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救世主211
下水道里傳來滴水聲,滴答,滴答,更顯得地下甬道幽暗寂靜。
兩人隔著一張長桌對峙,大小姐眼帘微抬,幾縷長發從他利落的下頜和冷白的肌膚邊滑落,漆黑瞳仁沒有一絲晃動,看上去像一隻不辨情緒的貓。
幾秒鐘的時間被拉得極為漫長。
王德全握緊了手中的槍。
就在氣氛焦灼凝滯到一觸即發之際,大小姐倏然一笑。
氣氛頓時一松。
「你們緊張什麼,別緊張啊,我又沒說什麼。」他說著站起來,眼底似笑,唇角莞爾:「什麼達瑪王后,李妮妮是我王家人,我也不想把她扯進來,而且我們現在還有一些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隨著他話音落地,只聽見兩聲——
砰!
砰!
房間里的其它人還沒反應過來,兩個嘍啰已經倒下,他們額頭上一線血絲順著鼻樑滑下,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沒明白自己為什麼就忽然死了。
大小姐吹了一下槍-口,瞄準觀計大師,正想打出第三槍,槍-身卻只發出「咔噠」一聲。
沒子彈了。
大小姐蹙起眉。
王德全立刻舉-槍對著王藺,厲聲道:「你做什麼!馬上放下-槍,就算要處刑也應該走正規程序,我管你什麼黑色會規矩,你再敢動他們一下試試!」
「錯了,這可不僅僅是我們黑色會的規矩。」
大小姐充耳不聞,重新上-膛,抬腳朝觀計大師走去。
U盤信息不能傳出去,這些人知道得太多,必須殺死。煩。
他們身上怎麼這麼多血,地板都弄髒了,還得請保潔。煩。
溯源部這群老古板,嗓音怎麼這麼大,吵到他眼睛了。煩。
大小姐煩躁地拍著手中的槍,邊走邊重新上膛,像一隻大貓遇到了不大好用的逗貓棒,眉眼裡都是陰鬱。
觀計大師之前就被大小姐拽著腦袋往鍵盤上撞了一次,此刻滿身是傷地躺在地上,他用腫脹的眼睛,看著王藺那張幾乎找不出瑕疵的精緻面龐,唇邊竟然露出了一點笑意。
大小姐槍-口指著他:「你還有什麼遺言?」
觀計大師怔然道:「等會記得幫我把周杰倫的磁帶收一下,這年頭《范特西》的磁帶已經絕版了,不要讓它們埋在下水道里。」
大小姐有些驚訝:「這就是你要說的?」
「你臉上沾了血,擦一下吧,不然不好看了。」
「……」
下一秒,一顆子-彈「咔」一聲洞穿觀計大師的脖子。
子-彈擊碎喉結的那一瞬間,他心裡模模糊糊地想,終於還是走到這個時候了。
等才是最難熬的事,死不是。這一刻,就宛若他一直等待的第二隻靴子終於落地,死亡之前,他忍不住全身心都放鬆下來。
——他不是孤兒,他是被選中成為孤兒的人。他不信奉佛祖,他是替佛祖殺人的人。他的師門每隔十年,就會培養出三個人來輔佐王家,這三個人沒有不死於非命的。
眼前這個人是王家的家主,也就是他天生的主人。
他的主人,殺了他師傅悟能,殺了他二師弟觀色,也可能殺了他三師弟觀海。
那他死在他手上,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等他們這批「觀」字輩的三個都死乾淨,下一輪「通」字輩的小孩又要開始內卷了……真是可憐啊。
觀計大師這樣想著,吐出一口血,向後倒去,不動了。
房間里陷入死寂,三具屍體倒在地上,每個人都死得乾脆利落,再加上旁邊周杰倫范特西專輯里《上海一九四三》的背景樂,這場景簡直像一幕黑色喜劇。
大小姐抬手,慢慢擦去一滴濺在他臉上的血。
黑洞洞的槍-口,最後……竟然對準了王德全。
王德全愕然地看著王藺,又回頭看向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褚西嶺。
褚西嶺指尖轉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慢慢將煙筒撕開,似乎在這片刻之間,失去了眼睛和耳朵,看不見眼前這場殺戮。
王德全後退一步:「你們……你們……」
他想起在緬甸金三角,那些被褚西嶺下令射殺的「時間喪失者」,那些都曾是無辜的人。當時他雖然感慨褚西嶺面硬心冷,卻也能理解這種做法——他們只是在消滅第一個得天花的人,為的也是保全更多的人,這有什麼錯?
