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
澤化城所剩的餘糧還可供城中將士們七日的用度,彼時朝廷才收到消息調撥好糧草,浩浩蕩蕩的運糧隊伍剛剛行了幾百里路,彧陰城的商賈們就籌集好了三十萬石的糧草,官府遣了官兵將糧草送往城門口,在澤化城軍隊的押送下漸行漸遠。
「殿下是軍中副帥,輕易不能離開澤化城,定然不會來此。」居流雙手交叉在胸口,整個人斜斜倚在硃紅色的木樁子旁,看著像是在沉思,許久不曾說話的陸知杭,有些彆扭地解釋。
在官府的一再催促下,十來位商戶總算備好了足量的糧草,陸知杭不放心,還親力親為檢查了一番,確認無誤后才與一眾官兵行至城門口,居流見他從回來后就有些不對勁,猜測對方這是沒見到雲祈,失魂落魄了。
那冷淡的聲調某種程度上和雲祈有些相似,陸知杭抬眼瞧了一下向來神出鬼沒的居流,搖了搖頭:「意料之內的事,我這是在等陛下的旨意,算算時日,再過一兩日該有音訊了。」
他思念雲祈入骨不假,但也不至於滿腦子都是兒女情長,比起飲鴆止渴般見上一面,陸知杭更渴望的是能親自到澤化城助雲祈一臂之力。
為此,他還將萬太醫等人調到身邊,專門教導起一些簡單的外科來,好等到皇帝的旨意下來時,這些人才能雖他一起出征,替澤化城中馳騁沙場的將士們盡一份力。
陸知杭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他只能力所能及的把晏國匱乏的外科醫術傳授給他人,屆時再有萬太醫他們指導澤化城的醫者,有朝一日總能在晏國普及,挽救無數傷患。
陸知杭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居流哪怕時常在暗處觀察著,他也沒能明白對方究竟想幹什麼,聽著那溫玉般悅耳的嗓音,居流喃喃道:「不會等太久的。」
「但願。」陸知杭眺望湛藍的長空,低聲道。
這信使要是真的日夜兼程,快的話今晚他就能收到消息,慢些不過是再等個一兩日,怕就怕皇帝並不願讓他前往前線,甚至根本不能理解酒精的妙用,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好在,黃天不負苦心人,在彧陰城糧草送達澤化城的第二日,昔日人煙荒涼的官道上出現了一隊兵馬,肅穆規整的隊伍護送著中央的馬車,皇帝特意派遣官吏前來彧陰城宣旨的消息轉瞬間就傳到了陸知杭的耳朵里。
這欽差持有皇帝親賜的令牌,哪怕是看守在此的官兵們都只能打開城門,城中的百姓短短半年的時間已經見識過三次這等場面了,探頭探腦算是湊個熱鬧。
馬車內的欽差大人來時還膽戰心驚,這會掀開帘布端詳著城內一片祥和的場景,恍如夢中,朝一旁的下屬訝然道:「陛下命本官來彧陰城視察,沒想到這北陵郡王真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內將這被瘟疫禍亂的荒城治理得井井有條。」
「如此,城門可開。」那下屬拱了拱手,回道。
「不錯。」欽差大人輕輕點了點頭,黑沉許久的臉總算溢滿了笑容。
皇帝初時收到陸知杭的奏摺時,整座皇城都掀起了軒然大波,不僅是皇帝,就連朝中百官猶疑對方是不是在這塊地待不下去了,隨口扯了個謊想開城門逃命,任誰也不信對方真有法子治這千百年來的難題,但隨意否定也不成,這才特意派他來彧陰城一探究竟。
如果瘟疫真的已經有了治療之法,不再危害周邊府城,那他就會拿出第一道聖旨,廣開城門,陸知杭身為有功之臣獻上酒精這等神物,依他所願調往邊關造福戰場上受傷的將士。
