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對他的愧疚
顧冉承讓梁晉將葉輕舟與俞挽舟兩人，送回去。
他則是獨自留在了病房裡，親自幫大哥顧冉臨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物，就連頭上從斑駁傷痕縫隙中長出來的頭髮，也被他打理地一絲不苟。
「大哥，這三年多來，你受苦了。」
「咱爸也是太愛你，才想照顧你久一點。」
以往，顧冉承也如父親顧玉明那般，等待著以後醫學進步，能夠將大哥喚醒。
可是先前，當顧冉承專程請唐頌過來，看一看大哥一家當年突然遭遇火災的真相，以及他還有哪些想做卻還沒來得及做的事情時。
卻並未探查到絲毫真相，而只從他的大腦皮層，探知到了一句話——殺了我。
三年多來，這竟是身體處於植物人狀態的顧冉臨，最迫切希望做的事情。
顧冉承沉默了良久，這才敢在一個顧玉明心情很好、陪著顧韓在花園裡逗貓的明媚午後，將這件事告訴他。
當時，顧玉明的反應，就像是烈日晴空之下，突然出現了電閃雷鳴的暴風雨。
即便是坐著輪椅，行動受限，但顧玉明當時還是將雙手能拿到的一切，都砸的稀碎。
後來，顧冉承別說是再提這件事，就算是他要回老宅，顧玉明都會如防備洪水猛獸一般，拒絕讓他進門。
而今天，剛到跟朋友的約定地點，便隱隱覺察到一絲異樣的顧玉明，立即給家裡照看大兒子顧冉臨的私人醫生，打去了電話。
可電話那頭，卻遲遲無人接聽。
顧玉明意識到不好，讓司機飛速趕回家。
一路上，他讓林叔將病房裡的所有監控，都調出來查看。
當看到顧冉承帶著一群人弄昏了保鏢，汪婭綺那個瘋女人，衝進病房的那一刻，顧玉明生生捏碎了自己手中正盤著的核桃。
「逆子！逆子！」顧玉明緊攥著核桃碎渣的拳頭，重重捶到了一旁的輪椅扶手上，霎時便有鮮血從指縫間流出。
等顧玉明乘坐的車子，衝進了顧家老宅，那一棟專門為顧冉臨建造的房子前。
顧玉明操控著身下的輪椅，沖入病房的時候，卻見，小兒子顧冉承竟在病床前，正在幫大兒子梳頭髮。
「顧冉承！你這個混蛋！」顧玉明上前，一把將他推開，「醫生！陳醫生！快看看阿臨！快！」
他怒吼的聲音，滿是沙啞，可顫抖的雙手，還是不停地想要幫他自幼最喜歡的大兒子顧冉臨，重新插上各類維持生命的儀器。
「爸，大哥他，已經……解脫了。」顧冉承握住了父親的雙手。
相較於每天這麼屈辱的活著——大腦能思考，但全身上下的所有肢體肌肉，卻無法操控，每餐都需要被人用鼻飼的方式，打到胃裡，就連尋常大小便，都需要他人幫忙……顧冉承更願意，按照大哥的意願，讓他徹底解脫。
最起碼，他的靈魂，不用再繼續被困在這一具，毫無用處的狹小皮囊之中。
「啪！」顧玉明奮力抽出了手，一巴掌重重扇到了他的臉上。
「顧冉承，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能對你大哥的生死，做決定？」雖然，從小到大，顧玉明最喜歡的素來都是大女兒顧冉月，大兒子顧冉臨，可他也從未如眼下這般，動手打過小兒子。
顧冉承臉上還沾染著巴掌印的血跡，但他卻像是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爸，你的手受傷了，還是先讓醫生幫你處理一下吧。」
顧玉明在看到他臉上的印記后，明顯怔愣了片刻，但當目光看到一旁早已沒了生機的顧冉臨時，心中所有的憤怒與絕望，都變成了一個個拳頭，一下下重重砸到了顧冉承身上，「你這個逆子！給我滾！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咳咳咳……」
許是年紀大了，再加上突然遭遇這樣的刺激，顧玉明口中的話，還沒說完，整個人便猛咳了起來。
他越咳越厲害，最後咳得顧玉明只覺呼吸困難，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陳醫生！陳醫生！」顧冉承見狀，立即看向角落裡，始終不敢有任何動作的醫生。
……
顧玉明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回到了年輕時。
那個時候，他跟妻子剛結婚，兩人如膠似漆，恩愛非常。
不久，妻子便懷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大女兒，顧冉月。
那孩子從最開始降臨的時候，便異常乖巧，不吵不鬧，也不會讓母親有任何不適的妊娠反應。
