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世道
「熊哥哥,這塊是翡翠石嗎?」
「不是!」
「熊哥哥,帶我去抓黑靈鳥好不好?」
「不好!」
「熊哥哥,阿黃又在追花花了,要去打它嗎?」
「不去啊!哎呀我說大小姐,你沒看見我在砌牆嗎……來,拿著這個果子去那邊洞里玩兒。」
大蒼山頂,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扯著王二熊的衣服不撒手。其他人一見,便遠遠避開,因她實在沒個人樣,這世上哪有人能這般白皙粉嫩,精緻脫塵,簡直驚世駭俗。這絕不是人,是精怪!好在這小姑娘只喜歡黏著王二熊,省去大夥不少麻煩。
這便是程家女嬰,如今已有六歲,當年程生去往伏獠山,程家娘子便一直等著程生回來給她起名,未曾想等回來一副石棺。程家娘子悲痛欲絕,但好歹在老楊頭幫襯下,慢慢恢復過來,一門心思都撲在這女娃身上。大蒼山之人對程生本就嫌惡,又害怕這女娃,最初兩年對程家娘子也愈加沒個好臉色,各種譏諷嘲笑,受盡白眼。直到王二熊帶著一隻叫「阿黃」的金毛獸回山,提著蒼山錘一路從東山打到西山,將一幫碎嘴皮子個個揍得鼻青臉腫,這才絕了此事。再加上這小姑娘逐漸長大,靈體可怖,堪稱怪物,眾人便愈加疏遠她,那自是免不了的事了。
此時王二熊正在砌牆,小女孩見王二熊不理她,抿著嘴眼淚汪汪,眼看便要哭出來。王二熊當即飛撲過去將一顆靈果塞到她嘴裡,叫道:「等等!停!」然後指著一片露著尖兒的古銅礦道:「吶,去把那片砸開,帶你抓黑靈鳥,兩隻!怎麼樣?」
「好!說話算話!」小姑娘破涕為笑,拖著破峰錘蹦蹦跳跳地跑過去,遠處一群礦工見了,驚叫不已,「是……是那怪胎又來了!快跑!」,一群人活像耗子見著貓,爭著往礦洞里躲。接著大蒼山頂便如天雷落下一般,炸響一聲接著一聲。一柱香后,小姑娘提著破峰錘得意地道:「熊哥哥,好啦!」王二熊喜道:「行啦,這便走!還有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叫熊爺!別老熊哥哥地叫。」
「不要!」
「我可是知道哪裡黑靈鳥最多最肥。」
「熊爺,帶我去帶我去!」
「嘿嘿嘿,走,去叢雲山!」
——
叢雲山
一眾礦工邊收拾凶獸屍體,邊喝著靈酒。沉默半晌,一人開口道:「這般下去我等皆要死無葬身之地!」
另一人道:「不錯,眼下凶獸一日可攻上山頂兩次,更有王獸出沒,我等早晚力盡。院長,該如何是好?!」
一蒼蒼老者看著眼前疲憊不堪的眾人,長嘆一聲道:「如今只得棄了此山,往大蒼山去罷,告知叢雲山眾,此山已無需再守,收拾行囊遷出此地!」
——
大蒼山
大蒼山正中一處極深的礦洞中,老楊頭、周老夫子二人緊張地盯著盧瞎子,紋絲不動,生怕打擾了他。好半晌,盧瞎子才把耳朵從地面上移開,老楊頭緊張地問道:「瞎子,如何?」盧瞎子激動地道:「錯不了!下面便是耀晶礦脈!」
「好!極好!哈哈哈哈……」周老夫子放聲大笑,摸著鬍子道:「如此老夫定有法子將這城防加固十倍,大陣亦是如此,仕真!」
「在!」一人踩著焚山錘,自礦洞上方疾沖而下,正是盧仕真。
「你將楊兄背出礦洞,再將二熊叫來。」
「夫子,二熊帶著素綾捉黑靈鳥去了,
已走了半個時辰。」
「這……這小崽子!」
——
伏獠山
谷千夏盯著天上的魔星已有三個時辰,正掐訣推算。
「你好了沒有?竟這般磨嘰!」任芊婉不滿地大叫道。
「哎呀婉妹,你我半點法力也無,自是不快的。」
「哼!教師祖布陣之法時,你倒是勤快!這都推衍半日了,你若再慢一些,天光便要蓋過魔星,你明日推衍便會快過今日不成?真是氣死我了,我若是會得此術便不用你來啦。」
「嘿嘿,也有你不會的……,嗯,有了……,這入口竟大了八倍,大陣運行快了三分,骨界一日時長確是縮短了片刻。」
任芊婉驚道:「如此說來,百家會提前進入此界?」
「必然如此,卻不知師祖能否提前安排妥當。」
——
鬼嵐山
一處礦洞之中,一青袍老者手握一顆青金石,皺眉思索。洞外一名獨眼大漢疾奔進來,躬身一拜道,「師尊,神瓢山傳言屬實,確是耀晶礦脈。」
老者一拂大袖,說道:「即刻派人前往神瓢山學院,我隨後便至!」
「是!」獨眼大漢轉身奔出洞外,老者看著碎裂的青金石,自言自語道:「個中雜質竟多了一分,究竟靈氣都去了哪裡?」
——
神瓢山
神瓢山東方的天空中遠遠出現一條細細的黑線,極是工整。有御師心下疑惑,至學院高塔觀測,頓時大吃一驚,急急敲響傳聲石!