若是彧陰城瘟疫治癒是假,他來到此處見到的乃是一片人間煉獄的景象,那他就會拿出第二道聖旨,至於這第二道聖旨寫得究竟是什麼,來此的欽差卻是還未打開過,但依他的揣測,十有八九是要命的東西。
「臣等恭迎聖旨。」硃紅色的府衙大門前,陸知杭身穿緋色官袍,攜一眾官吏們親自到此迎欽差,高聲喊道。
那馬車上正與下屬議論彧陰城種種見聞的欽差大人一怔,意猶未盡地在侍從的攙扶下從車廂里走了出來,他年近花甲,烏紗帽下斑斑白髮,人瞧著卻分外的精神。
他與陸知杭一同上朝這麼長時間,只一眼就從攢動的烏紗帽中找到了那光風霽月的知府來,實在是對方這長相著實吸引眼球,想到對方步入仕途來,短短一年時間立下的無不是潑天的功勞,心中不由生起敬佩來。
那年邁的欽差倒不含糊,枯瘦的老手緩緩展開明黃色的聖旨,再熟悉不過的場景讓人下意識跪俯在地,猶如親面帝王,尤其是方同知,更是滿臉的肅然。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彧陰城知府陸止,治疫有功,又聞卿在治外傷上有回春之術,特許愛卿至澤化城中替將士們行醫治傷,待邊關戰事平息后封賞無度。」欽差手持聖旨,字句清晰地揚聲在府衙門口大聲念著。
在場眾人,除了陸知杭以外的人在聽清楚聖旨內容后都有些錯愕,頗為憐憫地看向處於中心處的知府大人,不知說皇帝看重他好,還是能者多勞的悲哀,這剛從一處人間煉獄脫離,就又要奔赴另一處地獄。
在陸知杭來之前,彧陰城是誰來誰死的死城,於現在的彧陰城百姓而言,澤化城又何嘗不是,何況陸知杭可是跟著軍隊一起,隨時處於喪命的危險中,皇帝這不愛惜人才就算了,怎麼哪兒又危險就把人往哪兒送?
方同知原先還對皇帝充滿崇敬,這會聽到這道聖旨,只覺得對方是不是昏了頭,哪有人這樣對功臣的,好處倒是先許下了,可也得有機會享受不是?他聽得有些不是滋味,可想想還是沒那個膽子公然質疑,只能不忍地看向陸知杭。
「臣領旨。」陸知杭這邊是歡歡喜喜的接下了,盼了幾日沒有出幺蛾子,總算盼到想要的結果,誰承想一起身就發現昔日共處的下屬們都神色複雜地望向他,看得他心裡直發毛。
「大人的功績下官都銘記於心。」方同知嘆了口氣,情緒低落地呢喃道。
「你這些日子也累得不輕,本官明日就啟程前往澤化城,往後還要勞煩方同知繼續治理府城,切莫懈怠,待戰事了,本官可要親自巡查一遍。」陸知杭不清楚他們幾人的想法,還以為他們是不捨得自己,語氣溫和地叮囑。
「下官遵命,定不負大人所託。」方同知神情嚴肅地行了周全的禮數,也不知陸知杭這一走,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與幾位官吏們寒暄了幾句,既然皇帝下了令,陸知杭現在可謂是歸心似箭,恨不得即刻啟程前往澤化城,但考慮到幾位年紀不小的太醫,加之臨行前還得備些藥材器具過去,此時天色不早,急不得。
幾位太醫年歲雖大,心氣卻不減當年,陸知杭在教習他們外科前就提前說明了,是準備讓他們到邊關替將士們治傷的,願意學的都是早早有了心理準備的人,只是沒想到皇帝的旨意會來得這麼快,連夜起來收拾行囊。
閉了這麼久的城門再次敞開,看著遠方官道上的天光,彧陰城百姓何嘗不五味雜陳,城門放開的意義不僅僅是他們自由了,更是籠罩半年的瘟疫陰霾徹底煙消雲散的信號。
陸知杭一行人離開彧陰城的那日天氣格外的明媚,天清氣明,就連吹拂過衣袖的風都過分輕柔,城門口罕見圍滿了老少婦孺,紛紛紅著眼眶像陸知杭道別。
