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救世主208
李妮妮強買了一頭驢,又去另一戶人家的菜地里偷了一根胡蘿蔔,將胡蘿蔔系在一根長桿上,讓胡蘿蔔吊在驢鼻子前。
接下來,她就萬事不管,躺在驢身上睡著了。
夢裡,她又聽見了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像是電流不穩似的,十分虛弱,音量也很低,還一直斷斷續續。
【一……級警……告!警告!耶哈拉施特拉比耶……即將暴露。】
【一級警告!警告!……耶哈……拉施特拉比耶……即將暴露……】
李妮妮躺在驢背上,睡夢中撓了撓耳垂。
這個耶哈拉施特拉比耶到底是誰?怎麼老在她夢裡出現?他暴露就暴露了,和她說什麼?名字這麼長,還這麼特別,不暴露才有問題吧。
那個聲音又講了幾句,最終淡下去,聽不見了。
李妮妮翻了一個身,繼續沉睡。
同一時刻。
寂靜夜色里,薄薄的雲層參差鋪展,遠處斷壁殘垣,他周身四面卻開著細碎的藍色花朵,細長花枝在風裡拂動,緩慢地低垂。
這是一個普通的小菜園,達瑪太子行走在芫荽、秋葵、絲瓜和艾蒿邊,手指掐了一朵豌豆花,抬頭望向天邊那輪上鉤的彎月,忽然笑了。
他閉上眼,像是在感悟什麼似的,張開手指,任輕風拂過他的指尖。
幽深精緻的眉目也舒展開來,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眼皮上落下斑駁剪影。
「那個聲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恪盡職守地詢問道:「您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噓。」達瑪太子說:「你聽。」
「那個聲音」一頭霧水。它是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聲波捕捉儀,能探聽方圓十千米內一切聲紋,甚至連螞蟻抬了一下腳形成的聲波,都無法逃脫它的捕捉,但它此刻確實沒聽見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
達瑪太子仰起頭,長發在他身後傾斜下來,深衣墨發,纏繞如同黑色的綾羅。
「驢車。」
他說,聲音像是夢囈。
他彷彿親眼看見黑衣少女指揮著吭哧吭哧的老驢,嘴裡叼著一根稻草,翻身躺在驢身上,一路悠悠向他而來。
「墜落。」
他張開手指,豌豆花跌落,風掠過指縫,他聽見利石破開肌膚的聲音,血脈在他耳邊發出一聲「噗嗤」的悶響,經脈斷裂,血液串流。
「她又為我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達瑪太子語氣裡帶著愉悅,扇骨抵著唇,眼底笑意蔓延。
「她在向我走來。」
「你看,哪怕要她一樣一樣地背棄自己的原則,她也會為我而做,然後……向我走來。」
「……」
「那個聲音」覺得自己身為一個電腦軟體,實在是非常難做,因為它既不能像人類一樣撒謊騙人,也不敢隨意吐槽惹神明不快。
難,太難了。
但是此刻它確實很想說——什麼叫「她又為我殺了一個無辜的人」,您這濾鏡開到十級大了嗎。
著分該是「她又為了離開我,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還有,什麼叫「她在向我走來」。
這明明是它——一個正直、可憐卻無助的電腦軟體,篡改了那匹驢的嗅覺神經系統,如此才讓它們一路朝錯誤的方向賓士而來。
但這話它顯然不能直接說。
達瑪太子現在看上去愉悅極了,他閉著眼睛又聽了一會兒,這一次不知道聽到了什麼聲音,扇子抵著唇,莞爾輕笑起來。
「真可愛。」他嘆息。
「那個聲音」:「……」
行行行,可愛可愛。
不過好在沒隔一會兒,神明就收斂了笑意,冷淡地環視了一圈月色下的小院,笑意化作了冷漠:「這就是她那個養狗的朋友的院子?」
