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 167 章
陸知杭閑庭漫步地越過屏風,看似溫良謙讓的人說出的調侃話卻讓寢殿內無論敵友皆感駭然,他恍若不知自己語出驚人,面上不卑不亢,像是在陳述事實般平靜。
雲磐平復下心底陡然冒出的不詳感,強作鎮定道:「父皇以為虛張聲勢,兒臣就怕不成?」
現在皇宮中都是他的人馬,與自己非是一心的人盡皆被屠戮,皇帝孤立無援他又有何懼,怎能被陸知杭三言兩語嚇退了。
越想,雲磐越覺得皇帝這是無計可施后乾脆效仿先人,來場空城計嚇唬他罷了,可他現在一旦退卻了,等待自己的將是萬劫不復,又怎可能動搖。
「執迷不悟。」皇帝話音中透著幾分慍怒,若非雲祈和陸知杭早早告密,他現在怕是真的要被逼退位了。
雲磐嗤笑一聲,對他的呵斥充耳不聞,反倒舉止得體地向病榻上坐著的帝王行了一份大禮,見眾人面露不解,他才威脅之意昭然若揭,一字一頓地說著:「父皇,走好。」
雲磐短短几個字讓人瞠目結舌,恍惚中才徹底信了太子竟是真打算弒君殺父,寧貴妃慌亂之餘直接從床榻邊摔了下來,只覺得渾身的血液在剎那間都凝固了,求饒不是,僅剩的就是誓死抵抗。
喬皇后看著前陣子還春風得意的寧貴妃,此時落魄的模樣,總算在罪惡感中尋到了一絲快感。
雲磐自然也瞧見了身後將士齊齊抽出刀刃后,眾人的大驚失色的樣子,他不假思索地朝皇帝和陸知杭那邊看去,想看看他們惶惶不安的神情,卻見他們不慌不亂,淡定得過分。
雲磐臉上的笑容一滯,又很快恢復自如,暗暗嘆了幾句他們二人還真是不懼生死後就不再庸人自擾,只是還沒等他欣賞昔日仇敵被踐踏在腳下,皇帝洪鐘般的沉穩嗓音就響起,一聲令下。
「動手!」
隨著皇帝強硬威嚴的命令落下,偌大的鎮陽殿內四面八方湧來了數十位身著盔甲的侍衛,而被雲磐一行人堵住的大門外更是有著密密麻麻望不到頭的兵甲。
雲祈跟在溫將軍身後踱步而來,俊美無儔的臉上湧上一絲笑意,朝雲磐和喬皇后挑釁地揚揚眉:「逆賊還不快束手就縛。」
突如其來的驚變讓喬皇后和雲磐反應不及,沒等他們回過神來就被人團團圍住,刀劍弓箭齊上陣,就是插翅也難飛。
「怎……怎會如此?」
看著轉瞬間駕在自己脖頸上的刀劍,雲磐臉色頓時猶如死灰,想不通他們雖謀局匆忙,但也不該泄露了讓皇帝得知才是,對方又是因何得知,還準備得如此周全。
方才的洋洋得意襯得現在的階下囚愈發可笑,身後數十位士兵盡皆伏誅,可想而知皇宮內的其餘人馬估計也被擒拿了,他們這哪裡是布下天羅地網來逼宮,而是被人當做黃雀即將要捕的那隻螳螂了!