「大人,小桃編了蜻蜓。」扎著總角的女童清澈的瞳孔倒映著離別的馬車,她好奇地看向四周哭泣的百姓,揚了揚手裡的草編,奈何稚嫩的童聲被嘈雜聲淹沒,並未傳到陸知杭耳中。
車廂內坐著陸知杭、萬太醫和石太醫三人,另外幾人則分佈在其他馬車內,由十來位將士護送,身後的啼哭聲逐漸淡去,聽得幾位太醫也唉聲嘆氣起來,畢竟是在這兒待了不少時間的,多少有些感情。
「大人,癘所內還有十來位未痊癒的百姓,就留一位醫者在那看守,下官著實放心不下。」石太醫蒼老的臉上略顯落寞,早先避之不及的地方,這會要離開反倒不舍了起來。
陸知杭何嘗不是有些悵然,但如今萬事應以澤化城為首,由不得他狠下心來,再者……到了澤化城,他就能見到心心念念的承修,哪怕不能光明正大相擁,單單視線上的交錯就足以撫慰。
「許大夫行醫多年,在癘所也待了有半年,身邊又有其他醫者相助,應是不成問題的。」陸知杭聽著耳畔的車軲轆聲,放緩語速安慰道。
萬太醫的年歲與石太醫相差不大,到了他們這樣的年紀,最見不得的就是分離,因此連忙岔開話題,虛心問話:「咱現在出發,得幾時才能到澤化城?」
「明日日落之前。」
「那還有好些時候,大人不如與我等說說那縫合術,拿著豬肉練了幾日,可畢竟沒在人身上試過。」萬太醫撓了撓臉頰,不恥下問。
他這問題提出來,一旁還在傷處悲秋的石太醫都沒了心情,注意力頃刻間就被醫術吸引,眼巴巴地看向面容年輕俊朗的知府大人,恨不得對方能與他論道個幾天幾夜。
陸知杭坐在車廂內無所事事,既然他們想聽,乾脆就陪著幾位太醫聊了起來,面對那些千奇百怪的問題和醫學相關的問題毫不吝嗇地傾囊相授,至於某些對於他們而言過於晦澀的東西他就只能略過了。
晏國科技落後,趕路時最為無趣,這路程在幾人討論醫術中直接走了大半,眼瞅著再行半個時辰的路就要到澤化城了,在馬車上歇息睡得也不好,幾人精神都有些萎靡。
「這澤化城被汝國佔了幾十年,不知當地百姓可曾染了敵國的惡習。」萬太醫掀開帘布看向四周鬱鬱蔥蔥的林木,要不是有人領路,他只覺得哪兒都長得一副模樣。
再過不久就該到澤化城的城門口了,他們幾人還從未踏足過此地,新奇之餘不免憂心起些旁的事兒。
為了儘早趕到澤化城,陸知杭一行人特意走了偏僻小道,在彧陰城的城門開時,官府已經派人去信給澤化城的駐軍,等到了城門口只需把信物拿出即可。
「澤化城多年來遭受戰爭洗禮,先輩更是被汝國人屠戮,血海深仇非一朝一夕能化解,宸……咳,溫將軍在此守了這麼久,也有城中百姓一份功勞。」陸知杭摸了摸鼻尖,輕聲道。
「大人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這要是內憂外患,汝國兵強馬壯的,溫將軍又哪裡能守城三個月呢。」萬太醫似是覺得他說得在理,止不住地點了點頭,心裡總算有底了。
這事完全是在雲祈的信中提過的,不然陸知杭還真不知當地的實況,聽到幾人誇讚他頭腦聰慧,陸知杭訕訕地望向了車窗外,試圖讓翠綠的枝葉綠茵平息心底的尷尬。
「我等到了澤化城也是跟著將士們,你慌什麼?」石太醫大笑一聲,像是覺得萬太醫太過杞人憂天。
兩人一把年紀了還不忘拌幾句嘴,陸知杭扯了扯嘴角,專心致志地賞起了野外的風景來,盤算著還有多久能到澤化城,他沒去過那兒,但在皇帝那邊見過地圖,兩座府城距離不遠,應是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城門了。
話說回來,以他的品階必然是能見到雲祈的,幾個月不見又該說些什麼好,萬一眼神太過露骨被旁人瞧了去該如何,這軍營還能不能像王府那般翻牆進去?
