多大的打擊,朝中上下清一色牆頭草,你興旺了,自然會有一大幫子人來錦上添花;可你一旦失勢了,那些冷嘲熱諷閑言碎語也足夠喝上兩壺!
一切只等蘇柳兩家共結連理落定,蘇彥就算完成人生最後一件大事了。
蘇儒豐送走自個兒爹,很快又折回來。
「賢侄,對不住了。」柳仕元這些年身居高位權勢衝天,已經好久不曾這般低聲下氣。
他能這樣抬舉蘇儒豐,理虧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蘇儒豐明知出遊是假,還能淡定地幫他圓謊,成全他的臉面,單就這份冷靜自持也是其他年輕一輩望塵莫及的。
蘇儒豐在柳仕元的示意下落座,此刻全無旁人,這才憂心忡忡地問:「柳小姐出什麼事了?」
「咳咳……」柳仕元掩飾地咳了兩聲,「這不孝女,前兒個離家出走了。」瞥見蘇儒豐充滿疑問的神色,他乾脆道:「這丫頭,玩性大,膽子更大,給老夫留了一封信,說是……說是還不想成親,就帶著整日稀里糊塗的小燭丫頭逃跑了。」
蘇儒豐聽完,半晌回不過神,頭一次露出跟他年齡相符合的神情來,木楞楞地挺著身子,眼珠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柳仕元喚了他好幾聲也不見回應,正納悶,突見蘇儒豐打著揖站起,一臉誠摯道:「小侄這就去向皇上告假,一定……一定將柳小姐尋回!」
說罷,大步流星地推門而去。
這倒奇了!
從來彬彬有禮的狀元郎竟不待長輩發話掉頭就走,若不是事出緊急迫在眉睫,便是六神無主無暇他顧。
柳仕元對著早已合上的門扉看了一會兒,緩緩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七月中旬,正值酷暑。
午間的小路旁,草木繁茂野花遍地,藏身其中的知了生怕辱沒了它們天生嘹亮的好嗓子,撒著歡兒地叫喚。
遠處,一輛馬車急速奔來,帶起一陣黃土漫天,又呼嘯著掠過。
趕車的是個四十齣頭的結實漢子,唇上蓄個一字須,下頜緊緊地綳著。高溫炙烤使得他渾身大汗淋淋,胸前的衣服料子也不知濕了乾乾了濕幾回,儘管如此,執鞭的力道毫不怠慢,馬兒在他的驅策下健步如飛。
車廂內是兩個公子哥兒模樣的俊俏佳人。雖然不必直接暴露在太陽底下,但也一樣不好過。小小的空間,好似一口大鍋,蒸得裡面的人頭昏眼花口乾舌燥。
這樣拚命趕路已經第幾天了?
小燭渾渾沌沌地掀開帷裳一角,視線所及只有一叢叢卷了葉子的枝蔓蔫頭耷腦地擠挨在一起,毫無美景可言。
小路不比官道,又窄坑窪又多,堪堪容得下一輛馬車通過。有時候碰上斜刺里伸出的枝椏撞擊在車廂上發出刺耳的聲響,還真讓人擔心能否把車壁撞破了!
初時,她和小姐都不能適應。一來從沒經歷過長時間的旅程,吃喝拉撒都成問題,要不是車夫大叔外出經驗豐富,恐怕還得露宿荒野;二來也實在受不了路上的猛烈顛簸,五臟六腑全部移了位,雙雙吐的面無血色。
可是,她們不敢走大道。
「小小的馬車再快能快過訓練有素高頭大馬的府兵嗎?」這是小姐私下跟她說的。
也對,一旦相爺鎖定了她們的逃跑路線,被追上就是分分鐘的事。只有走小路才更加隱蔽也更難查覓蹤跡。
而在面對車夫大叔時,柳蓁說,官道繞遠,不如走小路快,再次以尋弟心切為由搪塞過去。
就這樣,躲躲藏藏快馬加鞭,一轉眼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她們在這半月中舟車勞頓長路漫漫,京城的卻在這段時日里雞飛狗跳被翻了個底兒朝天。
起因是戶部突然要清查戶籍,一天到晚挨家挨戶敲門查看,重新做登記。
老百姓不明就裡,當然官府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只有熟知柳小姐逃婚內情的人士大約有些明了,感覺這叫以權謀私。
不過賢達的左相大人怎會給人留下這樣的把柄,關於清查戶籍這事兒可是新上任的秘書丞小蘇大人提出來的。
他的理由既簡潔又冠冕堂皇。
之前蘇儒豐不是寫了策論要進行軍隊擴建嗎?事隔幾月他又上摺子,是關於擴建的後續措施,其中一條就是普查人口,掌握潛在兵力的年齡、分佈、家庭環境等。
趙麟看后覺得十分有必要,要求先從京城開始著手篩選,一步一步向其他城池拓展。
聖旨當日就下到戶部尚書手裡,別提那老頭兒的面孔多悲催了。
正所謂私事公事兩不誤。
柳仕元原以為女兒的逃婚如同小兒科,約莫悄悄躲到哪個犄角旮旯藏著聽動靜罷了,朝廷這麼大張旗鼓地搜還怕揪不出她們兩個小姑娘?
所以那日才敢誇下海口,新娘半月之內必然回來成親。
但人算不如天算,還就邪了門了,整整十天過去,一點消息也沒有!
於是蘇儒豐果斷推測她們出城了。
柳仕元有些不敢置信,倆兒丫頭竟這般大膽?
但若沒出城的話沒道理跑的人影不見呀!
這下子,左相大人不止惱怒,還加入了滔滔不絕的擔心!
準新郎也是一臉鐵青的樣子。
恰在此時,下面來報,說有個車夫聲稱曾見過畫像中的柳小姐,當時問他是否可以出車去北滄國,但他沒答應,因為……
柳仕元哪有耐心聽下屬絮叨原因,只聽到北滄國三個字已是坐如針氈,蹭地站起來厲聲道:「閉嘴!還不趕緊安排人手沿途去找!」
前期定位失誤白白浪費十多天的時間,後期夜以繼日也不是說追就能追上的,半月之期顯然不夠。
蘇儒豐這回也卯上了,他好歹也算身家清白吧?好歹也算學有所成吧?好歹也算長相周正吧?憑什麼一個兩個的不是拒婚就是逃婚?
不管,這次非要把那個柳蓁抓回來跟他成親不可,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