悵然若失只在一瞬間,自小生在皇家的人自然懂得成王敗寇的道理。
雲磐和喬皇后對視一眼,在明白了大勢已去后,沒有片刻的猶豫就開始痛哭流涕,對著冷硬的地磚重重磕了幾個響頭,半點剛剛的威風也無。
「陛下饒命啊,臣妾與您夫妻幾十載,伉儷情深,被奸人蠱惑迷了心智,還望陛下明察,念在你我夫妻幾十載的情分上從輕發落。」喬皇后淚水如決堤的河涌了出來,話語中悔恨交加,聽得人為之動容。
「父皇,是兒臣糊塗了,兒臣得了失心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您自小看著兒臣長大,能否再給……再給磐兒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太子哽咽不斷,泣不成聲。
二人現在根本顧不得狼狽不堪的形象,只要撒潑賣慘能求得一線生機,又有何不可,在做好謀反決定時就心知肚明,一旦失敗就是滿門抄斬,可人總有求生的本能,儘管希望渺茫還是要
一試。
「混賬東西,朕以前就是太心慈手軟,沒把你這孽畜拖出去砍了。」皇帝冷眼看著喬皇后和雲磐跪地求饒,殺意翻湧。
「父皇,兒臣可是您的親身骨肉,虎毒不食子,您難不成真要砍了兒臣不成?」雲磐聽到這句話,險些沒暈過去,不可置通道。
雲祈不著痕迹地移步到陸知杭身邊,上挑的鳳眼淡漠地看著痛哭流涕的皇後母子,手心攥緊了幾分。
倘若他娘親當年也能狠下心來,又何苦在冷宮中嘗盡酸楚,香消玉殞。
陸知杭垂下眼眸,瞥見他隱隱有幾分顫抖的手,嘆了口氣握住他的手腕,將那嵌入肉里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十指相扣,溫聲道:「這般俏的手,該牽著我才是。」
繾綣低沉的嗓音把雲祈從恨意中拉回些許神智,他收斂住眼底的殺意,看向陸知杭時溢滿了情意,微微頷首:「他們不過是路上的一顆絆腳石,絆過一次挪開便是,哪裡值得我再多看一眼,唯你是生死相依的同路人。」
陸知杭聽著雲祈直白的話,心不由有些觸動,恍惚間像是見到了兩年前那個一腔赤誠的人,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耳畔皇帝不容置疑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喬氏一族,意圖謀反,其心可誅,即刻起株連九族,太子云磐、皇后喬氏夥同喬家謀逆,廢儲君、后位,處以絞刑。」
皇帝當眾傳下來的旨意不容更改,幾乎就是判了二人的死罪,雲磐在聽到皇帝竟然絲毫不顧父子情,直接將他處以絞刑,吃得腦滿腸肥的身子當下就撐不住,徑直地暈在了侍衛身上。
喬皇后見不僅是喬家保不住,就連他們母子二人都沒有活路,嗓子眼都險些被摁住,盯著那冷血無情的天家,淚水浸過臉龐,凄厲道:「陛下,磐兒是您的至親骨肉啊,可否給他一條活路?」
「你們可曾想過給朕一條活路。」皇帝氣不打一處來,適才雲磐口口聲聲說要屠盡雲氏皇族的狂言,他可是一字不差聽進去了。
喬皇后被皇帝的話說得啞口無言,那雙哭紅了的眼睛此時望向昔日的夫君,彷彿淬了毒般陰狠,恨不得沒早日把這喪盡天良的人掐死,也好過現在讓他處死自己的嫡子。
皇帝目光坦然地迎上喬皇后充斥著恨意的雙眼,渾然不覺自己做得有何不妥,到底是將死之人,他看了幾眼就無趣地側過臉,凶煞的面容在看向雲祈時才緩和了不少:「你們救駕有功,不知想要什麼賞賜,只要朕能做到,必允之。」
皇帝說話時,語氣中是遮不住的快意,兩人相視一眼,臉上逐漸染上了一絲堅定,陸知杭戀戀不捨地鬆開雲祈的手,下意識摸摸自己袖口處藏著的丹書鐵券。
嗅著鼻尖若有似無地血腥味,陸知杭攜著雲祈一起踱步到鎮陽殿中央,正對著皇帝,齊齊行了大禮,態度恭敬得挑不出絲毫毛病。
「無需多禮。」皇帝大手一揮,打量著自己那生得仙姿玉色的『皇女』,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若盛扶凝替他生的是位皇子就好了,如今儲君之位空懸,勢必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他能擔大任的皇子竟是挑不出一位來。
三皇子出身卑微,才情泯然眾人不說,還是宮女所生,而四皇子生性懦弱,又年紀尚小,只能耐心養著,看看能不能糾正過來。
皇帝細細地端詳著雲祈,從他眉眼間還是能瞧出與自己愛妃的相似之處,解了危機心情大好之下,就是看著昏厥的雲磐都沒那麼可憎了,他撫著須笑看二人,卻沒想到雲祈下一句話就給他來了個措手不及。
「父皇,兒臣還有要事稟報。」雲祈提起裙擺跪在地上,沒有順著皇帝的意起身。
「哦?」皇帝眸光閃了閃,作詢問狀。