陸知杭盯著車窗外的密林,腦袋止不住地想些有的沒有,念及趕路這麼久還沒整理過衣袍,定然好看不到哪去,下意識就想理一理衣冠,手剛抬到白玉冠邊上,耳朵就敏銳地聽到了馬蹄聲。
「你們有沒有聽到……馬蹄聲?」陸知杭神色一凝,朝著聲源發出的地方看去,卻一無所獲。
正談笑著的萬太醫二人被他這麼一打岔皆是愣住,瞧陸知杭這凝重的模樣不像是開玩笑,萬太醫不解地回道:「咱們正坐著馬車,護送的將士騎著良駒,有馬蹄聲不是合乎情理?」
「不是這兒發出的,是前邊。」陸知杭的耳力向來比尋常人要敏銳不少,故而面對萬太醫的質疑並不動搖。
「大人是否聽錯了。」萬太醫將耳朵貼在車窗邊,除了腳下的車軲轆混雜的雜音,確實聽不到旁的聲響。
陸知杭沉吟片刻,沒有搭話,而是又湊過去聽了一會,在急促的馬蹄聲中隱隱伴隨著銀鈴,隨著時間的挪移逐漸清晰,清脆悅耳的銀鈴聲發出陣陣共鳴,若不是他聽得仔細,只怕就被馬蹄聲遮蓋住了。
等等……銀鈴?
「不好,快調頭回去!」陸知杭腦中猛地竄出一個念頭,臉色巨變,想也不想就掀開車門出的帘布,朝著最前方的秦侍衛高聲道。
在陸知杭察覺到不對勁之前,遠在北陵城的雲祈方才在城中整頓好,來不及休息片刻就聽到軍營外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在疲乏的軍隊中顯得尤其詭異。
澤化城經過長達三個月的堅守,終是在今日城破,哪怕有彧陰城送來的糧草,但長時間的精疲力儘早已不堪重負,哪怕是雲祈都無力回天,只能且戰且退,逃竄到北陵城。
雲祈耳尖動了動,退下披風的動作一頓,冷冷地回頭朝那冒然闖進來的官兵看去,心中不知為何,突然生起了不好的預感。
「何事?」雲祈上挑的丹鳳眼掃了一眼那面色慌亂的官兵,語氣平淡地詢問。
聽到貴為皇子的雲祈問話,那適才著急上頭,失了禮數的官兵冷汗直流,連喘息的功夫也不敢留,連忙將手裡陸知杭給的令牌遞上前,著急忙慌道:「殿、殿下,小的乃是彧陰城的官兵,奉知府大人之命前去澤化城通報,聖上下令,彧陰城不日將調遣知府大人及諸位太醫到澤化城救治傷病之事。」
「陸知杭去了澤化城?」雲祈精準地從官兵的話中提取了關鍵信息,瞳孔猛地緊縮,從牙縫中冷冷地擠出幾個字,手心險些掐出血來,突然明白心中那股不好的預感從何而來。
「小的回來時,知府大人已經去了半日,求求殿下救救他們吧。」那官兵受了陸知杭不少恩惠,就連染了瘟疫的老母都是因為陸知杭而救回來的,本就持著信物能得見雲祈,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一試。
聽著耳邊呱噪的哽咽聲,雲祈幽深的丹鳳眼隱隱閃過一絲血色,隱忍了許久才將心中的暴戾壓抑住,那官兵只瞧得見他緊抿的薄唇,周身氣勢令人膽寒,並不知宸王殿下此時內心掀起的狂風巨浪,幾欲將人摧毀。
「來人,調兵。」雲祈的嗓音稍顯低啞,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陰沉戾氣。
旁人只聽出了他話語中的不容置疑,並未想多,趕忙前去調兵遣將。
另一邊,馬車內的兩位太醫不明所以,怔怔看著彷彿深陷生死存亡中的陸知杭,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而秦侍衛雖不清楚知府大人為何要下這樣古怪的命令,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快到澤化城,怎麼要打道回府,但習慣了聽命令行事的人,在遲疑了片刻后就招手示意全軍調頭了。
「秦侍衛,兵分兩路走。」陸知杭沒有閑暇去擦拭額間冒出的細汗,回首望向跟在後頭的幾輛馬車,以他們現在的速度,過不了多久必然被追上。
