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狗崽子又跑了。」
陽台雖然有個頂,但是風把雨吹斜,人站在裡面還是能被淋到。
陸戈把池朝拽進屋,「唰」一聲關上推拉門,反手給鎖上了。
緊繃的神經重新鬆弛下來,後知後覺發現這小崽子竟然還光著身子。
「你衣服呢?」
門窗上的玻璃雙層隔音,一落上鎖就像是隔絕了室外的風雨。
耳朵里那些嘈雜的聲音登時按下了暫停鍵,池朝被陸戈拉了一個踉蹌,腳丫子在瓷磚上印下一個濕漉漉的水印。
「鞋呢?鞋也不穿!」
拖鞋就放在陽台邊上,池朝低著頭,挪了半步給踩腳下了。
難得這小野狗這麼乖乖挨訓,陸戈喊了兩句愣是沒忍心繼續怪下去。
他從茶几上抽了幾張紙巾,往池朝腦門上一貼。
又抽了幾張蹲身把地上的水漬擦乾淨:「衣服穿上。」
池朝抬手把自己腦袋上的紙巾抹下來,汲著拖鞋回房間穿衣服。
陸戈把用過的紙巾扔進垃圾桶,突然想到這小野狗會不會不知道馬桶怎麼用。
這小孩怎麼回事?真是山裡野大的?
他只從自己老媽嘴裡聽過一些池家的破事,但是就算他爹再怎麼渾,也不至於養出這麼個野人似的小子。
啥都不懂,啥也不會。
跟他說話就這麼盯著你看,也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
亂七八糟想一通,池朝穿著衣服出來了。
白色的短袖,領口大得露了半截鎖骨,他看看陽台邊上的地板,又瞅瞅陸戈。
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所以眼神格外飄忽不定。
地板上的水漬都用紙巾擦過了,沒什麼痕迹。
陸戈幫他拉了下衣領,手掌在肩頭一拍:「過來。」
池朝彆扭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領口,自己也跟著扯了扯,跟著陸戈去了衛生間。
「尿尿在這尿,蓋兒掀開尿,大的就放下來坐著,完事後按一下後面這個按鈕沖水,知道了嗎?」
池朝站在門口,隨便點了下頭。
小孩多少有點自尊心,陸戈也沒多說什麼,教完洗手回去睡覺。
他琢磨著這小崽子明天就滾蛋了,今天還教什麼教,怪沒勁的。
衛生間的燈沒關。
池朝站了會兒,也過去掰了掰馬桶蓋兒。
其實他剛才也懷疑這就是撒尿的地方,但是太乾淨了,他實在尿不下去。
不光是尿尿的地方,他的衣服、他的鞋子、整個房子,包括那塊放在門口的毛巾,都太乾淨了。
他不敢亂動,怕自己壞事。
可事與願違,到頭來好像更壞事了。
洗完手回到卧室,池朝把門關好,站在床邊把手往衣服上擦了幾下,這才去摸摸被子。
又軟又蓬。
不過他也沒躺上去。
指甲里還混著點泥,池朝在洗澡的時候摳了半天都沒摳乾淨,好在他一直都捏著拳頭,沒被陸戈看見。
屋裡開著冷氣,一點都不熱。
床下墊著深灰色的羊絨地毯,池朝摸著覺得比放門口那個還軟。
他知道這玩意兒放地上是踩的,乾脆一蜷身子,就這麼睡地毯上。
比他的床都軟。
——
半夜,陸戈翻來覆去沒睡著。
雖然很不想面對,但自己那丁點小潔癖磨得他愣是頂著風雨下了床。
他想著得把陽台沖一遍。
結果捏著水槍沖了好幾遍。
池朝也不知道尿了幾盆,陸戈預備把那一小片的花盆全給扔了。
收拾完回來都快三點,身上濕了大半,又換了件睡衣。
他今天一晚上換了三件睡衣,人都給折騰麻了。
不過一通忙活心裡舒服不少,躺下睡覺,感覺也沒過多久,又被齊女士的電話吵醒。
在被告知他們帶著老太太還有十分鐘就到自己家門口,陸戈這才磨磨唧唧爬起來。
不知不覺都早上七點多了。
昨晚上撿的小狗倒是沒睡懶覺,已經坐在餐桌旁等著了。
陸戈抓了一把自己的頭髮,睡眼惺忪地問:「刷牙了嗎?」
那自然是沒刷的,池朝除了開個水龍頭就沒動別的東西。
陸戈從衛生間的抽屜里給他拿了支牙刷,喊他過來,對方沒接。
「不刷牙想幹嘛?」陸戈把牙刷往檯子上一擱,「刷。」
說完他拿起自己的電動牙刷,擠了牙膏之後又扔給池朝:「一會兒你奶奶來了。」
池朝就這麼站在旁邊看著陸戈「嗡嗡嗡」的刷完牙,又搓了一臉洗面奶,等人洗完走了,這才打開牙膏小心翼翼地聞了聞。
竟然是桃子味的,香得好像都能吃。