上一回如此鄭重其事還是與陸知杭前往鎮陽殿,與他稟明太
子謀反一事,可現在事情已經平定,還能有什麼事讓雲祈憂心。
「此事乃兒臣迫不得已而為之,還望父皇恕罪。」雲祈神情肅穆,心裡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讓皇帝不降罪於他二人。
這話要是早些時候說,皇帝說不準還不敢把話說滿,但歷經歸寧宴和獵場的事,加之太子云磐對比,就把雲祈襯托得難能可貴了,更何況對方是心愛女子與自己的骨肉,皇帝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祈兒儘管講,朕恕你無罪。」
雲祈餘光隱晦地瞥了眼陸知杭,按理說,身為九五之尊的皇帝願意讓步,雲祈應該知足了,再得寸進尺極有可能惹惱對方,可他現在心有牽挂,遲疑了會還想開口替陸知杭求個寬恕,就驟然被打斷。
「公主,陛下等著您回話呢。」陸知杭俊逸的臉上含著淺淡的笑意,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雲祈快些把事情原委道明。
他們在發現太子意圖謀反時,就有了讓雲祈恢復男兒身的念頭。
錯過太子和皇后伏誅這會坦白,後面就是有理也不好說清楚了,雖說擔著不少的風險,但這絕佳的機會萬萬不能失。
雲祈總要恢復身份去爭一爭皇位,而他自己手中有符元明留下的丹書鐵券可留下一命,只是以皇帝對符尚書的嫉恨,這東西用出來怕是有礙仕途,雲祈顯然也明白,但皇帝年歲大了,這龍椅也坐不了多久,陸知杭願意蟄伏一段時間。
往好了想,說不準都不會到這般境地。
雲祈注視著陸知杭看似閑適平和的神情,冷若寒潭的眸子情緒翻湧,他闔上雙眼,平復過後才迎著皇帝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用著許久不曾用過的男聲叩首道:「父皇,兒臣本是男兒身。」
清冷舒緩的聲音如涓涓細流淌過心尖,許是不常用原聲說話的緣故,還含著些許低啞,落在旁人耳中有種說不出的誘惑。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驚得殿內眾人愣住,陸知杭適時地露出一副受了驚嚇的姿態,久居病榻的皇帝更是身形一個踉蹌,險些從床榻邊滑落下來,幸而身邊的寧貴妃的震驚過後,手疾眼快地攙扶住了皇帝,這才幸免於難。
皇帝理好凌亂的髮絲,囁了囁嘴唇,腦中不斷回蕩著雲祈低沉如琴鳴的男聲,比之太子造反還要讓人不可置信。
他有些猶疑地摸了摸自個的耳朵,瞥向一旁的陸知杭,見他也是面露驚訝像是蒙在鼓裡,便抖著手指向那面不改色的俊俏人兒,驚呼道:「朕……朕這是耳鳴了不成?」
「陛、陛下應是沒聽錯。」寧貴妃替皇帝順了順背,臉上驚疑不定。
就連早已一片死灰的喬皇后在聽到雲祈所坦白的事情時也是瞪大了瞳眸,眼底溢滿了不可置信,當年若非盛扶凝產下的是女嬰,她怎會讓這賤人的骨肉好好活到這麼大歲數。
環顧四周每個人臉上古怪的表情,皇帝總算如夢初醒,確定不是自己耳朵出現,亦或者是太盼著雲祈是皇子出現幻覺,而是他那天人之姿的『皇女』當真是男兒身才喘著大氣拍拍胸口。
「當真是男兒身?」皇帝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自上而下打量起雲祈來。
不得不說,雲祈不論是樣貌還是身段都生得極為出挑,美得雌雄莫辨,可細看之下就會發現其五官英氣凌厲得不像女性,身量頎長消瘦,可因為胭脂和衣著的遮掩,加之長久以來的刻板印象,還真沒有人去懷疑過。
雲祈白皙得有幾分病態的脖頸被衣領遮住大半,從旁人的視線來看是瞧不見突出的喉結的,皇帝只覺得有些目眩神暈,想伸手去將人扶起來,又想到自己這麼多年來的虧待,神色逐漸複雜起來。
「當真是。」雲祈挺直腰板,不緊不慢地回道。
皇帝在鎮陽殿內來回踱步,從他略顯急促的步伐就能得知他內心的複雜,花了好半天的時間才接受了這
件事,在繞了幾圈后總算緩和下激動的心情,梳理完情緒后又猛地想起了一件事來。
「那你……你娘為何要欺瞞朕?」皇帝抖著手質問,在天降皇子的驚喜過後,雲鄲不免想起了心愛女子的欺瞞,一時之間喜色又成了憤懣。
他出身皇家,何曾對一位女子如此縱容,可對方對自己不予理睬就罷了,就連在這件事上都要串聯外人來騙他,一騙就是二十年,怎能讓雲鄲不感到委屈,甚至在腦子裡腦補了一通。
見皇帝理智尚存,並未因為他們欺君而在盛怒之下斬首,雲祈克制住心底的嘲弄,皺著眉頭垂下眼瞼,似是委屈到了極點,低沉悅耳的聲音透著幾分顫音:「還請父皇為兒臣做主。」
雲祈突然來這一出著實把皇帝驚得夠嗆,質問的不該是自己這位苦主,怎地你自己反倒先委屈起來了?
