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烏藤山之上(三)一更
祝管家接了差事,臨走之前偷偷見了不少人,金子銀子沒少收,那些人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個病秧子早就該死了。
能做祝府的官家,除了八面玲瓏,自然還要心狠手辣。
這事兒在祝管家看來不難,反而是易如反掌。
十二年前是他親自將四公子送到山一觀的,他知道那裡山高路險,稍有不慎……更何況四公子雖然活著,但聽說一直虛的很,聽誰說的?他一時想不起來。
可眼下,祝管家腦門都快磕青了,咳嗽的鼻涕眼淚一大把,老道坐在院中卻只知嘆氣。
祝菜挖好坑過來看熱鬧,被祝劍和祝鐵拉到一邊,祝鐵低聲問:「我們倆會不會染上?」
祝劍問:「你日日與癆病之人一處,你沒事?」
祝鐵又問:「可是這老道給了你葯吃?」
祝劍又問:「你能不能將你的葯分些給我們?」
最後這句好巧不巧被風一吹,吹進了祝管家的耳朵里,他像是黑暗中看到了明燈,猛的起身,口中喊道:「快將你的葯……」
『撲通"一聲,祝管家沒來得及將整句話說完,便直挺挺的倒下了。
祝鐵和祝劍大驚。
祝菜聳了聳肩說:「早就說了,四公子身子是虛了些,但說話是極準的!坑挖好了,你們幫我將他埋了。」
老道這時候耳朵也好使了,腿腳也靈活了,只見他背著手朝後院走去,邊走邊說:「你們幹活快著點,飯還沒吃呢。」
祝鐵和祝劍看著面朝下直挺挺躺著的管家,渾身顫慄不止。
祝菜上前將管家肥胖的身子翻過來,負責任的探了探鼻息淡然的說:「死了!」
幾隻烏鴉應景的從老藤上哇哇叫著飛了起來,嚇得祝鐵和祝菜險些坐到地上。
「怕啥?他對你們平日有恩?」祝菜問。
二人同時搖頭,祝鐵聲音顫抖的說:「平日如何先不論,怎會突然便死了呢?那我們……」
祝菜忙說:「你們沒事,四公子沒說,你們便沒事!快,幫我將他抬到後院埋了,放在這不知道被哪個畜生聞到又好來搗亂了。」
「誰?」祝劍驚恐的問。
「山上的野獸,還能是誰?平日即便有人上山,也只敢在半山腰轉一轉,就這,四公子每年不知道要救多少人,我在這生活這麼久,還是小的時候見人上過山頂,快點幫忙呀,這管家怎會這麼胖!」
祝鐵猶豫了一下還是跑上前幫忙了,祝劍便也跑了過去,三人齊心協力的將管家……埋了!
祝鐵和祝劍沒有多想,管家若是因癆病而死,他們這般觸碰又怎會無事?那位四公子如此虛弱,又怎會救了許多人?
三人忙乎完,洗了洗手,山澗中的水清涼無比,祝劍和祝鐵突然感覺到了一種踏實。
祝鐵低聲問祝菜:「當年為何要將四公子送到這種地方來?」
祝菜聳聳肩說:「我哪知道!你倆幫我生火做飯。」
祝鐵和祝劍看了眼屋旁矮小的廚房,只覺得祝府的馬廄都比這裡乾淨寬敞些。
「我燒火,你二人將那盆中的魚收拾出來,用冷水洗凈。」
二人照做。
祝菜將火升起,等鍋熱之後,魚也收拾妥當了,他一邊忙乎著一邊解說:
「在魚肚子里塞上新摘下的菜,只要菜心,然後放鍋里煎,兩面都煎一煎,然後放幾根小蔥白,再澆上山下鹽溪的清水,煮一會兒,快好時放上幾片橘子皮即可。」
祝鐵和祝劍聽得有些不解,祝菜像是在教他二人做菜,可他們為何要學?
二人茫然的看向祝菜。..
屋裡祝青林的床邊上坐著老道,二人正簡單的聊著。
「走嗎?」
「先不走,然後再走。」
「他們沒安好心。」
「躲不過。」
「我咋辦?」
「一起走。」
「我會是你的拖累。」
「沒人,能拖累我。」
老道扭頭看了看一動不動的祝青林,問:「你打算如何不拖累自己?」
「會,有人來幫。」
「何苦一路受罪,到家也未必有好!」
「討個,公道,找幾樣,東西。」
老道指了指屋外,問:「他死在這裡,你回去如何交代?」
「他,身有隱疾,心術不正,該當,今日命絕。」祝青林說完,累得直喘粗氣。
「我勸不住你,你是個極有主意的,反正觀中再無他人,我去哪裡都不耽誤修道,你走我跟著便是!」
老道說著站起身便要朝門外走。
「留下。」
「啊?」
「那是,我的早飯。」
一個綠色的菜團從老道寬大的袖口裡滾了出來,正好滾到祝青林手邊。
老道沒好氣的嘟囔著:「不按時吃飯,身體能好?!」而後大步走出房門。
祝青林笑了笑,他覺得有點累了,閉上了眼,很快便睡著了。
夢,一樣的夢,他眼前依舊瀰漫著霧氣,周圍一片漆黑,遠處卻有萌萌光亮,隱約可見成片的墳塋碑冢綿延不見邊際,隱隱的哭聲讓他悲痛不已,一個閃念,他又回到那間昏暗的囚室,父親的聲音在那裡回蕩:找到收魂瓶,毀之!回去阻他動手,救下族人!又是一個閃念,依舊是那間昏暗的房間,靠牆的百寶架上放著一個寶盒,寶盒的蓋子是打開的,裡面躺著一個青色瓷瓶,手掌大小,瓶身上半部分刻有詭異的花紋,下半身十分光滑……
祝青林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種錐心之痛,痛到他猛地睜開雙眼,嚇得站在床邊的祝菜一激靈,他正想要叫醒祝青林,飯做好了,該吃飯了。
「公子總是這樣突然醒來,嚇人!」
祝青林沒有說話,大多時候他是不會做夢的,一旦做夢便是這個夢。
祝菜扶著他坐起身,又端上來一個小桌几,擺上一碗菜粥,一小碟魚腹肉,一小碟菜心說:「公子慢慢用。」
祝青林點頭,他伸手輕輕握住筷子,心裡忍不住有點欣喜,他感覺手上多了一些力氣,他又抬了抬腳,雖有些遲緩,但抬起來了。
十二年,他躺在床上等了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