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是嗎？」
漫長的沉默后，白衣神尊才低喃出聲，「我不喜歡她。」
仙衛以為晏重霽在問他，忙再次回道：「是，您不喜歡君上，您對她是同門之誼。當初您與君上成婚，也是為了幫助君上穩固地位。」
仙衛慌忙敘述著曾經發生的事情。
見晏重霽遲遲沒有說話，仙衛忙道：「小仙所言句句屬實，若是神尊不信，可以著人細查。小仙絕不敢誆騙神尊！」
聞言，晏重霽低眸看了他一眼。
跪在面前的仙衛臉色蒼白，唇角已溢出了鮮血，但神情尚算鎮定，語氣斬釘截鐵，似乎對自己所說的話非常篤定自信。
他沒有騙他，也不敢騙他。
這些事想必早就傳遍了天界，所以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沉重的神壓重重地壓在身上，仙衛用盡全身修為撐著，不過幾息，身上的衣裳便被汗水濕透了。
他的背脊也壓得越來越低，喉間已有了腥甜。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仙衛快要撐不下去時，身上陡然一輕，上方一陣清風拂過。
他倏然軟倒在地，驀然抬頭，才發現眼前已空無一人。
神尊離開了。
仙衛這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竟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此次渡劫歸來的神尊比往昔更加可怕了。
哪怕他沒了曾經的記憶，依然讓人不寒而慄。
*
凡間那隻與晏重霽鬥法的大妖已經灰飛煙滅，它使用的仙器也隨著它的死亡煙消雲散，幾乎所有的證據都已經消失的乾乾淨淨。
幕後之人明顯早有準備，沒有留下半分蛛絲馬跡。
神尊下凡歷劫一事，六界之中知道的人不多卻也不少，但真正敢對神尊動手的卻只有那麼幾個。
因此，哪怕證據被銷毀，歲離也能快速地鎖定嫌疑人。
無非是那些不甘居於人下的大族，比如龍、羽、麒麟這種已經繁衍生息了數萬年的大族。
萬年前，若不是歲離橫空出世，天君之位本應落在這三族之中。
所以若問如今的六界誰最恨歲離，必是這三族無疑。
但因為晏重霽的支持，歲離的天君之位坐得還算穩當，所以他們想要奪位，首先就得離間她與晏重霽。
至於誰是真正的幕後人，於如今的歲離來說，並不重要。
「想必在那些人看來，沒了晏重霽，本君不過是一隻人人可欺、不足為患的紙老虎吧。」
哪怕知道有人覬覦她座下之位，歲離的面上也無甚驚惶，早在坐上這個位置的那一刻，她便料到了這一切。
除非她自身足夠強大，強大到讓所有人都匍匐在她的腳下，強大到讓所有人畏懼，她才能長長久久的坐在這個位置上。
無人再敢有半分覬覦。
只可惜，她非但不夠強大，甚至還是個半殘之身，這樣弱的天君，也不怪乎被人瞧不起。
歲離自嘲的嗤笑了一聲。
侍立在一旁的曜烈聞言驟然握緊了雙拳，抿緊了唇，卻是不發一語。他知道，君上需要的從來不是別人的安慰。
不久前，那被他親手處決的神仙臨死之前說的那些話，已然傳遍了天界。
如今天界眾仙神看似臣服溫順，沒有再對此有任何議論之語，但心裡未免沒有怨懟，認為君上的處罰過於冷酷。
但唯有曜烈明白，君上不得不這樣做。
神尊失憶，與她有了隔閡，君上已處在了一個極度危險的位置。沒了神尊的支持，君上必須用狠辣鐵血的手段才能暫時鎮壓那些蠢蠢欲動的人，維持六界的和平。
她必須要立威，否則平衡一旦被打破，六界必然大亂。
所有人都認為君上太弱，不足以服眾。可又有誰還記得，萬年前，昆崙山的小師妹歲離是一個多麼驚采絕艷的神女？
那時的歲離神女只用了區區兩千年，便修得了神位，天賦不比神尊重霽差。
她是天道親選的天君，也本應是最強大的天君！
可如今萬年過去，六界中又還有多少人記得當年發生的事？他的君上本來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來穩固自己的地位的。
曜烈的心中漸漸生出了一股戾氣，有那麼一刻，他恨不得衝出去把那些人一個個殺盡，可他又比任何時刻都清楚的意識到——
他做不到。
如今的他，還做不到。
他不是晏重霽，沒有他的強大，也無法如他那般保護君上，成為君上最強大的後盾。
「君上，神尊只是暫時神魂受損才導致失憶，只要……」
「——君上！」
曜烈本想說只要治好神尊的傷，他的記憶自然會歸來，只是話未說完，一個仙侍忽然跑了進來。
