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濃雲遮月
黎未寒起了身,將那地上的酥餅撿起來,放在了一旁的盤子里。
「青天白日的,怎麼出來了。」他問了一句。
那白骨回過神來,往凳子上一坐,道:「有人在罵你,本座幫你殺了他們怎麼樣?」
「不必。」黎未寒回絕了這個提議。
這人一出手,整個山頭的人,一半都逃不脫灰飛煙滅的地步。
他是想查出背後的人,不是想讓各門各派的人死絕。
那白骨聞言,兩手抱在胸前,問他道:「你怎麼這麼小心翼翼?」
「不是小心,是不想濫殺無辜。」黎未寒看著她,道,「姜姬,你需要的是一個人的魂魄,不是所有人的魂魄,不能再造殺業,於你,於我,都不好。」
「可是他們很討厭。」姜姬涼聲道了一句,他看了黎未寒許久,才道,「本座帶走的人,都是不該活著的人,不算濫殺無辜。」
她的臉無法做出什麼表情,但這幾句話,已然能表達自己的心下的怒火。
黎未寒是個能沉得住氣的人,她可不是。
無間地獄里太沉悶,她不想一上來透氣,就聽到些不想聽到的東西。
黎未寒見她不開心,只道:「我有一個法子,能叫那打碎魂燈的人自己承認。」
「什麼法子?」
姜姬湊近了些,聽黎未寒說完之後,才勉強同意不再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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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綣,烏雲遮月。
沐雪與姚孟延一前一後,走在通往後山的路上。
這月黑風高,本是不適合外出的日子。
姚孟延一路跟在沐雪身後,過了許久,才紅著臉,問身側的人道:「黎仙尊,怎麼會讓你單獨跟著我來?」
平日里這人看沐雪看得很緊,今日倒是沒什麼防備。黎未寒這麼做,是不是證明,他與沐雪也是有可能的。
沐雪聞言,側目看了姚孟延一眼,沒有說話。
姚孟延以為她不好開口,便又道:「沐姑娘,你可不可以,不要答應我兄長的請求。」
即便是發生了時驚塵這一檔子事兒,姚家的兩個公子,依舊沒有反悔。
大公子姚孟尹雖未現身,卻一直打點著下人,陸陸續續往小院里送東西,這三公子更是時不時就過來看上一看。
沐雪聽到這句話,即刻停下來,對他道:「姚公子,此刻驚塵下落不明,我沒有心思想這些。」
「也是,時師弟還不曾找到,四姐姐也……」他說到此處,忽地停了下來,看了身後一眼,問沐雪道,「沐姑娘,你有沒有覺得什麼人在跟著咱們。」
沐雪聞言,向四下看了看,道:「此地是靈山道,即便是有,也該是靈山道的人才對,姚公子不要多心。」
「我還是覺得應當小心一些。」
姚孟延正要細細查看,沐雪忽然拉住他的袖子,道:「姚公子,此地太暗了,不若咱們先到了再說。」
姚孟延本是個心思謹慎的人,眼下被沐雪這麼主動一拽,頃刻間那分謹慎就丟了去。魂也跟著一併丟了似的,就那麼看了沐雪一眼,點了點頭,跟著往前走去。
暗處,在牆角探著腦袋,查看情況的小修士鬆了口氣,對身後的人道:「大師兄他們走了。」
「走了?」顧瀾風這才往外看了一眼,道,「這黎未寒做事偷偷摸摸的,一個洗穢丹也藏著掖著。」
那小修士聞言,問他道:「師兄,咱們不會真被那邪祟纏上吧,鬼城裡都是些不能轉世的惡鬼,這要是被他們損了命格,往後可怎麼辦呢?」
顧瀾風聞言,皺了皺眉,道:「你慌什麼,誰讓你打聽出來賄賂陰兵的法子的,早知道頭月十五就該進去一遭。」