「遵命。」秦侍衛愣了會,頷首點頭,而幾位太醫遲疑過後卻是根本不敢反駁陸知杭的意見,深怕他們多嘴壞了大人的好事。
浩蕩的隊伍在密林中分散成兩路,徑直往不同的方向駛去,空留下一地揚起的黃沙,不見人蹤。
在陸知杭一行人匆匆離開此地不久,前方傳來陣陣噠噠的馬蹄聲,數百位身穿甲胄,腰系銀鈴的男子出現在密林中,在和煦的暖陽下膚色黝黑,個個身材魁梧,手持刀劍。
「殿下,適才好像有人來過這裡,看腳印足有二三十人,極有可能是晏國的人馬。」一位身量高大的男子從馬上跳下,觀察了好一會兒的痕迹,揚了揚手裡的黃沙,上前稟報。
「哦?既然還有餘孽,那便追。」雙手拉著韁繩的汝國六皇子懶懶地掀開眼帘,語氣聽著閑散,卻無端讓人覺得殺意騰騰。
那群系著銀鈴的男子聽聞此話,頓時一股熱血湧上頭,獰笑著揮舞手裡的皮鞭,馭著馬不管不顧往其中一個方向追了去,身下馬兒的嘶鳴聲夾雜著馬蹄踐踏黃沙的聲響,遠遠的就傳到了百米外的陸知杭耳中。
「真、真有馬蹄聲,還有銀鈴聲。」萬太醫臉色一白,隔著不到百米都聽到了數百人弄出來的巨大動靜,不談他們現在兵分兩路,就是原先那十幾個將士都在也抵不住這麼多敵軍啊。
「據聞汝國人喜愛在腰間繫上銀鈴,應是不會錯的,可此地乃是晏國的領土,他們如何大搖大擺在此行兇?」石太醫心中隱有所感,可一想到溫將軍沒能守住澤化城,晏國的國土會被敵國一步步蠶食,就有些想要暈厥過去。
「只怕是……澤化城淪陷了。」陸知杭面色凝重,聽著那逐漸逼近的馬蹄聲,深深吸了口氣。
澤化城破了,那……承修呢?
一想到這個問題,他的情緒就平穩不下來,但為今之計還是先脫離危險才是,他們兵分兩路,其餘太醫都往北陵城的方向而去,他們則是奔赴甘華城。
無論是哪一城都要至少半日的路程,從汝國軍發出的動靜來看十有八九是發現他們了,怕是撐不了這麼長的時間,必須得另想他法。
念頭方起,沒等陸知杭想出個所以然來,身側探頭向外看去的萬太醫就驚呼一聲:「大人,是汝國的兵馬,追上來了,追上來了啊!」
萬太醫的嗚呼引得石太醫也跟著心顫了起來,他們這是還沒為邊關的將士治傷就先死在敵人的手裡了,更沒有將那治外傷的奇效法門傳出去,豈不死不瞑目?
咻——
一支在烈日下閃爍著銀芒的箭矢破空襲來,避開重重障礙,精準地射在了拉著馬車前行的馬腿上,那無辜遭殃的馬兒揚起前蹄,痛得嘶吼一聲,直直跪在了地上,沒了馬兒拉著跑,再華貴的車廂都成了無用之物,在黃沙中停滯不前。
「大人!」秦侍衛聽到身後的動靜,連忙逼停身下的駿馬,幾位護衛不約而同朝馬車奔來,喊道,「幾位大人快上馬。」
在陸知杭等人迅速上馬時,那隔著幾十米射出箭矢的男子自得地朝身邊人努努嘴,於他們而言,這區區十位晏國人不過是籠中雀罷了,一行幾人中自然是馬車上的人身份最為尊貴,放走了士兵就放走了,馬車裡的人得留下,能坐得起這般規格的,必不是普通人物。
「箭術不錯。」汝國六皇子烏澤聖眉頭一挑,難得讚揚了下屬一句。
雖是隨口說的話,那被點了名的士兵面上卻瞧著受寵若驚,一時連帶著隨行的將士們都手癢難耐想向前邊的晏國人射箭,在六皇子面前露一手。
「殿下,還請看屬下的箭術。」位於烏澤聖左手邊的將領咧嘴一笑,抽出箭筒中的箭矢,對於別人搶了自己的風頭被主子誇讚,心底多少有些不服氣。
死的不過都是些晏國人,烏澤聖自然沒有阻止的道理,他騎著身下的汗血寶馬,一言不發算是默認了,順著下屬弓箭瞄準的方向看去,似乎真要領略一下對方的箭術是否有吹噓的那般厲害。
只是在視線觸及那幾個晏國人時,烏澤聖的目光卻是一滯,呼吸不自覺粗重了幾分,凝神朝那剛剛從馬車上跳下的青衫男子看去,對方身姿修長挺秀,清雋的側臉陽光下透著熟悉。
在看清來人的樣貌時,他霎時間就認出來對方正是在晏國皇帝的壽宴上坑了他們一筆的駙馬陸知杭了,晏國這幾個月來發生的諸多事情自然傳到了烏澤聖耳中,對方踩在他們身上立下大功,被封為北陵郡王。
晏國現今僅有的一位異姓郡王!