「是的。」
聽到正事,「那個聲音」一下精神起來,語氣都變得流暢了。
「我們前兩天終於成功攻擊了海森堡的防火牆,攔截了海森堡發出的信息,發現它近期發出過一道指令,是要求一個任務執行者,殺死另外一個任務執行者。」
「海森堡不是經常令它的任務執行者自相殘殺?只要沒用了,就會被清除,這是它的慣例,有什麼稀奇的?」
「這次不一樣。」「那個聲音」說:「這次海森堡在下達誅殺命令之前,向西伽蜜多大人確認過命令——這是自您強制拔出了海森堡在西伽蜜多大人大腦里安裝的追蹤器后,海森堡第二次不顧禁令,冒著暴露的風險,主動聯繫西伽蜜多大人。」
雖然只敢在夢中聯繫。
「上一次海森堡夢中聯繫西伽蜜多大人,也是為了這個任務執行者。」
「而西伽蜜多大人身邊,唯一連海森堡都沒有許可權直接誅殺的人,只有耶哈拉施特拉比耶了。」
「現在他的名字叫武太郎。」
——當年膽敢帶著西伽蜜多大人逃婚的小國王子。
這個小國王子很慘,他不僅被屠殺了滿門,他是舉國皆被屠盡。
在西域,小國多如狗,甚至有些時候幾十個人也能成為一個國家。可耶哈拉施特拉比耶並不是如此,他的國家有七萬八千臣民,放現在不過一個村莊的人口,在古代已算是一方霸主。
震怒之下的神明,連半分憐憫都沒有施捨給這些凡人。正史上對西伽蜜多大人逃婚那年發生的事,沒有任何記載,但野史卻複述了當年的慘狀——老弱病殘以千人為一組,排隊上絞刑架,西伽蜜多大人半個時辰不出現,便剝皮實草,屠光這千人。
最後這七萬八千人,都被屠殺乾淨,屍體多得壅塞了沙漠里為數不多的河道,後來的國君畏懼死者的怨氣,乾脆將河道填平,迫河水改道。
耶哈拉施特拉比耶的親族受到的待遇,則更為可怖,剝皮都是輕的,那些柔弱的王室貴族,被倒掛在鐵鉤上,分開雙腿,腳踝系著繩索,拉在兩邊的馬匹上,讓馬匹一點一點,緩慢地將他們撕裂。
慘死的人里,有耶哈拉施特拉比耶的父親、母親、妹妹、兄弟。
可就算這樣,耶哈拉施特拉比耶也沒有回頭。
他在遇見西伽蜜多大人之前,也曾善良真誠。那雙眼睛清澈得像是大海上的繁星,也曾為諸國百姓所稱頌。他對一切都懷抱有憐憫,在沙漠里看見了枯死的仙人掌,甚至會分出自己一半的水去滋養它乾枯的根須。
沙漠中的國人對他的純凈善良感到驚奇,他們供養他,愛戴他,還寫下文章和詩篇,傳頌他的溫柔。
可自從他對一個女人動了心,一切就變了。
他從此一葉障目,看不見人間憾事,聽不到慘叫連天,他嚴重只看得見那個女人。
他對愛情有多虔誠浪漫、付出一切,對他的臣民就有多冷漠鐵血。
……其實這樣的愛情故事,一點都不浪漫。
「那個聲音」想。
這些人,甚至都不能稱之為「人」,耶哈拉施特拉比耶不能,西伽蜜多大人也不能。
前者是因為偏執的愛意,後者則是因為天性——
人踩死了螞蟻,會去憐憫哀嘆嗎?
不會。
人殺死了豬,剝它的肉,剔它的骨,會去想這隻豬也有父母嗎?會去想它的父母會心疼自己的孩子嗎?母豬欄里的母豬常有因為抑鬱症而死,難道不是因為人類強制她和自己的子女分離嗎?
可人不會這麼想。
就如西伽蜜多大人雖然謹守規矩,偶發善心,卻無法真正地去憐憫孱弱凡人一樣,人類也無法真正地去憐憫豬、蛇、龜、蟻。
都是因為物種不同。
達瑪太子、西伽蜜多,耶哈拉施特拉比耶,他們對於這個人間都是災難。
人們總是祈禱神明降世,其實神明消失了……才比較好吧。
達瑪太子伸手拂開垂落的枝葉,朝前走去:「武太郎……我記得這個人,他一直跟在李妮妮身邊。」
「那個聲音」暗嘆了一秒,很快收斂了一個電腦APP不應該有的複雜想法,老實道:「沒錯,這麼多年來,耶哈拉施特拉比耶是王后唯一信任的朋友,武太郎就是耶哈拉施特拉比耶,確定無疑。」
「而且武太郎全臉整容登上飛機之前,還有個名字,叫王瑟,和西伽蜜多大人假裝登記結婚過……」
「那個聲音」實在不想提這種高風險話題,但又不敢隱瞞,畏懼地小聲說:「但絕對只是朋友互相幫忙的假結婚!他們在島上也沒有發生什麼超過友誼的行為。」
是嗎?