但現在,這槍口對準他了。
神明在用地球人供養納菲力姆……今天U盤裡的內容,簡直就是在明著告訴他們,高維度文明在與地球上的某一股勢力勾結,而且這股勢力,很可能就是溯源部本身。
這個事實一旦曝光,溯源部必定會在頃刻之間垮塌,現在各國通過溯源部維繫起來的脆弱聯盟也會瞬間瓦解。
身為溯源部首席,褚西嶺怎麼可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他懷璧其罪,終於也成了那個,第一個得天花的人。
王德全年紀大了,看多了兔死狗烹,此刻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也並不覺得恐懼,只覺得有些好笑和嘲諷。
「你怎麼能也變成這樣呢……」他喃喃道:「我從未作姦犯科,也從未背叛組織,就因為我看到了今天的文件內容,你就要殺死你十幾年的戰友來滅口嗎?」
「你以前經常去我家吃飯,你喜歡我老伴的豬肉燉粉條,你忘了嗎?以前我還總是帶你和我小兒子一起爬夏口水庫,你忘了嗎?……我們這麼多年交情,亦父亦友,難道連這一點信任都沒有嗎?」
褚西嶺合上眼帘,背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地聽他說完,才慢慢說:「你真的從未背叛組織嗎?」
王德全:「你這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褚西嶺稜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有些好奇,在達瑪島上的洞穴里,你是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和尚觀海的?」
王德全瞳孔驀地緊縮:「你說什麼呢……當時大家都看著我,我怎麼可能……」
「從那天只有我一個人被調虎離山,我就開始懷疑你了,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聲不響取人性命的,只有溯源部的殺手。」
「你明明是溯源部的人,卻一直呆在鄉鎮派出所,十幾年不曾和溯源部有任何聯繫,這看起來正常,實際不大正常。」
褚西嶺轉著打火機,「咔嚓」一聲將打火機打開,又「咔嚓」一聲關上,那開合之間的聲響,一下一下,幾乎打在王德全的耳膜上。
王德全啞聲道:「這有什麼不正常?溯源部在各國政府都有安插間-諜,我只是其中一個軟釘……」
「我也這麼給你開脫過。」褚西嶺點了點頭:「而且你檔案非常乾淨,我想查你,但十年前的電子檔記錄,都早已在前首席叛逃中被銷毀,我查了上萬份紙質文檔,一路查到你所在鄉鎮的革委會招待所,才在他們的住宿記錄里,找到你當年的同住人信息。」
「當年派遣你的人叫周洛,是個一級科員,可不湊巧,他的長官,是前溯源部首席邱明堂的秘書,□□城。」
「你是邱明堂的人,邱明堂害死了我父親,而你最後,竟然成了我的監護人……這巧合可真是諷刺啊。」
褚西嶺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手上的打火機,火光在他側臉投下明滅的剪影。
他語氣可有可無,像是隨口閑談,全身的肌肉卻緊緊繃著,像一隻下一秒就要暴起的黑豹。
「前溯源部首席叛逃至達摩末羅,你幫了多少忙?」
「前首席能在達摩末羅獲取的現代物資,你在中間搭了多少橋?」
「你要殺觀海和尚,是因為你知道他的師兄觀色,能統計出時間減少的具體坐標……因為他發現了你是時空偷渡客,你便也覺得觀海知道你的秘密,所以想要在我們逃出達瑪島之前,殺人滅口對嗎?」
「我一直在想,緬甸金三角那次任務里,為什麼明明我們已經布下天羅地網,那些時間偷渡客還是能提早知道風聲,逃得一個不留……」
褚西嶺抬起頭,一片血色里,他的眼底泛著一點幽沉的火星。
「溯源部里必然有叛徒,但我萬萬沒想到,那個叛徒是你。」
王德全此刻已經冷靜下來:「欲加之罪罷了,現在槍在你手裡,你就是把所有罪名都羅列在我身上,我也無話可說。」
「沒錯,槍在我手上。」褚西嶺淡淡地說:「你還有什麼遺言?」
大小姐警告道:「別學我說話,我們是黑白分明勢不兩立的關係。」
王德全手指深深地陷進真皮沙發的椅背,知道自己這次逃不過去,許久才啞聲道:
「我想在死之前,再見一次我老伴和兒子……我求求你,我這麼多年掏心掏肺,對你比對我兒子都好……我只想再見見他們,我這輩子一天好日子都沒有讓他們娘倆過過,一直讓他們提心弔膽,我對不起他們啊……」
這是如此誠懇又卑微的請求,按理來說他不該也不能拒絕。
但是褚西嶺一直以來平靜的神情,卻被這一句話驟然打破,露出了深潭之下翻滾不已的戾氣,哪怕只是窺見冰山一角,也令人心驚肉跳。
他慢慢地說:「不行。」
王德全愕然:「什麼?」
「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後來我查到了一些事,就想清楚了,那是愧疚。」
」褚西嶺一點點將那戾氣重新壓下去,抬起手裡的煙,指尖轉了一下打火機,點燃卻沒有抽,煙夾在他指尖,青煙裊裊,像燃一根香。
「你想再見妻兒最後一面……那你連同邱明堂一起害死我父親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父親,他想見自己妻兒最後一面?」
他話音落地,如一聲喪鐘,王德全臉上的平靜終於被打破,露出不可置信地惶然和痛色,但那痛色卻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一隻素白的手握著匕首伸到他脖子前,輕輕一劃,他脖子上鬆散垂朽的皮膚便如兩張薄紙一般張開。
王德全「嗬嗬」喘息兩聲,渾濁眼白盯著褚西嶺的方向,手指的方向似乎是想向他這裡爬來——他也確實向他爬來了,他的身軀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血跡,手指抓住褚西嶺的褲腿,顫抖著似乎想說什麼。
但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他的氣管被切開,剩餘的氧氣支撐不了多久。肺部火燒般的疼痛里,那雙蒼老的眼睛慢慢喪失了神采。
褚西嶺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一字一頓道:「王、藺。」
「不好意思,但你們實在太啰嗦了。」王藺漫不經心地在沙發上擦了擦刀上的血:「我的每一分鐘都是以百個比特幣來計算的,我真的不喜歡……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