可恨歸可恨,奈何他此時瞧著那張恍若天人的臉,心臟跳動的頻率還是不可抑止地加速了。
那胸有成竹的將領哪知主子的心神早已不在這,信心滿滿地把弓箭搭在弦上,在幾個停在馬車旁的晏國人身上來回,隨著馬匹的疾馳,雙方的距離也越來越近,他猶豫了會,最終將箭矢定格在了剛剛從馬車上下來的年輕男子。
儘管穿的是便服,但從幾人的態度就能看出身份上的高貴,汝國將領沒敢把箭矢瞄準在對方致命的地方,選來選去最終定在了手掌上。
他現在射箭的距離比不上先前那位小兵來得遠,但能射中特定的部位,也算他準頭精準不是,想到這裡,他就打算先告知六皇子,自己這一箭必定射在那位晏國人的掌心處。
剛下定主意,汝國將領咧開嘴就要稟報,抬眼間就撞見了六皇子望著那名晏國人怔怔出神的模樣,他心下覺得怪異,卻也沒放在心上,反倒覺得既然六皇子注意到了這人,豈不是更給了他表現的機會,於是朗聲笑道:「殿下,且看屬下將這箭穿過這晏國人的掌心,叫他後悔踏足我汝國邊境!」
「閉嘴。」烏澤聖被身邊手下吵嚷的聲音喚回神,一聽到對方竟想在那雙骨節分明的手留下疤痕,沒來由起了怒意,冷聲道,「爾等皆不能傷了他,不然你傷了他哪裡,本王就加倍奉還。」
「殿下這是何意?」那將領邀功不成反被呵斥,頓時就不痛快了,狀若委屈地詢問,「難不成就放這些敵國的人走?」
不僅將領不解,就連隨行的眾多汝國人同樣不解,但烏澤聖既然下了命令,他們除非不想活命了,否則在弱肉強食的汝國是絕不敢違抗上頭的命令,更遑論烏澤聖是被封了王的皇子,此行又破了澤化城,回去又是一頓封賞。
面對數百道探究的目光,烏澤聖揚著鞭子的動作不曾停下,盯著騎上馬正欲逃離的陸知杭,眼底溢滿了勢在必得,道:「當然不是,給本王將他們團團圍住,生擒回澤化城。」
殿下這是要把這些晏國人抓回軍營,活活折磨致死,拷問軍情機密?