皇帝張口就要呵斥,可又想到雲祈三番兩次立下大功,又是他至親骨肉,瞧著本性純良,說不定事出有因,那怒火還沒上漲就先奄耷了下去。
「莫非是有什麼隱情?」皇帝大步走到雲祈跟前,難掩其中的焦急。
被撇下的寧貴妃一對柳葉眉輕輕皺起,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就生起了几絲憂慮,現在見皇帝非但沒有怪罪雲祈的欺君之罪,反而擔心他受了委屈,寧貴妃心裡就有底了。
本以為太子和喬家落馬,正是她和幼子得勢之時,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就這麼任憑皇帝問下去,說不準這事就大事化了,小事化了了。
寧貴妃死死地盯著雲祈,恨不得在他臉上瞧出點什麼來,現在出言打斷亦或者胡攪蠻纏非是上策,可就這麼乾等著也不是辦法。
在寧貴妃暗暗著急時,雲祈卻是率先把目光投射到了面如死灰的喬皇後身上,清冽的聲音隱含切齒的恨意:「逆賊喬氏應是清楚得很,當年為了保雲磐儲君之位,使了什麼下作手段。」
皇帝循著雲祈看著的方向望去,被直呼其姓的喬皇后眼皮都沒抬一下,大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到了現在的地步,再差又能差到哪去了,不過是落馬後的清算。
皇帝一手背在身後,重複了幾遍雲祈的話,像是明白了什麼,又猜測不出具體的緣由來,神色不由多了些急切,還沒等他追問,雲祈就娓娓道來了。
當年徵妃正當寵,皇帝日日盼著其懷有身孕,甚至私底下曾對王公公提及,若是誕下龍子的話,就要廢了雲磐的太子之位,可帝王哪知無心的話偏偏就傳到了喬皇后耳中。
盛扶凝年輕貌美,懷孕不過是時日問題,為了保全雲磐的地位,喬皇后利用后位之便安插了不少眼線,還沒等盛扶凝自個察覺就被皇后先得知了對方懷孕的事,幾番暗害都沒能把腹中胎兒流掉,只能另尋他法。
徵妃與允王的那些坊間傳聞誰人不知,她設計讓皇帝目睹了徵妃與雲岫獨處的一幕,雖說沒什麼出格的舉止,但入宮半年未曾有孕,只與雲岫會面后不久就被診治出身孕,日子一算還大差不差,怎能不讓皇帝生疑。
盛扶凝性子剛烈,見皇帝不信也懶得與之爭辯,執意在冷宮中忍著苦楚,至於她為何要藉助雲岫之力瞞下雲祈的性別,只因她生性聰慧,早就從皇帝綿薄的子嗣裡頭看出了點什麼,又親身經歷了身邊幾位姐妹孕初就流產的事和皇後背地里的加害。
雲祈說著這些往事時,眉宇間的苦澀並非作假,要不是顧忌人多眼雜,他就連那絲殺意都不願掩飾。
聽著對方清晰地訴說著當年的往事,皇帝臉色有些許恍惚,像是承受不住般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喃喃自語:「竟是朕害了扶凝……害了祈兒。」
雲祈雖不屑於皇帝展露出來的那些虛情假意,可死去的人在雲鄲心裡多多少少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愈發美化,他在言及當年往事時,有意地編造了部分。
例如……他娘親在冷宮中時常以淚洗面,痛恨皇帝為何不信她是清白的這類話,雲祈說出來時語氣都是抖著的,更是聽得皇帝無地自容,痛心疾首得恨不得回到當年挽回。
陸知杭作為看過原著的人,聽著雲祈大部分都在胡編亂造,企圖讓皇帝心生愧疚,嘴角止不住地抽了抽,要不是情況不適合怕是要憋不住笑了。
