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晏大哥，你回來了？」神尊府，似和正在府中百無聊賴的閑逛，以她現在的身體和身份不適合出去，所以她基本一直都待在府中。

「我剛才去了天宮一趟。」

晏重霽罕見的主動開了口，「我向天君提了解契之事。」

「晏大哥，我說了我沒事的，你不用為我做到如此地步。若是君上生氣了……」似和心頭一跳，手指下意識攪緊。

「她同意了。」

只是她話未說完，男人冷冽的聲音突兀的插了進來，打斷了她的話。

「……她沒有生氣。」晏重霽薄唇輕抿，聲音輕淡，「我們約定了本月十五，月圓之夜去姻緣池解契。」

「君上……她真的不生氣？」

似和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的這麼快，這麼順利。她看著面前氣息凌冽的男子，一時間如在夢中，不知該不該高興。

此刻，她心中湧來的更多是不安和惶恐。

似和只見過歲離一面，但僅僅是界門處的驚鴻一瞥也已讓她終身難忘。她曾無意間聽到府中仙侍們的議論，他們都說她雖與那位君上長得有兩分相似，但她們卻毫無可比性。

她是地上的泥，而歲離是天上最尊貴的神，她們之間的差距猶如天埑。

「嗯。」

晏重霽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目光在她蒼白的臉色上頓了頓，才輕聲道，「你不用胡思亂想，此事與你無甚關係。我與她的婚契本就是另有因由，便是不為你，待到時機成熟我們也會解契。」

「你無需多想，只管養好身子便是。待到下月初一，」說到這，晏重霽微不可查的停頓了片刻，「我帶你去姻緣池。」

「晏大哥……謝謝你。」

聞言，似和高高提起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心裡的歡喜再也控制不住。哪怕她知道晏重霽與她結契只是為了救她，可似和依然很開心。

想到以後他們會結為夫妻，會成為這世上最親密的人，似和的臉色有些泛紅。

她情不自禁地朝男人走去，只是還未走近，晏重霽便後退了兩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他的動作很是自然，全是身體的本能，並非刻意的躲避。也正因為如此，才襯得她的歡喜蒼白無力。

似和腳步微微一滯。

她抬頭定定地凝視著前方的男子，恍然間這才發現，從始至終他似乎都未露出笑顏。

「你無需謝我，你的傷本就是因我而起。」晏重霽道，「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死。」

他再次強調。

「……晏大哥，你是不開心嗎？」

想來沒有料到她會忽然如此問，白衣神尊的臉上罕見的怔了一下，須臾才搖頭反問：「我為何會不開心？」

所有的事情都進行的很順利。

歲離並未為難他，相反對解契一事她非常配合。如此一來，似和也有救了，他不必在為此事煩惱。

所以他為何會不開心？

非但不會，他應該高興才對。

「時辰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你了。」

說罷，不等似和開口，他已轉身朝外走了。不過轉瞬，院里便沒了他的身影。

*

對於解契一事，歲離確實很配合，甚至不用晏重霽多說一句，她已然笑著點了頭。

晏重霽盤腿坐在蒲團上，閉著眼，似是已經入定了。

若是以往，這個時辰他確實早已入定。

但今日不知為何，他竟罕見的有些心浮氣躁，半個時辰過去，竟還未入定。在他百年的記憶中，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如今他已是上神之軀，自是更適合修鍊才對。

然而此刻晏重霽閉著眼，意識卻清晰異常，不久前看到的那一幕幕更是歷歷在目。

「即便我們解除了契約，往後……」

「好。」

天宮門外，他的話未說完，一個好字便突兀的打斷了他的話，那聲音清脆悅耳，冷靜如初。

晏重霽語氣一滯，抬眸，對上了一雙含笑的漂亮眼睛。

「神尊這般看著本君作甚？莫不是以為本君會糾纏你不成？」她看上去有些無奈，「神尊放心吧。本君已食言了一次，絕不會食言第二次。」

她臉上笑的越發燦爛，竟是比天界晨曦還要耀眼幾分。

「事不宜遲，解契之日便定在本月十五吧，如此也免得神尊為此煩憂。」她看著他，一字一頓的強調，「本月十五，本君定會準時到姻緣池。」

姻緣池每月開啟兩次，分別是初一和十五。如今，距離十五，只剩下三日。這個日子，也是最近的一日。

說來可笑。

在人間，十五月圓乃是團圓之日，而如今，他們卻要在這一日解除這已延續了萬年的婚姻。

他們靠得不近不遠，是一個安全又客氣的距離。

晏重霽在人間百年，走遍了人間各個角落，他見過數不清的夫妻，有人有妖。

有兩情相悅、琴瑟和鳴，有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亦有怨怒相對、貌合神離……而他與歲離似乎哪樣都不是。