完全沒有逾距的行為嗎?
願意與他逃婚,願意和他登記……這樣明顯的偏愛和信任,竟然也能算作是假結婚嗎?
他們一個千年追隨,一個千年庇佑,真是感天動地啊……這裡面,難道真的沒有一點愛情嗎?
不可能的。
西伽蜜多不受制約,熱愛新奇,毫無忠誠,但卻不會輕易結婚。
她連自己未婚夫的父親,都能下得了手勾引。他父親當時已經40,她也能沒有芥蒂地親上去,牽他的手,還誇時光在他身上留下印記……最後讓他一輩子冷清冷情,未曾動過心的父親,甘願為她放棄王位,只想與她遠走高飛。
她沒有貞操的觀念,只要覺得有趣,什麼人都可以試一試。這樣的女人,便是路邊隨便來一個男人追求她,都能把她拉到床上肆意親吻撫摸……
但結婚是不一樣的。
她奇異而矛盾,藐視規矩,但又恪守規矩,一旦結婚了,就會把所有的浪蕩都收起來,專心只對一個人。
哪怕她心裡沒有「愛」的概念,但她這樣聰明,就算模仿,也能模仿出七八分的忠誠。
她都願意做到「結婚」這一步了,這個守在她身邊這麼多年的男人,也不算醜陋無鹽,真的僅僅只是她「唯一信任的朋友」的嗎?
不可能的。
他們可能沒做過嗎?
不可能的。
他們也接過吻嗎,他們也曾在床上激烈地互相擁抱嗎……他也曾經含過她的腳趾,親吻過她的腳背嗎?
他們一定把所有情人間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吧,就像那個逃去了另一個時空壁壘的溯源部首席一樣。
不然,她怎麼就如此輕易的,就願意嫁給他了呢?
他求而不得、苦苦追尋的東西,她竟然就這樣隨手丟給了別人。
達瑪太子勾起唇,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的笑意極輕,又極淺,像是落花在青草上拂了一下,甚至感覺不出一點殘忍和嗜血的味道。
但怎麼說呢……當年他下令屠國的時候,說話語氣也是現在這樣,彷彿冬天溫雪、夏天葬花,溫柔又慈悲,連剝皮都慢條斯理,看不出一點暴虐。
「那個聲音」在達瑪太子的笑意里,慢慢縮成一個神經電路團。
達瑪太子走到武太郎的房間門口,長袖一揮,門上的鎖就像豆腐渣似的,自己向兩邊打開,露出內里深深的帳幔。
達瑪太子穿過一重一重淺紫色的長簾,走到武太郎床前,指尖撩起床帳。
月光打在床上男人的臉上,斜過他的鼻骨,在他側臉落下了一片白。
他眉骨很淺,眼下有一顆小痣,凡人里勉強算是不醜,但神態中有一種天生的多情和天真,像是一個大男孩。
西伽蜜多喜歡的,就是這樣的男人么?
達瑪太子彎起眼眸,微微笑了一下。
那一瞬間的風情和瀲灧,瞬間在他和武太郎中間,隔開了十個大小姐。
「那個聲音」關閉視覺感受器,已經做好了武太郎被神明殘忍屠殺的準備,卻不料神明只是放下了帳幔,便轉身走出了屋子。
嗯???
達瑪太子走到花園後方,柴犬被鎖在院子里,聽見響動,一下站了起來。
但是它並不是看家狗,相反,它早已習慣了人的氣味,聽見生人的腳步聲,第一反應不是喊叫,而是翻了個身,攤開肚皮,試圖引-誘來人撫摸它。
「那個聲音」:「……」這狗廢了。
達瑪太子沒有理會柴犬,一路走到李妮妮曾挖出屍體的泥土旁。
那裡的泥土又翻新了,上面種植著一些蘆薈和芒果苗。
達瑪太子指尖點了點,那塊泥土就自己自動翻開,一層一層剝落,露出深深泥土下,一具新鮮的屍體來。
螞蟻被驚動,蟲蠡在泥土間揮舞著細細的爪牙。
按照屍體屍斑的情況,這具屍體已經死了四五天,但仍可以從她的骨相上,窺見她眉目曾經的秀麗。
翻開她的長發,也可以見到她後腦勺上一個幾乎刨開她頭骨的致命豁口,和脖頸上,被擊打至脊椎徹底脫節斷裂的傷痕,
這是蘇爾姬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