不過……他也清楚,雲祈之所以這樣做,除了以帝王的愧疚為日後登上帝位做鋪墊外,還為了自己,為了讓陸知杭不至於受到太大的責罰,再厭惡都能面不改色地說下去。
「這麼多年來喬氏勢大,為了活命兒臣只能忍辱負重,如今喬家被抄,皇兄被廢才敢與父皇說出實情,既是為母伸冤,也是為了還兒臣一個公道。」雲祈音量雖不高,每個字卻說得清清楚楚,沉重的語氣彷彿嵌在了眾人的心頭上。
皇帝乍一聽聞更是神色動容,渾濁的雙眼瞪著喬皇后,恨不能把這毒婦手刃,不僅謀殺親夫就能他的子嗣和愛妃都慘遭毒手,適才處以絞刑還是心軟了。
喬皇后聽到這話只是冷笑一聲,雲祈編造的那些她是不知,但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被扒了個乾淨,將死之人到也不懼,見雲祈恨得咬牙切齒,皇帝悔恨交加的模樣,也算她人生盡頭的一點欣慰了。
喬家沒了,皇位也沒了,她還有什麼可在乎的。
「祈兒,是朕錯了,快起身與朕詳說。」皇帝鬢髮本就白了大半,聽著雲祈字字珠璣,忍不住抹了抹眼淚,看在王公公眼裡就跟老了十歲般,恨不得雲祈快把這事揭過,畢竟在這事上他也不無辜。
寧貴妃眉心一跳一跳的,哪能不明白再這麼下去,雲理的儲君之位就要拱手讓人了,爭不過死人還爭不過雲祈嗎?
拍了拍身上的衣物,寧貴妃款款走近到皇帝身側打破這父慈子孝的一幕,袖子輕掩著朱唇,驚詫道:「事情始末居然如此離奇,不知可有證據啊?」
她敢這麼說的底氣就在喬氏的『恨』上面,喬皇后與她不對付不假,可這份恨意哪裡及得上時時刻刻活在皇帝心裡的盛扶凝,哪裡及得上險些搶了雲磐儲君之位的雲祈。
只要喬皇后死咬著不鬆口,當年的事情又不好找出證據來,自己再一摻和,現在雲祈說的這些話都只是他為了開脫欺君之罪編造的託辭,不但不能引起皇帝的愧疚,還要罪加一等。
寧貴妃突兀的聲音在鎮陽殿內響起,沉浸在悲憤中的皇帝皺著眉頭瞪了她一眼,不論是真是假,這都是雲鄲願意相信的說法,更何況皇后意圖謀反,在他眼裡早就成了蛇蠍心腸的毒婦,做出這等惡事也就不足為奇了。
觸及那暗含威脅之意的眼神,寧貴妃倒吸了一口涼氣,可為了她的雲理,就是再膽怯都得上前說道說道,她莞爾一笑:「這凡事都得講究證據,陛下不可輕信一面之詞,不然這欺君之罪豈不是個笑話?」
皇帝暗惱寧貴妃的不識相,不論事情真假,只要他自己願意信這套說辭,那假的也能成真,更何況皇帝是打心眼裡信了九成。
他冷哼一聲就要出聲叫寧貴妃住口,可這金口還沒開,雲祈反倒一副被污衊了的憤慨樣子。
「這證據不就在眼前。」雲祈清冽的嗓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青蔥似的手指著被侍衛拷起來的喬皇后,語氣信誓旦旦。
「哦?」寧貴妃不曾想他還真敢指著喬皇后說這話,當下就險些笑出聲來,悠然自得道,「不知喬氏認不認這謀殺皇子的罪責啊?」
「毒婦還不從實招來。」皇帝眼看勢頭不對,沉著聲說道。
喬皇后睨了眼神態各異的皇帝和寧貴妃,眼神充斥著嫌棄,怪笑道:「陛下想知道?不若陪徵妃走一遭,親自去問問?」
「你!」皇帝被喬氏嗆了一句,腦中的氣血翻
涌不止,對方這話無異於是在咒他死。
雲祈淡漠的眸子看著皇帝氣急敗壞的模樣,眸光明滅不定,和身側的陸知杭默契地對視一眼,皆是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瞭然來。
他不需要找出證據來,皇帝自會替他找。