「是骨鴉!骨鴉大陣!」
「快稟告院長,速速開啟護山陣!」
學院觀星室內,一名女子一拳砸碎酒杯,咬牙道:「剛掘出耀晶礦就被察覺了,這群飼鴉人究竟布下了多少眼線?!也好,就讓老娘來會會你們!成了那神瓢水可別怪我辣手!」
——
墨鴉山
「祭祀大人,骨鴉大陣距神瓢山已不足千里,是否直接……」
「不急,讓他們開陣,我倒要看看他們掘得耀晶石,究竟能撐多久。對了,九絕山那邊有信了嗎?」
「方才剛收到消息,黑風祭祀還未準備妥當,據說是被大蒼山學院的人攔下了。」
「大蒼山?呵呵,原來是那四個。唔,無妨,最厲害的那個沒來便好!」
「最厲害的?不就是這四人嗎?」
「非也非也……與那位相比,這四人只能算是娃娃。莫急,耐心候著吧。」
——
龍薙山
「院長,天象有異。」
「我已盡知,需儘快告知學會,大亂將起。」
「院長,是否將龍薙劍請出?」
「不,先將靈軌藏到大陣核心之內,即刻去辦吧。」
「是,那東南絕地是否還要探查?」
「繼續探查,你順便去一趟大蒼山,親手將此信交與周老夫子。」
「為何不用骨鴉?……」
「你這獃子,也不看看墨鴉山如今是何情形?!」
——
苦鳳山
「院長,今日又不授學了?」
「授什麼授?授了又有何用,你們有哪個能替我苦鳳山掙點兒臉面,我便是講上三十日夜又有何妨?」
「院長,呃,話也不能這麼說,咱比那叢雲山、大蒼山門生還是強上不少的。」
老頭將一碗靈茶摔出大門外,氣得不輕,「你跟那兩個比什麼,他們可是從那白魔之戰過來的,死了多少人?你好意思嗎?當年的王源山、廖茜芳、莫長玲、程生,哪個拎出來不能吊打你們這幫沒出息的?!」
「院長,那程……程生不能算吧?」
「滾!還不砌牆去!百年之後想死啊?!!」
——
九絕山
九絕山並無學院,有的乃是九山學會!此時,一大群白髮蒼蒼的老者圍著一張圓桌,桌子中間放著一個圓滾滾的琉璃瓶子,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瓶子中一小堆黑沙,大氣也不敢喘,一名門生手持一根靈氣盎然的短棍,緩緩靠近瓶口,那黑沙中竟慢慢飄出一道黑氣,順著內壁向上爬去,到得短棍之上,短棍靈光便暗淡了下來。
「這……」眾人面露疑惑,「難不成便是此物侵蝕了九絕山兩成礦脈?!」
「此乃何物?竟這般詭異?」
一名女子說道:「諸位前輩,我四人在東南絕地探查十數年,方才查出此物。」說著,女子從袖中拿出一根凶獸肋骨,將之放到黑氣之上,接著催動靈力說道:「現我以侵蝕之法催化此骨,諸位前輩請看。」
那骨頭眨眼變成黑色,緊跟著變成了一粒一粒黑沙,似乎經歷了數百年朽化。
「竟成了黑沙?不是靈氣?」眾人大驚失色。
「不是!」另一名男子門生指著黑氣說道,「據我等遍查東南絕地各處,確定此物出現當始於三百年前。」
「那便是白魔入侵,叢雲山靈軌被毀之時!」一老者拍案大叫:「狼子野心!如此下作!竟直接朽爛骨殖,人界著實該死!」
「這般下去,神女之骨亦不能倖免,這定是鬼淵谷之人作祟!虧得那王二熊當年將實情全盤告知我等,如今還不算太晚!」
又一名女子門生道:「我等四人在絕地中探查時曾與一名黑袍人交手,此人修為極高,我等……我等只能自保。」
「可有看清面容?!」
四人面面相覷,那女子道:「看清了,是一具骷髏架子。」
「……」
——
東北絕地
