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燕落九州(十一)

第413章 燕落九州(十一)

燕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靴子,眼神中露出一絲窘迫,他的靴子前頭已濕了大半,一抹水草還黏在了上頭,看起來多少有一些滑稽。

「我見你,心有點急,祥兒,好久不見了。」

祥兒低頭莞爾一笑,眼中卻顯露出一絲憂愁,她拖著寬鬆的衣帶,道:「進船吧,外面冷,別著了風寒。」

燕卓盯著那一絲愁容,點了點頭,隨著祥兒進了船艙。

這世間的姑娘有的明媚如春日朝陽,有的冷淡如三九寒冰,還有的眉眼中自帶蕭瑟秋意,讓人看了免不得心生憐惜。祥兒現在的模樣正是讓人忍不住憐惜,那憂愁的眉眼,冰冷而瘦削的臉頰,像一株帶刺的海棠,讓人憐愛也讓人望而生畏。

船艙內,燈火輝煌,盡顯王室奢華。祥兒作為一國郡主,其日常之物是極其精緻,雕花的紫檀木桌椅,昌南鎮出品的瓷器,國手畫的青綠山水長卷,那一點石青、石綠都是一層層純凈細膩的礦物染料鋪染而來。

燕卓雖是已貴為丐幫之主,但平日里見得多是金銀財寶,可能整個丐幫里最具藝術氣息的就是那張九龍金椅,對於這種山山水水、瓶瓶罐罐,他自從出了江左便不怎麼見過,一時也是被這華美的種種迷住了雙眼。

「你喜歡?」祥兒悠悠問道。

燕卓道:「喜歡,誰不喜歡這大川大河呢,畫得真好啊,簡直就像是在我眼前奔騰一樣。」

祥兒道:「江山雖壯麗,但一不小心就是家破人亡,枉費了大好性命。」她這話說得平淡,但字字卻都是帶著尖銳,像一排細密的針戳著燕卓的心。

燕卓看了一眼祥兒的背影,思緒從那細細的柳葉腰中離開,道:「自古英雄愛江山,這是刻在男人血液里的。」

祥兒扭頭一笑:「那英雄就不愛美人?」

燕卓被這一笑又迷住,道:「愛,英雄愛江山當然也愛美人。」

祥兒笑意更濃:「那你記得我們是何時何地定情的嗎?」

聽到這個問題,燕卓一愣,腦袋裡如有驚雷炸響,這是他最害怕的問題,他一路都在思索這個問題答案,可毫無疑問這個問題是一個死局。沒人會忘掉自己的定情日,就算是忘了定情日,也一定記得這定情之地。

如果燕卓真能想出應對的答案,不知要造福多少情場風流的浪子嘍。

「這···祥兒,你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燕卓口中支支吾吾道,「我···我···我舟車勞累,一時腦袋有些不太清楚。」

此話一出,祥兒眼中的笑立時僵住,她雖是有心裡準備,但聽到這答案時心裡還是不免生出一陣失落,她又問道:「定情之地,你總不會忘記吧?」

「這···這祥兒,你知道咱們去過太多地方,我的腦子一時又不太清楚。」燕卓寬了寬衣領,「祥兒,你這船艙里好熱,惹得我頭暈,我喝口水。」

祥兒笑了笑,指了指那桌案上的茶壺,道:「瞧你這樣子,茶壺裡有冰鎮的銀耳湯。」

燕卓隨聲點頭,伸手去拿那茶壺,也就在他身後的一瞬間,他的眼前現出一道血紅!

雪白的女人,火紅的刀。

祥兒陡然出手,紅刀自雪白的衣袖中飄然而出,似一片冰雪中的紅葉。

燕卓眉頭一皺,將手中的茶杯猛地擲向著祥兒,他這扔茶杯的手法又巧又利,出手便劃出一道銀光直撲祥兒的眉心。

他本想靠這一擊喝退祥兒,可哪想祥兒卻是不退反進,手中紅刀直掠向他的胸口。

「祥兒姐!」關明月在屏風后一聲驚呼,手中銀劍脫手而出,只一瞬間,劍氣已是攔在祥兒面前,將那茶杯劈做兩半。

一旁的柳清風也是出手,他雙手凝掌化爪,一手抓向燕卓的臂膀,一手撲向燕卓的面頰,他這兩爪極其狠辣,勢要看清那面具之後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燕卓見柳清風、關明月相繼出手,手臂畫圈激起一層真氣,震退了柳清風,厲聲道:「怎麼,你們已經了?是誰告訴你們的!」