出生后，更是乖巧、聰明，又貼心，從小便是所有人眼中「別人家」的優秀楷模。
再後來，顧玉明跟妻子又有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大兒子，顧冉臨。
他的降臨，一如他姐姐那般，從小到大都是璀璨耀眼的，是父母的驕傲，更是能夠扛起整個顧家未來的人。
兩個孩子，都被顧玉明與妻子兩人，捧在手心之中，分外喜歡。
多年後，當妻子懷第三胎的時候，很不巧趕上了公司資金出現了問題，顧玉明將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工作上面，沒能像以往那般，照顧妻子。
也正是因為這樣，才導致妻子臨產前，無人在跟前照顧，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太晚。
剖腹產生下了小兒子顧冉承之後，她便撒手西去。
也正是這一緣故，顧玉明每次一見到顧冉承，便會想到自己因為生這個孩子，而亡故的妻子。
故而，顧冉承自幼便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所嫌棄。
眨眼之間，顧玉明眼前那個，前一秒還躺在襁褓之中的嬰兒，已經長成了一兩歲、牙牙學語幼童的模樣。
「爸爸，抱！」小小的顧冉承，朝著一個身形挺拔的年輕男人，伸出了短短的小手，踮著腳奶聲奶氣地要抱抱。
可那人，卻對此視若無睹，側身邁步離開前，只交代身邊的傭人，照看好他。
小小的孩子一下子撲了個空，整個人摔倒在地。
遠遠看著這一切的顧玉明見狀，唇瓣微抿。
眼前的場景，突然轉換。
明顯比剛才長大了些許的小顧冉承，頭上帶著一個小小的皇冠，盯著桌子上插著兩根蠟燭的生日蛋糕，一遍遍詢問身邊的傭人，爸爸什麼時候回來，陪自己過生日。
可直到她從傍晚等到了凌晨，整個人都困得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卻依舊沒等來自己的父親。
傭人多次勸他回房睡覺，可他卻始終堅持，要等爸爸回來，讓爸爸像哥哥姐姐過生日時那樣，抱著自己舉高高。
顧玉明看著眼前，又一次因為犯困，從椅子上摔下來的小兒子，他剛想伸手去接，眼前的場景陡然生變。
此時，小顧冉承已是三四歲的模樣，正在幼兒園裡，看著周圍的小朋友，一個個都有父母來接，唯獨他一個人，每天等來的從來都不是爸爸，而是自家的保姆。
他感覺十分委屈，也想要像其他的孩子那般，被父母親親抱抱。
還不太懂男女之別的他，便轉身問身旁粉雕玉琢的同桌女孩兒，能不能抱抱自己。
可這話被周圍大班的孩子聽到后，都嘲笑他是小色狼，那個小女孩的家長，更是直接找到了老師，當即便將他們的位置給分開了。
也正是因為這一次，一出生便沒了媽媽，從小到大也從沒得到過父愛的顧冉承，不僅每天看著自己的父親，對大姐大哥關愛倍至，更要面對周圍孩子的孤立和冷嘲熱諷。
彷彿，無論在家裡還是學校，他都是一個多餘的人。
顧玉明看著孤零零的小兒子，突然有那麼一瞬間，想要將他抱在懷中。
可周圍的場景卻是猛然飛速變化著，顧冉承的個子與樣貌，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
顧玉明看到了，以往他有意忽略的小兒子，幼年時期長期缺愛的那段過去。
直到，小小年紀的他，被心理醫生診斷為皮膚饑渴症患者。
「爸爸，抱……」六七歲的孩子，目光始終看著自己父親高大挺拔的背影，口中還呢喃著一兩歲時曾說過的話。
只不過，這一次的他，卻沒再伸出雙手。
不遠處，看著這一切的顧玉明，剛想伸出手，抱一抱自己的小兒子。
可是，眼前的一切卻都突然崩塌。
他猛然睜開了略有些疲倦的眼睛，直接從夢中醒了過來。
「爸。」床邊，顧冉承一見到自己父親醒來，立即喊來醫生，幫忙檢查。
而他自己，則是退到了一旁，全程淡漠不語。
顧玉明緩了好大一會兒，在看清眼前的場景后，這才緩緩從剛才的夢境之中，回過神來。
他不明白，為什麼走的明明是自己最疼愛的大兒子，可自己的夢裡，卻全都是小兒子的樣子。
那種難以言說的愧疚感，讓他心中所有的怒火，都像是正在燃燒的炮仗捻子，突然被一盆冷水澆滅似的。
「我沒事，你出去吧。」顧玉明極為疲憊而又無力，抬手想要趕走醫生。
「爸，讓陳醫生幫你檢查一下吧。」顧冉承在開口之前，便已經做好了被罵，甚至被砸的準備。
卻不想，良久，顧玉明卻並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