一具骷髏行走在絕地山脈邊緣,看了看四周方位,指骨伸縮,似在推衍。片刻之後走到一處小山般的巨石旁,一腳踢開巨石,將一棵藍色的小花種在此處。此花竟片刻生根,盞茶開花,隨即便枯萎朽爛,花中一道黑氣,鑽入地底消失不見。
——
人界—覆雲山
在一間極為雅正的密室中,趙紅鸞鬼鬼祟祟地扒在五層高的書架子上,不知在翻找著什麼。忽然聽見背後一聲男子呵斥:「紅鸞!下來!」
趙紅鸞嚇得險些從架子上掉下來,苦著臉道:「師叔,你怎麼這就回來了?」
男子佯作怒態,罵道:「幾百歲的人了,稱宗做祖都有資格,怎還這般不著調?!」
趙紅鸞跳下來摸著鼻子道:「師叔,還不是因為你把好東西都往這密室里塞,我能有什麼法子?你又說去天機閣送丹,幾時能等得你回來?」
男子哭笑不得,問道:「說吧,找什麼?」
趙紅鸞道:「師叔,凌天老祖著的那本礦工雜記你藏哪兒去了?」
「礦工雜記?唔……,早些年被你凌虛師祖取走了,你要它做什麼?」
「啊?!沒什麼,就是想再讀一讀罷了,挺有意思的。」
「呵!你當我不知你想入那骨界?可千夏與芊婉多半已死,你不必去了。」
趙紅鸞脫口道:「沒有!」
「沒有?你如何知曉?」
「這……,有一回我去偷……不不,去借書,無意間聽凌虛師祖和廣良師祖說過此事。」
「當真?!」男子激動不已,仰頭大笑道:「好!好!哈哈哈哈,好徒兒!當真有急智!你竟然瞞著我……」片刻之後忽覺不對,「你竟敢偷聽師祖談話?!」
低頭一看,趙紅鸞早已溜走了。
——
王二熊在一株鬼面樹下用碎石圍了一個圓圈,再將干樹枝放在中間,捏了個火訣,一點綠悠悠的火光便慢慢點亮起來,開始噼噼啪啪地燃燒樹枝。許是等不及了,程素綾突然跪在地上,小嘴對著火苗猛得一吹,那火瞬間變為紅色,衝天而起,王二熊慌忙避開,還是燎著了一撮頭髮。
「啊呀!」程素綾尖叫一聲,連忙用小手拍起王二熊的腦袋。「噝~停停停!疼!」王二熊齜牙咧嘴道:「大小姐,能不能先打個招呼啊?」
「對不起熊哥哥。」程素綾委屈巴巴地說道。
「去把黑靈鳥插起來,烤上烤上!」
「噢。」程素綾一邊拿著樹枝插起黑靈鳥,一邊偷瞧王二熊被燎禿的前額,有些惴惴不安地道:「熊哥哥,不如……不如我唱個山歌給你聽吧,你就不會疼啦。」
「咦?你竟會唱歌,妙啊,給爺來一段兒。」
「好。」程素綾張開小嘴,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曲調婉轉,如泉水叮咚,極是好聽。王二熊覺得耳熟,便問道:「你從哪裡學來的,當真不錯,好聽。」
「嘿嘿,好聽吧?是我在夢裡學來的。」
「夢裡?」王二熊疑惑道。
「對呀,我夢見一個白衣姐姐唱這首歌給一個大哥哥聽的,只是記不起相貌了。那哥哥聽了一遍也說好聽,還要再聽,那姐姐便不樂意了,說如果那位哥哥能站在鎚子上飛起來,並且寫成書放到天機閣去,她便天天唱給他聽。我道是什麼難事呢,熊哥哥你不也能站在鎚子上飛嘛。」
什麼難事?盧仕真修習此術五年,至今不過能飛行數十里,其他人竟是一個能飛的都沒有!
王二熊怔怔無言,半晌說道:「我也不知,管它呢……,喂喂!你快轉兩圈,要烤糊了。」
「啊呀!」
……
碧火悠悠,香氣陣陣。王二熊與程素綾二人大快朵頤,無限滿足。
御錘飛天術,原來只是一個玩笑而已嗎?
還有,盧瞎子耳中聽到的、老楊頭口中講述的,那個神女傳說,當真是不靠譜啊!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