果然,雲祈剛紅了眼梢,皇帝就一甩廣袖對著喬皇后威脅道:「你要是坦白,朕還能顧及這些年的情分讓你死的體面些,不然可休怪朕將你喬家一眾頭顱懸挂城門口鞭撻羞辱了。」
「你怎能一點夫妻情分都不顧?」喬皇后顯然沒料到皇帝居然連最後的一點體面都不給她,氣得身子都在止不住地顫抖,若非被侍衛制住,怕是忍不住就要掐著皇帝的脖子質問了。
「你說還是不說?」皇帝背過身去,並不正眼去瞧與自己同床共枕幾十載的喬皇后臉色,只給她做了最後的決斷。
帝王的冷漠無情遠比想象中的更甚,寧貴妃清麗的小臉都白了幾度,看著臉上溢滿切齒恨意的喬氏,彷彿也看見了自己忤逆皇帝的下場。
陸知杭穿越到晏國幾年,還是頭一次直面天威,喬皇后死有餘辜,可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是下一個喬皇后呢。
手背觸及到若有似無的溫度,他連忙將思緒收回,朝雲祈微微一笑,示意他無須多慮,那雙溫和的眸子落在面如死灰的喬皇後身上,靜待她的回答。
往日俯瞰眾生,被奉為天下最尊貴女人的喬皇后好似脫力般癱軟在地,她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在哭還是在笑,讓人無端生出幾分心悸。
自小被禮教束縛的人,到底落不下這個臉面,在權衡利弊后,也為了保全她爹最後的臉面,喬皇后自嘲地笑著點了點頭:「陛下心中早已答案,何須多問?謀殺子嗣,陷害徵妃,都是臣妾做的。」
隨著喬皇后的認罪,雲祈被迫隱瞞身份的事情總算定下了性質,寧貴妃再有多少不甘都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咽,一行謀反的人被押送牢獄,寧貴妃就是想再鎮陽殿多留都不成,一併遣散了回去,順道處理慌亂的後宮。
「是朕這些年來疏忽你了,待明日早朝必讓你恢復這些年來缺的那些榮寵。」皇帝吩咐完善後的事宜,一改方才的冷漠,和藹地笑著對雲祈許下承諾。
「多謝父皇。」雲祈輕聲開口,低沉的嗓音聽不出情緒來。
「適才可曾嚇到你了?」皇帝低頭沉思了半響,關切道。
雲祈眉頭微微一挑,心中自覺皇帝這話問得分外可笑,面上卻是肅穆道:「父皇乃是為母妃和兒臣討回公道,怎會嚇到?」
「那就好。」皇帝得到滿意的答覆,這才咧開嘴笑了出來,從容地踱步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雙眼睥睨著還跪著的陸知杭,全然沒有了剛剛的慈愛,話鋒一轉怒呵道,「大膽陸止,你可知罪!」
皇帝的審問皆在陸知杭意料之內,面對這雷鳴般的呵斥聲,他面露為難:「臣不知。」
「這欺君之罪你不認?你與祈兒成婚幾月有餘怎可能不知。」皇帝臉色難看,銳利的雙眼像是要將他洞穿般審視,可任憑他怎麼看,陸知杭仍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態。
他要真認罪了豈不是死路一條,陸知杭腦子清醒得很,為了不讓自己的戲白演了,當下就掩著袖哽咽了起來,情緒轉變之快讓人措手不及:「陛下,這委屈臣向誰人說去,陛下御賜的良緣,天下稱頌,本以為娶了公主光宗耀祖了,可……可這公主轉眼就成了皇子,豈不是要成京中笑話了。」
「咳……」陸知杭這一通控訴著實把皇帝說得理虧起來,要說這樁婚事還是他在皇后的枕邊風下親自賜的,倘若陸知杭真的不知情,確實稱得上一句倒霉。