在烏澤聖提出活捉時,在場的汝國人無不冒出這個想法,他們望向那些倉皇逃竄的晏國人,眸光大亮。
早在射殺了拉著馬車的寶馬時,他們距離陸知杭等人就僅有幾十米的距離了,哪怕陸知杭手腳利索,片刻的功夫就上馬朝前邊逃去,可兩位太醫到底年歲不小,汝國騎著的馬又是上等的良駒,在他們上馬的功夫早就追到了跟前。
因此,沒讓烏澤聖久等,數百位披著甲胄的精良士兵就將那十位晏國人圍在了中間,看著萬太醫等人瑟瑟發抖的模樣,不由得對視一眼,笑聲愈發猖狂,嗤笑道:「這就是晏國的孬種?」
「大人,是下官害了您。」萬太醫聞著鼻尖的血腥氣,悔不當初,早知如此,就該讓陸知杭先去逃命,他們這上個馬都要人攙扶的身子骨,死了也就死了,平白拖累這麼多人。
如今講什麼拖不拖累於事無補,陸知杭環視著四周齊齊駕著弓箭的汝國將士,尤其是主位上笑容恣意的六皇子烏澤聖,長長嘆了口氣,安慰道:「實力懸殊,非是萬太醫之過,莫要往心裡去。」
在絕對的武力面前,再多的計謀也白搭,他不知烏澤聖心裡的那點齷齪心思,並不敢拿所有人的性命去賭,一旦他們試圖從一方殺出重圍,就會被數百支箭穿心而死。
「總算落到了本王手裡了,郡王殿下。」烏澤聖再次見到這讓自己吃了幾回啞巴虧的罪魁禍首,心情卻是出奇的好,咧著嘴笑道。
「成王敗寇,在下無話可說。」陸知杭神色淡淡地瞥了眼烏澤聖,對於對方一副勝利者的模樣無動於衷,以他的身份不可能會被即刻絞殺,只要活著總有希望逃走。
畢竟,他的承修還在等他。
光是想到這兩個字,沉到谷底的心都彷彿煥發了一絲生氣,陸知杭規規矩矩地看著汝國將領替他們一行十人都綁上了粗繩,推搡著往澤化城的方向走去。
「慢著。」烏澤聖拉著韁繩,端詳著哪怕被捕都難掩文人傲骨的陸知杭。
「……」這莫不是看不過眼,打算給自己一些苦頭吃吃?
陸知杭幽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打量著神色難辨的烏澤聖,以兩人間的恩怨,這六皇子不把自己凌遲了都是心善,他還想著活命去見雲祈,從頭到尾都聽話得很,卻還是難逃皮肉之苦。
陸知杭給自己做了一通心理建設,而從烏澤聖這邊來看,在自己加害意圖如此明顯的情況下,對方尚能面不改色,光是這份骨氣就讓他有些佩服,倒跟他印象中懦弱無能的晏國人大相徑庭。
「這幾人就關押在馬車上,等到了澤化城再聽本王發落。」烏澤聖深邃的眸子掠過流光,指著陸知杭和身後的兩位太醫漫不經心道。
「???」他們的主子今日這是失心瘋了不成?
從方才烏澤聖稱陸知杭時,隨行的汝國將士們就知道了,眼前這位生得仙人之姿的年輕男子就是在汝國臭名昭著的北陵郡王了。
身為汝國人,自然會忽略不計是他們挑釁在先的事實。
陸知杭踩著他們邊境三城加官進爵,對他們的至寶嗤之以鼻,更是在皇城中用『低廉』的價格販賣鑽石,害得他們在諸國面前丟盡了臉面不說,往日以此物和極西之地換取物資的門路都堵死了,怎能不讓他們恨之入骨。
這要是隨隨便便一個晏國人,他們也就忍了,偏偏對方是惡貫滿盈的北陵郡王,頗得烏澤聖信任的一位將領思索再三,上前就想規勸一二,只是這口還沒張,就被六皇子那陰鷙的眼神堵了回去。
「屬下這就去辦。」那將領話鋒一轉,扭頭就給馬車換上了嶄新的馬匹,直把身邊的同伴看得瞠目結舌。
「這出氣哪有陞官重要。」將領嘟囔一聲,以他察言觀色的本領,就六皇子的心性,他膽敢忤逆就只有死路一條嗎,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不見那些義憤填膺的自個上去勸說。
汝國人生得高大黝黑,心思卻半點不比晏國人少,陸知杭坐在顛簸的馬車上,尚在思索烏澤聖此舉何意,雙眼專註的盯著手中的粗繩。
「那汝國六皇子是想讓我等引起汝國將士的仇恨,待回了澤化城后折磨我等不成?」石太醫除了醫術外,別的彎彎繞繞屬實不懂,費了半天只能想出這麼個原因。
「就憑我們是晏國人,他無須這樣做,那些汝國人就恨我等入骨了。」陸知杭輕聲說道,直接把石太醫的猜測否認了。
「那依大人之見,該如何?」石太醫為難道。
「走一步看一步。」陸知杭目視前方,若有所思,彷彿透過帘布看清了前方騎著汗血寶馬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