他為了其他女子，要與她解除婚契。而她，亦當著他的面，親昵的護著……其他男子。

她說那隻朱雀身上的血腥氣她老遠就聞到了，可她又可知，她身上的血氣有多麼濃烈？

晏重霽一眼便看出她受了不輕的傷。他的修為本就在她之上，兩人年紀相差萬年，便是歲離全盛時期也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是如今這副重傷之軀。

可即便如此，她竟也要為了另一個人，擋在他的面前。

蒲團上，白衣神尊陡然睜開了眼睛，墨黑的眸中似有一抹肅殺一晃而過，身上寒氣逼人。

半晌，晏重霽忽然站了起來。

天色已黑，天界的黑夜與人間不同，沒有星辰月亮，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濃黑。

若是凡人，怕是寸步難行。可這點黑暗，於神仙來說，不值一提。

晏重霽避開了巡邏守夜的仙侍和仙衛，悄無聲息的出了神尊府。待他反應過來時，竟已到了天宮門前。

萬籟俱寂，此時的宏偉的天宮也顯得孤獨狹小。

「你們說，神尊難道真的愛上那隻小妖了？」

「這還用說，大家今日都聽見了，神尊可是當眾說要與君上解契！他為什麼要解契，不就是為了那隻小妖嗎？」

「說的也是，看來過不了多久，這天界又要辦一場喜事了。」

「這算什麼喜事？莫成了一樁禍事便好了。」

「不會吧，我看今日神尊和君上氣氛還挺好的，君上也欣然同意解契了。他們就算解契，也還是同門師兄妹。」

「不錯，我成仙日子尚短，沒親眼見過。但聽說，萬年前在昆崙山，神尊這位大師兄可是很寵君上這位小師妹的。」

「那也是，否則當初神尊也不會與君上結契了……」

不到一日，晏重霽將與歲離解契的消息便已經傳遍了。守在宮門的仙衛，更是親眼目睹了全程。

夜色靜謐也無聊，幾個仙衛混在一起便不由討論了起來。

不遠處，晏重霽聽得一清二楚。

「昆崙山……」他眉峰微隆，不由自主的呢喃了一句，抬頭，朝著一個方向看了過去。

那正是昆崙山所在的方位。

沉吟須臾，他忽然飛身而起，朝著昆崙山而去。

不到半刻鐘，晏重霽便到了山門。

他在原地頓了一瞬，這才走了進去。

昆崙山早已成了一座空山，除了未生出靈識的草木鳥雀，沒有其他人。一路走過去，安靜異常，空寂寒涼。

雖然此山已成了空山，但靈氣充裕、樹木茂盛，與天界不同，昆崙山多了許多鮮活的生氣，以及煙火氣。

山中的那些建築保存的很好，並不顯得雜亂，明顯看得出有人打理過。

想到此，晏重霽的眼前立時出現了一道靚麗的身影。

微涼的山風吹過，他的腳步忽然頓住。

一絲血氣和酒氣順著山風吹了過來，除此之外，風中似還有一絲熟悉的……香氣。

晏重霽在原地怔愣了一瞬。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輕抿薄唇，朝著味道傳來的方向走去。他沒有用仙術，而是如凡人一般踏在這山地上。

應是剛下了一場雨，山地濕軟，踩在上面時不時會發出一聲細微的水聲。清幽的山間，飛滿了螢光蟲，猶如漫天星辰，點亮了那一片地方。

灑在了那草地上坐著的人身上，映亮了那張精緻美麗的臉龐。

便連寒冽的山風游過此處時，似也溫柔了幾分。

「大師兄？」坐在草地上的人仰起頭，看到他，她忽然笑了起來，漂亮的眼睛彎成了月牙，露出了頰邊淺淺的梨渦。

那笑容極為動人，晏重霽在天界這些日子，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笑，也是第一次聽她這樣喚他。

晏重霽不由自主的朝她走去。

「你終於回來了……」她朝他伸出了雪白纖細的手臂，帶著些委屈，聲音軟軟猶如撒嬌，「大師兄，阿離，好想你啊。」

說著，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忙把手裡的酒瓶藏在了背後，掩耳盜鈴似的說：「大師兄，我沒喝酒，你別生氣。」

她明顯是醉得不清。

晏重霽驀然頓住了腳步。

酒氣朦朧間，他忽然明白過來——

她喚的不是他，看的不是他。

想的……亦不是他。

昆崙山的大師兄不喜飲酒，可晏重霽在人間百年，早已喝過數不清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