「這哪兒能早知道呢,那會兒您跟他還沒結梁子呢……」那小修士的眉頭擰得比顧瀾風還重些,他猶豫了片刻,問顧瀾風道,「那咱們還跟上去嗎?」
「為什麼不跟,他們兩個的修為在你我之下,即便被發現了,又能如何呢。要怪就怪那黎未寒把沐雪託付給了一個窩囊廢吧。」
顧瀾風看向遠處的目光帶了些寒意,他低頭,從袖中取出個形狀差不多的琉璃瓶,遞給身側的小修士道:「待會兒趁他們換衣裳的時候,把東西換了,聽明白了嗎?」
「這,師兄為何讓我去……」
顧瀾風聽見這個問題,垂眸瞥了那瘦小的修士一眼,道:「等你變成大師兄的那一刻,再來指使我吧。」
「是,大師兄……」那小修士應了一句,只得接下他手中的琉璃瓶子。
沐雪和姚孟延的的速度很快,那小修士的手腳也利落,不一會兒便趁著沐雪換衣裳時,把琉璃瓶子換了出來
「沐姑娘,你好了嗎?」
姚孟延在門外問了一句。
沐雪看了許久手中的琉璃瓶,才起身將門大開。
「沐姑娘,咱們這便過去吧。」
「不去了。」
「不過去?」
「對……」沐雪頓了一頓,道,「那裝洗穢丹的瓶子,被我打碎了。」
「打碎了,這不在你手上呢嗎?」姚孟延正要伸手去拿,沐雪忽地鬆開了手。
那琉璃瓶子落在地上,頃刻間摔了個粉碎。
「現在碎了。」
「這……」姚孟延愣了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沐雪抬手在他面前一揮,這人便沒了意識。
「得罪了。」沐雪說罷,將這人拖進了屋裡。
靈池畔,顧瀾風正低頭看著水面,驀地一個晶瑩剔透的琉璃瓶子出現在眼前。
他抬頭看了那小修士一眼,問道:「這麼容易,他們兩個呢?」
「我換完東西的時候,瞧見姚孟延去找沐雪了,這孤男寡女的在一個屋,哪兒那麼容易出來呢。」他說著,往池水邊一坐,接著道,「你說那沐雪樣貌平平,有什麼好的,姚家兩個公子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怎麼就看上她了。」
顧瀾風聞言,接過他手裡的琉璃瓶子,仔細看了兩眼,才道:「利益往來罷了,靈山道這是有意與天韻山莊結交。」
「靈山道,怎麼會呢?這姚如海不是最看不上黎未寒么。」
這人雖上嘴上不說什麼,但私下裡從來不請黎未寒來督護府。明擺著,就是看不上他。
顧瀾風笑了笑,道:「你懂什麼,這姚如海可是個老狐狸,即便恨你恨得牙痒痒,只要你有本事,他便願意去結交。你瞧他當日在摘星台那樣子,分明就是想用自己女兒的命,賣黎未寒一個人情。只可惜,黎未寒不領這個人情。」
如果但是黎未寒的態度很好些,說不定即便這魂燈是時驚塵打碎的,姚如海也不會多加怪罪。
「居然是這樣?」小修士的眼睛瞪了瞪,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這姚夢憐的命,居然如此不值錢嗎。
「你以為呢,這女兒哪有盟友重要。幾個掌門雖看不上黎未寒,卻到底忌憚著他那一身邪門的靈力。姚如海要是有本事能把黎未寒收入麾下,放眼整個各個門派,還有誰能給督護府抗衡呢。」
顧瀾風說罷,將那琉璃瓶打開。
一滴水潤的丹露進入池水中,頃刻間將整個溫泉便靈力四溢。
顧瀾風看著那水池,對小修士道:「這黎未寒身上的好東西還不少,你先下去吧。」
「我先下去,當真嗎?」小修士受寵若驚地問了一句。
「當真。」顧瀾風沉聲道了一句,就那麼冷眼看著那小修士進了水裡。
「大師兄,這水還挺舒服。」那小修士道了一句,往裡沉了沉。
顧瀾風又看了一會兒,眸光晃了晃,這才下了水。
幾乎是一瞬間,待兩人都進到池水中時,水面忽然變了顏色。
原本清澈見底的靈泉,轉為了最濃稠的暗色,