正想著,門外突然有動靜。
池朝把牙膏插進它原本插著的杯子里,轉身出了衛生間。
「我的小祖宗,你、你怎麼跑來的啊!」奶奶踩著拖鞋就往池朝那裡走,話里疼不過來似的,上去先抬手在他後背「啪啪」抽了幾巴掌,「怎麼來的你!點點大就亂跑!亂跑什麼!」
池朝一改昨天的叛逆,就那麼乖乖站著挨打,連聲都不吱一下。
陸戈慢慢悠悠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邊喝一邊看著祖孫倆隔輩親。
「還喝!」齊箐把他手上的杯子奪過來,「你看你奶奶進門有看你一眼嗎?」
陸戈訕笑道:「她老人家昨天在醫院看了我一下午,今天也該換換人了。」
「昨天沒鬧你吧?」齊箐壓低了聲音問。
陸戈想到那些亂七八糟的,笑著搖了搖頭:「小晨呢?沒跟著?」
他那個鬧人的小妹妹,這種事情還不得沖在吃瓜第一線。
「高一星期六也得上課,」齊箐嘆了口氣,「來的路上還折了一趟送她去學校。」
陸戈撇撇嘴:「真辛苦。」
他走去玄關把那本房產證拿過來,看老太太和池朝兩人就跟老鷹捉小雞似的,一個追一個躲:「你叔是不是又打你了?給我看看。」
池朝一路退到玄關門口,被陸向明象徵性的攔了一下:「媽,孩子都多大了。」
「你懂什麼?」老太太氣得不輕,「他那個小叔,黑心肝的,能這麼輕巧就讓他把房本帶回來?可不得挨一頓。」
陸戈一挑眉梢,回憶了一下昨晚上光溜溜的池朝,身上像是也沒什麼傷。
「媽你們吃飯了嗎?」他不去摻和那對祖孫倆,歪著身子小聲問了句,「我還沒吃呢。」
齊箐白他一眼:「一天到晚就想著吃。」
嘴上雖這麼說著,但人卻起身朝廚房過去了。
「小朝吃了沒?」齊箐笑著打斷祖孫倆僵持著的氛圍,「阿姨給你做碗疙瘩面吧。」
陸戈特喜歡吃自己老媽做的疙瘩面,每次齊箐過來都纏著她做一碗。
正好前陣子剩了兩個西紅柿,這會兒一鍋做了,香得他直眯眼睛。
池朝坐他對面,握著個勺子一口一口地喝。
陸戈尋思這小子今天倒是挺老實,果然就只聽他家老太太的話,還算沒白疼。
另一邊的沙發上,齊箐和陸向明正和老太太說著什麼。
幾人都綳著個臉,看起來氣氛不怎麼愉快。
「怎麼就不做手術了?」齊箐脖子伸得老長,滿臉都是震驚,「這檢查也檢查了,節食也節食了,突然不做了,那、那手術費它都扣了呀!」
也出於職業道德,陸戈忍不住提醒:「可以退。」
齊箐瞪他一眼:「就你有嘴!」
陸戈吃完最後一口,端起碗去廚房刷了。
池朝踩著點過來,陸戈手一抬,把他的碗也接了過來。
水流「嘩嘩」沖洗著盤子,陸戈見池朝沒走,狀似隨口同他扯道:「奶奶昨天折檢查騰一天,晚上還得斷水斷食。」
按理來說現在應該住院的,不過老人家醫院裡睡不著,破格回的家。
「她年紀大了,手術不好拖著,」陸戈把碗刷完,屈了手指,把上面的水珠往池朝臉上一彈,「別老讓她操心。」
池朝閉了閉眼,那雙瞪人的小狗眼睛終於開始垂著睫毛看地板了。
「我一定得去小朝他叔家裡看看,」老太太脾氣犟,怎麼說都沒用,「他不願意養就讓我繼續養,孩子不能被這麼糟蹋了。」
「您養您養,」陸戈倒了杯水給老太太遞過去,「這小朋友人不就在你面前嗎?您還往哪跑?」
老太太接過水杯,抿了一口:「我得去找他叔,孩子哪能這樣打?」
齊箐小聲嘀咕:「我看這也沒打哪兒啊。」
老太太指著池朝:「沒打他不給我看?沒打他能這麼躲躲藏藏的?!」
齊箐憋了憋,忍不住反駁道:「那他這麼大一孩子,也不能真光屁股給您看吧…」
陸向明眉頭壓著:「你少說兩句。」
這邊幾人吵來吵去,那邊池朝靠著玄關站得老遠。
跟沒他什麼事一樣,遊離在這一大家子之外。
陸戈嘆了口氣,坐到老太太身邊:「我的好奶奶,手術還是儘早做了吧,等幾天恢復了,我帶您去找他叔,行不行?」
「你?」老太太瞥一眼陸戈,「天天忙得家都不沾,跟著湊什麼熱鬧。」
醫院裡工作沒多少空閑時間,再加上醫生考試不斷,陸戈下班除了偶爾放鬆,基本都在家看書或睡覺。
家裡人也都知道他忙,所以有什麼事情都不太樂意跟陸戈說,就怕他休息不好。
「您的大事哪叫湊熱鬧?帶我過去說理腰板也挺得直一點,這麼大一孫子不用白不用,您說是不是?」
老太太拍開他的手,不太樂意:「不成,我要是動刀子了這幾天小朝誰管?」