「你究竟是誰?」柳清風逼問道。

燕卓冷笑:「我剛才這一手百鍊玄光還不清楚?我是燕卓啊。」

「放屁,會百鍊玄光的也不止你一人。」關明月長劍一抖,凝出一層劍氣覆在劍刃之上,那幽幽藍光跳動,彷彿層層冥火,映得整個船艙一片瓦藍。一旁的柳清風也是銀牙一咬,催出陣陣真氣覆在雙掌,猛喝道:「還我大哥命來!」

關、柳兩人一同出手,這燕卓知道自己不是兩人的對手,足下一點便要衝出船艙,他身形剛動,祥兒便是追了上來,只見那紅刀一現,已是遞到了燕卓胸前。

這一刀當真是勢若雷霆,令人防不勝防。

燕卓一開始並沒太在意這祥兒,他雖是聽過玉女宮「吉祥如意」的名號,但這幾月丐幫幫主的聲威讓他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睥睨天下英雄的豪情,可祥兒這一擊實在讓他大吃一驚。

但他只驚不慌,腳下一踏,放棄了奪門而出,雙手立在胸前,只掌心一化便是接住了祥兒的雷霆一擊。

關明月見燕卓落地,左足在地上一點,掌中長劍先掃他雙腿,趁著燕卓出手抵擋之時,猛地一豎直刺咽喉,他這變化極快,劍勢若成勢能一劍封喉,但偏偏就在此時,一道金光乍現,隨著那金光一起的還有五道躍上船首的人影,正是趙真極和萬里等人。

關明月感覺面前一團寒氣,若不變招去擋,難免要被傷到,但想到祥兒姐剛才種種,他立時凝上了一口氣,催起劍氣劈向燕卓心口,這一道劍氣勁猛,雖有趙真極抵擋,但餘下一絲撲在燕卓身上,仍是將他撲倒在地,昏死過去。

「明月別慌。」柳清風一喝,雙手猛地向趙真極的胸口拍去。

趙真極瞧這兩兄弟,嘴角一笑,手中金劍一轉整個人如旋風一般拔地而起,噹噹兩聲脆響,便是逼開了祥兒和關明月。柳清風在他身下,一擊不動,凝拳再打,拳風連響七聲,正是他的絕技「七星連打」。

這七拳快如流星,當真是迅捷無比,但也僅僅是迅捷無比。

趙真極在半空抓起衣帶向柳清風身上一拍,柳清風那七瞬流星便被那強勁的氣力拍得隕滅:「萬里,你們替我掠陣,不必助我!」

「你這七星還差點火候!」趙真極不等勁力用老,金劍在空中抖出一道劍花,霎時金光四溢。柳清風一聲悶哼,眼前已是一花,接著左腿一痛,就要栽倒在地。

關明月見狀,搶上一步,出劍斜刺趙真極左肋。趙真極臉上一笑,豎劍擋下這一擊,接著猛地向前踏了一步,步幅之大好似根本不在乎中門有失,只見他手中長劍陡然變成一線,直劈關明月顱頂。

「小心!」祥兒顧不得取那燕卓狗命,揮刀趕來,一刀劈開驚起陣陣紅浪,逼得趙真極不得不向後連退三步。

趙真極一愣,竟是沒想到祥兒一個女子竟有如此勁力,就連一旁的關明月、柳清風也是目瞪口呆,沒料到他們的祥兒姐竟能一刀逼退那金刀劍客。

祥兒一刀劈開又起一刀,火紅的刀光氣勢之盛幾要蓋過趙真極手中金劍的金光,她口中輕喝了一聲,點點紅光竟從她口中噴出:「今天這個燕卓必須留在這,要麼是活的,要麼是死的。」