那小修士推了推顧瀾風的胳膊,問他道:「師兄,這是在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
還不待兩人有所反應,頃刻間天色已然大變。
露天的水池能看到幾道雷電閃過,小修士眼睛瞪得老大,對顧瀾風道:「師兄,不會是天雷吧。」
「閉嘴,你以為什麼人都能被天雷劈嗎?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修為。」
顧瀾風罵了那小修士幾句,還沒來得及上岸,便聽見不遠處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像是什麼人的從礙事的草木間經過。
耳畔隱隱傳來悠揚的歌聲。
「風飄搖,雨飄搖,哪裡藏,哪裡藏,風飄搖,雨飄搖……」
分明是孩童的音聲,卻在這雷電交加的夜裡顯得格外滲人。
夜幕中的閃電,將眼前的一切罩的透亮。
不遠處有四具白骨破土而生,各站一角,向靈泉水走來。
小修士看著眼前的一切,張大了嘴巴,許久才發出聲來:「骷……髏幻戲,這紅粉骷髏要索咱們的命來了!」
他大喊了一句,猛地退到了池水邊上。
刺骨的泉水被濺到臉上,顧瀾風靜靜看著眼前的一切,冷聲道:「故弄玄虛,這做骷髏幻戲的人,被陣法所壓,怎麼會輕易出來興風作雨。定然是有人蓄意模仿,真是東施效顰,可笑。」
小修士聞言,似是反應過來什麼,急忙湊到顧瀾風身側道:「姚夢憐,是不是姚夢憐用自己的魂魄,換了紅粉骷髏出來。」
六界中千百年來,一直有紅粉骷髏的傳言。
傳聞中那紅粉骷髏姜姬,曾是姜國一名大將的嫡女,此人的天賦奇高,自幼便隨父兄上沙場,與敵將廝殺。
姜國得姜姬,猶如神助,從來都是戰無不勝。
此人的名號驚動九重天界,查了點將冊,才知此女是姜國國脈托生,是難得的將帥之才。
這姜姬原是過了十六歲,便要被直接點化飛升的。無奈何那姜姬的王坐穩了江山,便開始聽信那功高震主的讒言,將姜姬送去了他國和親。
君命難為,老將軍只能忍痛割愛。
臨行前那衛王贈了姜姬一杯臨行酒,又連同巫師封住了姜姬的經脈。
花轎走出姜姬國界,直接被送入了無間陣法。
一時間火光衝天,不肖片刻花轎便化為了灰煙。姜姬與送親的隊伍,一同藏身無間之火中。
那姜姬雖身死,卻被和親之人的怨氣所困,與那無間陣法融為了一體,墮出六道之外,化為了紅粉骷髏。
國脈已逝,姜國很快被敵國所破。
這姜姬雖性子純良,她身上所積攢的怨氣,卻是姜國數萬萬人的怨氣,故而難以再托生成人。
又因其被無間陣法所壓,所以不能常常來到人間。唯有與合適的人換命格,拖人下無間地獄,才能將自己換出來,重獲自由。
姜姬所修鍊的骷髏幻戲,便是靈山道所習控夢術的鼻祖。準確的說,這控夢術在骷髏幻戲面前不值一提。
但凡生人,只要被幻戲所迷,便就此墮入無間地獄,再無輪迴的機會。
這墜入骷髏幻戲的人不少,適合交換命格的人卻不多。無間陣法的威力很大,姜姬每次獻身都要恢復許久。
這世道上能被姜姬看中的,怎麼也得是快飛升的人。這姚孟憐一個私生的女兒,不可能請動紅粉骷髏這號人物。
「什麼人,在此故弄玄虛!」顧瀾風高聲道了一句。
雷電交雜中,那四具白骨做著抬轎的動作,很快一頂大紅花轎憑空出現在眼前,徐徐往近處來。
「大師兄……」小修士躲在顧瀾風身後,顧瀾風即刻結了結界。
有不沾血肉的手,伸出地面。很快,整個靈泉岸上,便圍滿了白骨。
顧瀾風結印的手微微顫抖,他從來都不曾想過,自己會有驚動紅粉骷髏的一天。
這種已然存在於傳說中,無人可以破解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