陸戈哽了一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我管啊!」
齊箐眼睛一瞪:「你管什麼管!」
陸戈給自己老媽使了個眼色,繼續和老太太說:「這小手術術后恢復最多七天,我看您老身體康健,指不定三天就能出院,到時候我開車把小朝一併帶過去,您說怎麼來咱就怎麼來。」
陸戈嘴皮子向來利索,上能誇得奶奶阿姨咯咯直笑,下能懟得弟弟妹妹哇哇大哭。
老太太聽完之後覺得方案可行,竟也就這麼默認下來了。
臨走前,齊箐扯著陸戈的衣服:「你還真要幫別人帶兒子?!」
陸戈把手一攤,無奈道:「那怎麼辦?」
今天不把手術做了,到時候各種檢查全得再來一遍。
花錢和麻煩倒都無所謂,主要是他心疼自家老太太,抽血一次抽四管,太折騰身體了。
「先把人哄進手術室,」陸戈按著齊箐的肩膀往外走,「做完再說吧。」
——
帶著池朝一起,一行五人去了醫院。
陸戈格外留意這小崽子的一舉一動,生怕對方跟昨晚一樣一個不留神就給竄沒影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池朝整個一天都挺老實。
不僅一路陪著去了病房,而且還意外聽話。
讓拿片子就拿片子,讓端小盆就端小盆。
老太太絮絮叨叨跟他說著話,他耷拉著腦袋,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
陸戈趁機又向齊箐那兒了解了一些關於姓池一家的事情,這才知道他們兩家真要說起來,淵源還挺深。
兩戶人家往上數好幾輩都是交好的,特別是兩個老太太,從小玩到老的交情,也是難得。
當初的池家兒子發跡的時候他家剛巧困難,池老太太明裡暗裡幫了不少。
現在池家不行了,他家變好了。
池老太太死了丈夫,又跑了媳婦,最後死了兒子,就剩下這麼個大頭孫子在這世上無依無靠。
前幾年咽氣的時候還放心不下,拉著他家老太太的手怎麼都不鬆開。
「怪不得,」陸戈瞭然,「我奶奶還挺重情義。」
「重什麼重,」齊箐翻了個白眼,「對他自己孫子都沒這麼上心。」
手術安排在上午,池朝就陪老太太在病房呆了幾個小時。
最後臨到時間,老太太把對方支出去打熱水,又把陸戈拉來床邊。
「奶奶給你點錢…」
陸戈連忙打斷她的話;「奶奶你是真不把我當親孫子啊。」
「就是把你當親孫子才這樣!」老太太拉住陸戈的手,「我哪裡捨得讓你吃虧。」
誰都不願意帶孩子,管吃管住一個星期,說實話陸戈的確不樂意。
但齊箐的態度放在那兒,再加上家裡還有個差不多歲數的小姑娘,的確不方便。
老太太讓池朝跟著自己也合情合理。
他就算不樂意那也必須樂意。
「一小孩,還能有小晨鬧騰?」陸戈樂呵道,「昨晚上還挺聽話的。」
「你少騙我,」老太太瞪了一眼陸戈,「我能不知道他?跟個猴兒似的,講都講不聽。」
陸戈摸摸鼻子,低頭笑了。
的確跟個猴兒似的。
「他苦啊,」老太太嘆了口氣,「他爹不是個東西,小時候總打他,小小孩子大冬天就穿著個單褂,凍得人都紫了。」
陸戈一聽這些就頭疼,還不得不應和著讓對方繼續說下去。
「我這輩子就那一個老姐妹,我不能看著她孫子就這麼、這麼完了呀!」
說著說著人還哽咽了起來,陸戈連忙抽了幾張紙巾遞到老太太手裡。
「我知道了,您就安心做手術,小朝的事情交給我,我管我管。」
陸戈也是沒法,把事情都攬了過來。
他算是看出來了,要是這老太太心不定下來,那怕是推進去了都能給重新闖出來。
說了這麼一通,就在等他一句話呢。
「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老太太摸摸自己大孫子的腦袋,「回頭奶奶給你烙韭菜煎餅吃。」
好說歹說把老太太送進手術室,陸戈看著感應大門關閉,轉身準備安排池朝。
手術室外等著不少病人家屬,站著的坐著的,鬧鬧嗡嗡。
陸戈的視線飛速掃過一遍,心裡一個咯噔。
「池朝呢?」他問和自己同行的老媽。
齊箐左右看看,也挺懵的:「剛才還在這呢。」
陸戈心道完球,抬腳就往樓梯間走:「完了。」
齊箐嚇了一跳,也跟著跑過去:「什麼完了?!」
陸戈一步三個台階,飛快下著樓梯。
「狗崽子又跑了。」
作者有話說:
我的朝,別折騰你對象了。