趙真極眉頭一皺,手中金劍不由又握緊了三分,他知道眼前這個女人不簡單,就沖剛才那點紅光,她的武功就在關、柳兩人之上,他捏起劍訣,喝道:「老萬,該你的人動手了!」

萬里聞聲,看向一旁的胡不全。

胡不全的煙袋已燃了許久,煙草上已蒙了一層灰,只見他長吸了一口氣,猛地嘬了一口,那草灰下瞬時亮起一團火紅,接著兩道煙霧從他口鼻中噴出向著船艙內彌散。

關明月和柳清風瞅著那煙霧邪性,開口喝道:「這煙霧裡可能有毒,祥兒姐小心!」說罷,兩人扯起牆上的青綠山水花捲,催起內力一扇,想要將那煙霧趕出船艙。

有萬里等人相助,趙真極臉上一笑,運起長劍又和祥兒過了幾招。

見趙真極面露微笑,祥兒臉上甚是不屑,她運起內勁,猩紅的內勁瞬時在她周身翻湧,那陣陣血紅在她雪白的衣裳中翻騰,就彷彿是雪花和楓葉在空中亂舞,傷感也艷麗。

刀光與劍影齊閃,血色與金光輝映,趙真極和祥兒接連鬥了十幾招,竟是不分上下。

趙真極一顆心砰砰直跳,自從他出道至今他從未遇到過一個對手,可今天偏偏栽在了一個女人手下,他只覺和祥兒所斗,已不是刀劍所斗,而是氣力、性命所斗,兩人每砍一刀眼中便多一分疲態,每出一招臉上就顯出一分老意。

祥兒臉上卻是依舊平淡,她那瘦削的臉頰被紅光映得通紅,一股黯然之氣雖刀光四溢。

她揮刀,也揮寂寞,她出招,也出心中愁情。

這江湖上多得是能把各派心法、招式相容的奇才,卻少能把情、愁、妄、想融在刀法中的痴才,這世間的刀法招式總是有限,而人心中的情、愁、妄、想卻是無限,只有將無限融於有限才能創出無限的刀勢。

趙真極又接了幾招,只覺那紅光入懷,引得他竟是胸中鬱郁,也是生出一肚子愁情,他心下大奇,舒緩全身經脈仍是如此,又接了幾招竟仍是如此,他心下不由惴惴不安,一時分神,手臂竟被祥兒斬了一個口子。

他知道這一戰殺不了關明月、柳清風兩人了,心中感嘆,一手抓住燕卓的后心,一手揮劍橫掃逼退祥兒等人,接著腳下一點,向著萬里等人喝了一聲:「萬頭,撤!」

萬里等人聞聲也不敢拖沓,腳下匆匆,是點水而行。

眼見趙真極攜著燕卓逃去,祥兒怎能善罷甘休,腳下一點,接著一聲低喝,將手中紅刀向著燕卓擲了過去。

趙真極感覺身後生風,剛要揮劍抵擋,卻不想那紅刀之快遠超他的相信,他劍還未到,那紅刀已是穿胸而過,將這燕卓捅了一個對穿。

紅刀揚著血水,將那月亮湖染得通紅。

趙真極提溜起燕卓,打眼一看已是死絕,罵了一句國粹,便將燕卓的屍體丟在了湖裡。

守在湖邊的丐幫弟子見狀都是一驚,紛紛跳進湖裡,向著燕卓游去,而船首處,祥兒一身白衣迎風而立,身上火紅已是散去,只剩下一身落寞的蒼白。

燕卓死了,真的、假的都已死了,她的心也隨著死了。

她並沒有流淚,只是抬頭望了望天,轉身走進了船艙。

柳清風喊她,去看那假燕卓是誰,她只是擺了擺手,走進了內堂,不再出來。

關、柳兩人腳下一點,奔到那燕卓的屍體處,手下一抓,將他提起,奔到了岸上。他們看著那燕卓臉上因泡水而層層發起的石膏,心中一片惡寒。

柳清風伸手將那石膏一點點扣下,那熟悉的麵皮底下是一個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面孔。

「這人和大哥一點都不像。」

「就算是有一點像又有什麼用,他不會是我們的大哥。」

丐幫的弟子也是緩緩靠近了那具屍體,他們看著那陌生的面孔和一旁的人皮面具都是一驚:「他是誰?咱們的燕幫主呢?」

關明月道:「燕卓,我的大哥,你們的幫主已經死了,這個人只不過是一個江左暗衛。」

眾丐幫弟子一時大亂,道:「那咱們怎麼辦,幫主死了,下一任幫主是誰?咱們以後聽誰的?」

眾人都是無言,眼睛中的焦慮在沉默中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迷茫,沒人知道答案,或許也有人有答案,但他們不敢開口。

柳清風攬起了關明月的肩膀,他輕輕摸了摸那狐狸皮的衣領,似是在問候,也似是在告別:「沒有了燕卓他們要何去何從呢?沒有了燕卓大業要怎麼完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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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落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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