娶男子為妻,哪怕是不忌諱男風的晏國都是貽笑大方的事,更何況陸知杭生得芝蘭玉樹,又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文曲星,京中多少
女子難求的佳婿卻被陰差陽錯指給自己的兒子。
在腦中過了一遍,皇帝就能料想到,等明日詔令傳遍晏都,陸知杭不僅會是百官中的笑話,還會成為晏國的談資笑料,真要這麼算起來還是他虧待了臣子。
可這一切的前提都是陸知杭被蒙在鼓裡,渾然不知,否則他就是犯了欺君之罪,砍頭都不為過,兩人昔日恩愛的樣子在此情此景下就有些可笑了,皇帝哪裡能信朝夕相處下能不知雲祈本是男兒身,因此早早就給陸知杭定了罪。
「詭辯,死到臨頭了還敢欺瞞,罪加一等!」皇帝眯了眯渾濁的眼睛,根本不打算聽信陸知杭的辯解。
臣子一旦在帝王面前落下不受信任的印象,幾乎就可以宣告其仕途的夭折。
二人成婚幾個月有餘,既然陸知杭宣稱不知雲祈的身份,那就極有可能是沒有圓過房,先不說幾個月公主都推脫不讓圓房,駙馬居然不起疑,皇帝可不曾忘了新婚夜時兩人都進了洞房,自己還特地交代人在合巹酒中摻了不少的媚葯。
想到這裡,年邁的帝王心裡咯噔一聲,又連忙搖搖頭。
「臣確實不知,怎能認這莫須有的罪名?」陸知杭抿著嘴角,猶如蒙受了不白之冤。
皇帝見他抵死不認罪責,臉色愈發的陰沉起來,陸知杭不認罪,他可有的是法子讓他認,現在就敢欺上瞞下,日後等他身體撐不住走了,憑著對方與雲祈的身份豈不是禍亂朝綱。
這樣的臣子養在身邊屬實是個後患!
雲祈長身立於帝王身邊,黑眸沉沉地盯著他逐漸蒼老的容貌,剋制住想將其萬箭穿心的衝動,趁著皇帝開口之前先壓過了他的聲音,猛地重重跪在地磚上,沉聲道:「父皇,陸中書確實不知,是兒臣欺瞞了他,您若是要責罰,就罰兒臣吧。」
「朕罰你作甚?」皇帝壓下火氣,心疼地起身將雲祈扶起,可扶了半天就是沒把人扶起來,他扯了扯嘴角,無奈道,「你先起身,朕知你幼時受了不少的苦,跪壞身子可如何是好?」
「陸中書只是受騙於兒臣,若是無辜被牽連,兒臣心難安。」雲祈漆黑的瞳孔深深地注視著皇帝,低聲道。
「請陛下明察秋毫,臣對晏國、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鑒,確實不知其中隱情,萬萬不敢欺君。」陸知杭在雲祈出聲的同時也跟著說道,用眼神示意雲祈不要過多的牽扯進來,他現在剛剛重獲聖寵,坐上太子之位才是重中之重。
皇帝躲閃著雲祈的眼神,他現在對陸知杭心生忌憚,儘管這次太子逼宮,能瓮中捉鱉有大半的功勞是陸知杭的,足可見陸知杭才思敏捷,但比起這些,自己更擔憂的是晏國的未來。
他已有心立雲祈為儲君,就萬不能讓其被奸臣所惑。
雲祈越是為陸知杭求情,而陸知杭越是抵死不認,皇帝心裡的忌憚就愈甚,從對方在翰林院職責內的事情都辦得滴水不漏、上任中書後就察覺太子的陰謀來看,雲祈怎能駕馭得住這樣的人。
要說朝中有誰不想當權臣,皇帝心裡是千般萬般的不信,倘若雲祈只是晏國的公主,他不僅放任陸知杭的才華,還會對其恩寵有加,可一旦雲祈成了晏都下一任帝王,雲鄲就淡定不了了。
見自己的皇兒冒著被厭棄的風險也要替一個臣子求情,皇帝橫眉冷豎,殺意翻湧,當下就決定不能再耽擱下去,必須快刀斬亂麻才行。
「罪臣陸止欺上瞞下,食君之祿,不行忠君之事,犯下欺君大罪當斬首示眾,以示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