「何事？」
「回君上，神尊來了，正等在外面。」仙侍頓了頓，小心的抬頭看向鳳榻上的女君，斟酌著道，「神尊說有事要與您相商，可要請神尊進來？」
如今天界誰人不知這對至尊夫妻出了問題，兩人不久前才當著眾人的面不歡而散，再加上那幾個才被貶下凡間受苦的神仙的前車之鑒，最近天宮的氛圍頗為凝重。
尤其是地位低微的小仙們，更是閉緊了嘴巴，不敢去觸天君的眉頭。所以仙侍才會如此小心翼翼的詢問，生怕被遷怒。
尤其是他還聽到了一些消息，神尊此次來天宮許是為了那隻凡間小妖。
思及此，仙侍心頭一顫，忙垂下頭，恭敬的侍立在下。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聽見上方傳來女君平靜的聲音——
「請神尊進來吧。」
「……是！」
仙侍應了一聲，退下去時，忍不住稍稍抬頭朝上方看去，只見鳳榻上的女君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她身著一襲胭紅色長裙，髮髻高挽，鬢邊綴著一朵艷色紅花，與她雪白的臉龐交相輝映，艷麗逼人，是這天地間最艷的一抹絕色。
仙侍已在天宮伺候上千年了，可即便如此，驚鴻一瞥間依然忍不住為女君的容色所懾。
飛升天界這麼多年，他從未見過比君上更美的仙子，這六界中不知有多少傾慕君上的人。
只是礙於君上威儀，哪怕心存愛慕，也不敢造次。
正因如此，他便更不解神尊為何能萬年不動心？
不但如此，如今更是舍君上，選了一隻凡間小妖。
「愣著作甚？還不下去。」
見那仙侍看著歲離眸色恍惚，曜烈驀然沉下了臉色，冷聲喝道。
「是，小仙這就退下！」
仙侍恍然一驚，立刻回過神來，不敢再想其他，忙穩住心神退了下去。
*
自在界門不歡而散后，這還是歲離第二次見到歷劫歸來的晏重霽。他依然著了一身白衣，神色清冷淡漠，與曾經的重霽神尊無甚不同。
也不對，倒是也有一處不同。
進殿後，白衣神尊朝著上方的女君微微垂首，喚了一聲：「君上。」
這便是那處不同了。
哪怕萬年來他們夫妻感情淡漠，關係日漸冷淡，但晏重霽也從未如此喚過歲離。這麼多年來，他一向是喚她：「阿離。」
無論她是否為天君，這聲稱呼從未變過。
唯有她不小心惹他生氣時，他才會喚她的全名。
而此刻，他喚她：「君上。」
「神尊客氣了，不知您今日來本君的天宮有何事？」歲離笑了笑，只是眼底沒有半絲笑意。
無事不登三寶殿，晏重霽回來了幾日，卻一直沒有踏進天宮半步。
身為天君的歲離當然清楚其中原因。
那隻名叫似和的小妖，還不能適應天界，又身帶重傷，當然須得精心調養。雖然這幾日晏重霽沒有來天宮，但卻去了不少地方，去得最多的便是醫仙宮。
聽說這些日子，重霽神尊用無數珍寶與其他仙人交換各種靈草仙藥，只為了治好那隻陪他在人間共過患難的小妖。
為此，向來性情冷淡、深居簡出的神尊數次出府。
他為了那隻凡妖一次次打破了曾經的形象，不過短短几日過去，如今天界誰人不知道，那隻名喚似和的小妖是重霽神尊的掌中寶、心頭好，是最最珍愛的心上人。
至於君上歲離？
不過是一場陰差陽錯、唯有利益的萬年異夢，如何比得上人間生死與共、捨命相陪的百年情深？
果然下一刻，歲離便聽晏重霽道：「聽說君上有一種名叫不死魂的靈液，能活死人肉白骨。我今日前來，便是想要與君上做個交換。」
他一邊說，骨節分明的手輕輕一揚，一本冊子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他上前一步，雙手把此冊遞到了歲離的面前。
「此冊記載了神尊府所有的異寶奇珍，只要君上願意賜下不死魂，這些東西任由君上取用。」曾經高高在上的神尊第一次向她彎下了挺直背脊，鄭重道，「望君上成全。」
成全什麼？
歲離站了起來，對那本記載了神尊府所有寶物、能讓無數仙妖魔覬覦的冊子視若無睹，只一步步朝下方的白衣男人走了過去。
「不死魂乃是天界至寶，便是於六界有功的上神上仙也不能輕易得到，更何況是一隻小小凡妖？神尊想要替那小妖換不死魂，那便給本君一個必給的理由吧。」
晏重霽銳利的眉峰皺緊。
歲離與他目光相接，分毫未讓，兩人之間隱有鋒芒。
「晏重霽。」她忽然喚了一聲他的名字，語調平淡，聲音卻也帶著一絲獨屬於女子的溫糯。
她甚至笑了一聲，然後似是玩笑般的問他，「你喜歡那隻小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